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7.花妖重现
落幽谷。
柳随风从丁系水妖一族恭恭敬敬地退出，转身时，深邃的眸子里却不见半丝谄媚。他想要一统妖界，靠的不是资历，是手段。如今妖界九大系族中兽妖甲系、飞禽乙系、树妖任系、草妖癸系四系妖首已然纷纷表示随他一统妖界。兽妖甲系以狐族为首，树妖任系以柳族为首。飞禽向来以妖兽为依托，草树也是自古相生。他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才立足了这两重身份，能带给他的也就只有这四大系族了，剩下的丙、丁、戊、己、庚五个系族只能他自己争取了。若是有花妖能做傀儡，那么自然会快一些，若不能，他自己也能一统妖界。也许是他生于归泽林，后来到了落幽谷处处不受待见，没有家族依靠，没有友妖相待，入谷三千多年，权利与地位疯魔似的在他心底滋长，他发誓，总有一天，他要让落幽谷所有妖都高看他！
柳随风一点一点地实施着自己的计划。他先从丁系入手，丁系各个鱼虾蟹龟等妖族都以水妖一族为首，说服了水妖的族首就相当于说服了整个丁系。
那水妖族首说自十几万年前归泽之战后，有一些水妖便散落在人间，若是能答应了他将这些水妖都找回来，三日后的妖王殿上，他便不反对。召回人间水妖，不难，但麻烦，他听说有些水妖是自己不愿回来的，否则这么多年族首为何不自己寻回？但他还是答应了，并将自己已经认主的妖器弦风剑留在了水系作为信物。魅影是三千年前他初现本体时便缠绕在他狐狸尾巴上的一条柳枝，平时就盘在身间衣物上做装饰，与人打斗时拿来做武器，久而久之，这柳枝竟也有了几分意识，认他做了主。
整个妖界除了德高望重的几个族首外，还有没年轻小妖有自己认主的妖器，故而弦风也成了后来柳随风在柳族站稳脚跟的凭证了。将碧影留在水族，水族族长也该感受到柳随风的诚意了。“虽然族首没说支持，但不反对就够了。”柳随风心里想着，“现在眼下还差一个契机。还有那只桃妖，无论她是否随我一道，总之，她不能成为变故。”念及此，柳随风起身往谷外飞去。
刚至谷口，他就看见不远处，雾川山底石阶上躺着一抹粉色身影，裙摆上大片的血迹。他连忙飞身靠近，一边扶起桃夭一边思虑：怎么才几日不见，她就给自己整成了这副模样。柳随风顺着眼前的台阶抬头望去，这个山头，是属仙界的水系吧。飘起的黑色长发下，眸色讳莫如深。他轻轻地横抱起桃夭，纵身跃入谷中，隐入夜色。
桃夭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一个白衣少年在一间竹屋里教他读书习字，她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清他的眼睛，是一双很漂亮的桃花眼。他在写一个叫《桃之夭夭》的故事，他一直写，她便一直念。接着那少年说了句耽搁太久了要走了，递给她笔，让她自己写，她接过笔时，她接过笔时，那笔却突然化作一支长矛直直向她刺来，霎那间竹屋也开始起火。
“姑娘！”突然，她听见有人叫她。
“啊——”桃夭惊叫着坐起身来。
“姑娘！”一位身着绿衣裙的娇俏小妖一边拉起窗幔，一边开心地说道“姑娘！你可算醒了。你已经睡了三天了，随风大人叮嘱画儿在今日巳时务必喊醒你。还好！还好！还来得及！”
