第9章 8.寻觅莹灯
三日后，归泽林正中。
老榕树一大早就欣慰地看着自小长在自己树荫下的小桃妖滔滔不绝。
“我当时那叫一个临危不乱、镇定自若，就那样成为花妖王，顺理成章地入住妖王殿了。就是那殿内有些暗，我不喜欢。爷爷你说前花妖王那萤花灯是怎么变的啊？”
“这...爷爷倒是从未听起。”
“原来还有爷爷你不知道的呀哈哈！”
“死丫头！别的妖关注的都是政要啊秘籍啊之类的正事，谁像你一样在乎一个装饰之物？”
“秘籍我也学了的。”桃夭仰起头，颇有些小骄傲，暗暗施法。
“昨日柳随风就教了我柳族秘籍默语传音术。爷爷你看我！就是想说的话不必动唇，自可使对方听于心间。他还夸我天资聪慧呢，不到一个时辰就学会了。”
老榕树看着桃夭朱唇未启，清丽的声音却在心间一字一句，异常清晰，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桃妖丫头还是有点本事的。”
“那可不！”桃夭开心地说道“柳随风还说妖界十系术法我都可以学，那到时候我岂不是成了这天底下最厉害的妖了！”
“是是。桃夭最厉害啦！那这几日除了收拾了你的寝殿，学习了术法。你还做什么啦？”
“那……那当然还处理了一些妖界政事，比如召回人间水妖啊，在归泽林建立妖部啊。就…在那妖王殿正殿上，我做的决定。”
“你？啧啧！”老榕树将信将疑地摇了摇头，“只怕是真正做决定的另有其人吧。那柳祆教你默语传音术，只怕也是为此吧。”
桃夭悻悻地低下了脑袋，果然，什么都瞒不过爷爷。忽地她又抬起了脑袋，眼神清澈：“爷爷！你想让我掌权吗？”
“你想吗？追随本心，不问其他。”老榕树看着桃夭的表情，认真地说道。
桃夭想了想，最初她想要的不过就是能学一下迷瘴之术免于人类侵扰护住爷爷。而现在，她得到了已经够多了，这短短的几天是比她活得那七千多年还要丰富。况且她也确实不太会处理妖界事务。“其实……我觉得现在就很好了，而且，柳随风，他对我…还不错。”
“哦——还不错啊！”老榕树拖长了尾音打趣道。
“爷爷——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哪样啊？”
于是，这一老一少又像原来那样围着那张老旧的桃木桌子打闹着。
“咳咳！”柳随风隐了许久，听了许多，我还不错？嗯！他满意地点了点头，是个好掌控的妖王，狐族那边也好交代了。他也看了许多，直到看到二人追逐打闹的场面方才出来。
桃夭听到来人时便愣住了，与老榕树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桃夭揪了揪自己头上的榕树叶子，略带尴尬地看向柳随风：“你怎么来这了？”
柳随风走近两步，一边伸手去拿掉桃夭头上未去掉的树叶，一边递给桃夭一本册子，脸上漾开了一抹玩味儿的笑。“这是近期要迁来归泽林的妖部名单，辛九王过目！”
啧啧！辛九王！无论实际怎样，最起码言辞上听着挺尊敬。桃夭心里这般想着，手上动作却是不停，翻开看去“狐·甲·四·墨渊、鹰·乙·十三·瑄、松·任·六·归宁······”
“呦！看来不止最初设想的树妖，看来各系妖部都想派部众迁往归泽。”桃夭头一次觉得妖族那复杂的名字如此便利，这一看就知道是哪一系哪一妖种。
“是的！”柳随风应道。除了丁系，在水妖没有行动前，丁系其他部族只会观望。他是时候去兑现那个承诺了。
“看来这归泽林要开始热闹起来了哈！”桃夭把名册合上递给柳随风。
柳随风伸手接过。“明日我便去人间召回水妖，草妖癸系的秘籍我要来了。”说着又给了桃夭一本书卷。“那迷瘴之术就在里头。”
“这个好！还有别的事吗？”桃夭接过秘籍塞在袖筒里。
柳随风看着桃夭的眼睛，沉默了一会儿。“有！你随我来！”
“行！你等——”桃天刚想回头和爷爷告别，这才发现，爷爷不知何时已经悄然隐入大榕树中。于是桃夭对着大榕树喊道“爷爷！我走啦！过几日再来看你！”
大榕树晃了晃枝丫，晃荡了风起，吹散了桃夭额间的碎发。
桃夭莞尔一笑，向上弯起的嘴角却勾起了身旁柳随风的心思。
这桃妖笑起来还挺好看！他活了快七千多年，见过的女妖也不少，他也觉得有些奇怪，这桃妖算不得最艳丽，却总能吸引着他，让他不自觉地做出一些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决定。譬如未跟狐族长商议便私自决定将这妖王之位给她，再譬如二百年前他现形本体来谷外办事，她低下头温柔地摸他的狐狸毛，却又突然一脚给他踢入了谷底。平生头一次，他被欺辱了没想着要报复而是要证明，他要证明给她看他真的可以学到草木系的法术。这二百年间，他闲暇之时便现形本体来这林中看看。呵！这笨花还真是一次都没发现。