“你是？”桃天还没从那个奇怪的梦中缓过来，惊魂未定。
“我叫柳画儿。随风大人给姑娘留了封信，大人说姑娘一看就什么都懂了。”柳画儿一边说着一边递上信去。
“随风大人？柳随风？”他在柳族是大人？一个七千岁不到的小妖？桃夭内心疑惑道，手上拆信的动作却未停。只见信上赫然写着几行风骨铮铮的小字：
“二选一，你决定。一、来辛系妖王殿，我助你为妖王，从此妖界各系妖法你都可一一涉猎，但我要掌幕后实权。当然了，妖界大小事务你也可以参与。二、回归泽林，十年内不许再入落幽谷，不许以花妖之名行事。十年后你重获自由，到时候是回来重整辛系花妖一脉还是继续待在归泽林，都随你愿。当然你也可以不选，但是我帮过你，还救了你。（迷瘴之法）”
看到最后一行字，桃夭不自觉地笑出了声。他是怕她忘了吗？这个柳随风不简单，看似她有选择的权利，实则事事都在他的算计之中。十年？以他的心机和手段足够坐稳妖王之位了。
她笑了下，牵动了腿部的伤口，桃夭疼得不自觉皱了皱眉。爷爷和赤羽前前后后谈了五百多年就为让她学一个羽族疾行之术，她还为此受尽了磨难。可是一旦成为妖王就可轻轻松松习得妖王殿内各系妖法。这还真是讽刺啊！难怪人间众生总是寒窗苦读数十载，就为了换一纸功名谋求一官半职。权利带给人的便利还真是足够让人动心。
桃夭看着她被捆妖锁勒红的手腕，想起了她在那五仙长面前假哭求饶的样子，想起了她在水系暗室忍受冰锥之痛的样子。桃夭撩起裙摆看了下那条伤痕累累的腿，试着动了下，“还行！还能走！”
“姑娘去哪？”一旁的柳画儿呆呆地问道。
“妖王殿！”这三个字，桃夭说得异常坚定。
妖王殿。
此刻，各系有些身份的妖们都聚于殿前空地上。不知何处而来的传言最近传遍了整个落幽谷。说是十七万年前，前花妖王牡苑黎提出以武制胜，摆擂台守擂从而当上了这妖王。自归泽之战后，妖界渐渐势微，跟这妖王未定脱不了干系，故而如今有人想要效仿当年，于今日寅时便在这摆擂胜者为王。年轻些的妖们跃跃欲试，对他们来说这是一个机会。年长些的妖们自然不同意，他们还是想论资排辈，于是他们一边看着擂台上的胜者是不是自家人，一边做着扰乱摆擂的打算。因而，从寅时到巳时，辛系妖王殿前围观的妖们越来越多，擂台上的胜者也换了一波又一波，到现在已有渐渐稳定下来的趋势。
等桃夭走到辛系之地时，此刻站在擂台上的正是——柳随风！
“想不到这柳族的小公子，年纪轻轻身手这么好！”
“那可不！据说他三百多年就现形了，天选的习武之人！”
“黄毛小儿！不到万岁，如何能统领妖界！”
“就是！他要是做了妖王，只怕不是带着众妖洗奶瓶吧哈哈哈哈。”
“也不是他有多强，只不过是如今厉害些的妖都入了魔界追随魔君去了。”
桃夭听着妖群里议论纷纷，一半支持，一半反对，还有一部分默不作声。场面一时似乎陷入了僵局。
只见柳随风挥了挥衣袖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温柔却不容置喙。此刻正一字一句地说着“诸位若要论资历，那么这妖王之位谁比她有资格？”说着边施法将桃夭往擂台上带，桃夭会意，妖力微聚，在飞向擂台的路径上飘飘扬扬撒下漫天桃花。
众妖只见一粉白衣裙的女子从眼前飘过，衣袂飘飘，如墨的黑发被一枝零星开着桃花的桃木枝轻轻挽起，飘起两根青色丝带随黑发一起垂在身后，只见那女子面若桃花，眉黛细长如柳，杏眸清澈似水，娇润的樱唇轻启，美得明艳又温和，在周围落花的衬托下，仿佛古画中走出来的女子一般，一时让人看呆了眼。不觉间，清丽的声音传来：