桃夭看到榕树摇晃，便晓得那是爷爷在跟他告别，她回过头来问柳随风：“去哪儿？”怎的不见反应。
于是，桃夭走到柳随风眼皮底下，脑袋微微仰起，摆了摆手，“歪！柳随风？”
“嗯？”柳随风回过神来。只见眼前这花的樱唇一张一合，娇润得像是沾染了晨间的清露。柳随风抬手搂上了桃夭的腰肢，“去找萤花灯。”
“你知道萤花灯？”
“妖王殿内殿的书架上有记载。”
“哦！等等！我可以自己飞。”
“腿伤未愈。”
“那也不影响我飞吧？”
“你不知道地方。”
“也对。”
“你进我的内殿了？”
“不能？”
“……”
大榕树下，一白衣老头看着那一绿一粉两道身影越飞越远，捋了捋胡子，笑着感慨道：“桃丫头长大喽！”
柳随风搂着桃夭沿着狭长的落幽谷一直向东飞去，一直飞到峡谷变密林，密林变高山，不知跨过了多少个石家镇，方才在一片河边草地上停了下来。
桃夭从未来过如此远的地方。一落地便被眼前景色吸引住了，只见深蓝色的河面泛起银光点点，绿色的草地上长着会发光的各色花，红红绿绿的，十分漂亮！
“这就是萤花吗？”桃夭蹲下身刚要伸手去碰，却不料手腕被柳随风握住。
“贸然摘下萤花不可成活。”
“那怎么办？”
“等！”柳随风在草坪上幻了棵柳树坐下身斜靠上去。“等晚间萤虫出现，捕些萤虫回去养在花内即可成灯。”
“好吧！”桃夭耸了耸肩只好作罢。又起身往河边走去。“这幽蓝色的河好美！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河水。”
“这河名叫忘川。”
“忘川？”
好熟悉的名字，好像在哪听过...对了，那个六界无人不知的歌谣：落幽谷口，妖界入口。雾川山巅，可见天仙。百鬼夜行，忘川河边...
“百鬼夜行，忘川河边！”桃夭收回了即将触碰到河水的手指，回头假愠：“这河水下全是小鬼！柳随风你故意的是不是！”
却见柳随风靠躺在柳树下，双手交叠枕在脑后，懒懒地弯起一只腿搭在另一只腿上，不知什么时候换了一身白色的长衫，在下午的阳光下显得那么慵懒随意。
“怎么？你一个妖王你怕鬼啊！”柳随风揶揄道。
“那...那当然是不怕的！”桃夭说着，内心却忿忿不平，重重地跺着脚便往柳随风处走去，也学着他的样子靠躺了下去。说起来她常行走在石家镇的那几年，总见那镇上人类谈鬼色变，搞得她也怪害怕的，可却是从未见过鬼。便歪头问道：“柳随风！你见过鬼吗？”
柳随风余光注视着桃夭学着他的动作，不自觉地嘴角微勾。“见过，不及我美。”
桃夭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你跟鬼比美啊！”
柳随风挑了挑眉：“没办法，比不过我们的辛九王，只能跟鬼比了。”
“我从未见过人间的男子跟女子比美的。”
“你常去人间？”
“很久之前了。”桃夭看着他突然坐起身来，看着柳随风“你突然换衣服不会也是为了美吧？”
“怎么？这套不好看？”柳随风撑起一只胳膊，抬了抬袖子。
“是比那身绿衣好看些！”桃夭上下打量着柳随风，突然玩味儿兴起。“不过还是有点素了，我来给你换一身。”接着桃天使了个术法，给柳随风换了一身粉色的衣裳，再配上他那妖艳的五官，真是活脱脱像个大美人哈哈哈哈。桃夭满意地笑着。
柳随风看着眼前之人笑靥如花，清丽可爱，一股强烈的占有欲从心底慢慢荡漾，这是他这快七点多岁从未有过的奇异感受，他隐约间明白，但又不甚清晰。然而未等他完全想清楚，身体却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桃夭只觉得柳随风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以为他不喜欢粉衣服，正要开口时，却不料柳随风左手握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的身体往下拉，然后松开手掌从她腰间轻轻划过，抚上她的后背，将她的身体轻轻压在他的胸口。右手从她耳边绕向后脑勺微微向下使力，于是她的唇便轻轻覆上了他那微启的红唇。
桃夭脑子里嗡的一下，这番情景她从前只在话本里看到过，却从未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鼻尖轻触，她在眼前这双深邃的眸子里看到一个面颊微红的自己。桃夭慌乱地闭上了眼睛。她僵直了身体一动也不动，紧张得呼吸都紧促了起来。
柳随风只觉唇边软软糯糯，一丝丝淡淡桃香入鼻，勾人心魄，让他不自觉地想继续沉醉其间。呵！他心下微叹，这个花妖总能让他失去理智。他很不喜欢这种行为不受控制的感觉。他突然理解了什么叫美人计，还好这朵桃花没什么复杂的心思。察觉到桃夭的僵硬，柳随风停下了动作，搂着桃夭翻身，让桃夭枕着自己的一只胳膊，轻声说道：“离日落还有些时辰，飞这么久也累了，先休息会儿。”说完便在周围设了个结界，自己也轻轻合上了眼睛，开始闭目养神。这三日，确实如桃夭所说两只加起来不到两万岁的小妖一统妖界，自然招来了许多反对的声音，他为了处理这些整整三日都没合眼，好在如今大势已定。尤其昨日第一次百妖议会，这只桃妖还挺像模像样的，他教的默语传音术也没出什么纰漏。
桃夭感受到身旁逐渐安静下来，便放松下来，轻轻睁开了眼睛。下午的阳光洒在他身上，因为结界的缘故却感受不到任何温度。阳光的侧影下，她看着柳随风高挺的鼻梁，棱角分明的脸庞，她承认她对柳随风有些动心，她想起了第一次见时他搂着她，掌心覆住她的眼睛带她跳入落幽谷的情景。他的掌心总是有些冰冷，就像刚刚抚在她的后背时那样。但他的怀抱却是出奇地暖，就好像自带毛毯一样，说起来他还是第一次离一个异性这么近距离地接触，也许怀抱本就是暖的吧。桃夭这样胡思乱想着，也沉沉地睡去了。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桃夭在睡熟时偶尔会做些光怪陆离的梦，好像是二百多年前吧。有些梦她还能记得，比如上次昏迷时她梦见的白衣少年、竹屋、荒漠、与长矛。有些梦她完全不记得，比如这次。
桃夭醒来时，柳随风正奇怪地看着她“我可从未听说过妖还会做梦的？”
“啊？我做梦了吗？”桃夭诧异道。
“嗯。”柳随风一边扶桃夭起身，一边说：“你说了‘渔船’‘水里’这两个词。”
桃夭懵懵地问“啊？还有吗？”
柳随风淡淡地说道“不甚清晰。不过据说丙系雾妖那里倒是有个入梦的法术。嗯改天我去要一下。”
“渔船？水里？”桃夭喃喃道。我到底梦见什么了啊？
“或许是你听说我明日要去人间召回水妖，有所感念，船水入梦。”
“明日，我可以同去吗？”桃夭抬头问道。
政权初稳，我同她都不在的话，不大妥当。柳随风想了想，“明日再说。还是先抓萤虫要紧，不然夜深了百鬼夜行，你我闯入鬼界终究是多有不便。”说着便递给她一个法袋。
“啊！对了萤虫。”差点忘了来这儿的目的了。桃夭望去只见白日里那发光的花蕊，在夜间变得更加亮眼了，仔细看去，才发现花蕊里藏着许多的小虫子，夜间有些飞在花间，星星点点。原来是他们在发光啊！桃夭接过法袋，用法术一个一个将萤虫装进去。却忽然闻到一股浓烈的玫瑰花香。一回头却发现柳随风在脚底幻了一丛玫瑰花，吸引了许多萤虫。他就那样随意地一扑，一个法袋就装了好几十只。
桃夭看着自己法袋中那七八只萤虫没由来地有些生气，“你...你...”
“嗯？”柳随风假装不懂，他觉得眼前这花儿生气起来有些可爱。
“你...你怎么会我辛系花族术法？”桃夭气鼓鼓地说。
“妖王殿内殿的书架上...你...”柳随风顿了下“你该是没看。”不然也不会问完柳画儿又问那老榕树萤花灯的事儿了。
“那么大的妖王殿，清理旧物啊、归类啊、陈设啊、装饰啊。只有我跟柳画儿，我们前前后后忙了三天哎！自然是没时间看了。而且...”桃夭鼓起腮帮子，双手叉腰，踮起了脚尖，看起来似乎想要有气势些。“我会看的！”
“呵呵！”柳随风被桃夭可爱的样子逗笑了，轻轻从她手中拿过法袋，“够了！走吧！”她的脸看起来很好捏。
桃夭看着柳随风总是一副淡然的样子，就好像在他那里一切都是排练好的一样。不是说这样不好，只是桃夭觉得柳随风这个样子在她旁边，显得她自己有点呆。于是桃夭心生一计，这三天虽然腿伤未好，可妖力却是恢复了许多，使个疾行术应该不成问题。她一边想着花妖殿，一边暗暗施法。希望这次不要出意外吧！
柳随风觉得眼前这花鼓起腮帮子的样子很可爱，面颊粉粉嫩嫩就像那仲春时节饱满的桃花，可却眼见着那抹粉色的身影随着一道流光转瞬即逝。柳随风深吸了一口气，平生头一次出现了又气又笑这样的情绪，“很好！疾行之术是吧！”说着缓缓从怀中拿出一张宣纸，细细看去，那宣纸中间似乎被撕裂过的痕迹，有一处还沾染了丝丝血迹。他原本还施法为她维持住这张宣纸，如今看来她是不需要了。抬手间，流光乍现，宣纸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