“十七万年前，我辛系一族为守护众妖没于归泽，而我桃·辛·九·夭生于归泽。”桃夭只说了这一句话便不再言语。言多必失，桃夭明白有些话让别人猜出来比自己说出来更有说服力，更何况她心虚，她着实跟十七万年前的辛系一族没有任何关系。
果然台下一时议论纷纷。
“难道她便是辛系的后人？”
“辛一王当年以花系本体相护，这才让众妖在那仙界屠神阵法下得以存活，此等大义，不能不忘啊！”
“是啊是啊！”
擂台上，柳随风审时度势，突然对着桃夭单膝而跪行妖界大礼，大声地说道：“恭迎花妖王重回妖王殿，重整妖界！”
接着，甲、乙、任、癸四系妖众也纷纷下跪行礼，“恭迎花妖王重回妖王殿，重整妖界！”
丁系水妖族首盯着柳随风，犹豫了下，也跪了下去，“恭迎花妖王重回妖王殿，重整妖界！”
霎时间，九大系族跪了一大半，剩下的丙、戊、己、庚系众妖看着眼前的形势，也陆陆续续跪了下去。
此刻殿前空地上站着的只有桃夭一个，看似威风凛凛，实则内心早就泛起了嘀咕“早知道让爷爷多讲些前花妖王的故事了，这花妖王该怎么当啊？现在怎么办？她总不能学着话本里人间的帝王那样喊个众爱卿平身吧！”
想归想，桃夭也明白，眼下当务之急是端起妖王的架子先让他们别跪着了。眼波流转间，计从心生。
桃夭用着夹杂了几分妖力的声音说了一个字：“起！”便转身拂袖，拖着长长的裙摆一步一步往妖王殿走去，边走边使足了妖力给这暗沉沉的妖王殿外换了个颜色，把她活了这七千多年间在归泽、在人间见过的所有的花都开了个遍。桃夭心想，最能留给人神秘感的是背影吧，只要众妖看不见我的表情，那妖王该是什么样子，便随他们去想。
众妖起身时，只见霎那间这黑沉沉的殿外似有光而来，百花盛开，梅花、菊花、兰花、荷花、木槿、月季、梨花、桃花、甚至还有牡丹，面前那女子信步款款，踏花而去，一时间竟和前牡丹花王身形重叠，颇有王者风范！
柳随风起身看着这一切，薄唇轻抿，深邃的眸子里几分欣赏，几分担忧，她倒是，超出了他的预料。眼波流转间，他暗暗示意桃夭往殿内走。
“我妖界已经许久未见花色了啊！”
“是啊！真好看呐！”
妖群中有妖不禁感慨道。
吱呀一声，桃夭推开了提前被柳随风解开封印的妖王殿的大门。“柳·壬·十七·随风，获得擂台胜利！”她应该没记错吧，她总觉得加上喊妖的全名更正式一些，“着封为摄政随风大人，助本王重整妖界。”说完便跨进了妖王殿，合上了殿门。
“随风定全力相助辛九王！”柳随风在殿外拱手道，说罢便转身对众妖说道：“孤与辛九王还有要事相商，诸位...”
“是！随风大人！”
“随风大人告辞！”
柳随风一一请离了各系妖众，便在辛系之地设了结界，转身入殿。
桃夭在殿内听着众妖一一离去，便再也支撑不住，将将要倒下身去。大伤未愈，为撑排面，开了这满园的鲜花，这些妖再不走她都要装不下去了。
如桃夭预想的那般，她并没有倒在地上，而是落入了一个结实的怀抱中。
“好算计啊！还有时间和狐妖窃窃私语！”别以为她没看见，柳随风在最后远离狐族的时候，慢吞吞地和一男妖悄声耳语，他是算准了她能坚持多久吗？
“好演技啊！还有精力开这满园的鲜花！”柳随风打横抱起桃夭往殿内正中前妖王的王座绮花椅处走去。
“你真的三百年就现形了？”桃夭被柳随风抱着，心想，从这个角度看这张脸，棱角分明，倒是颇有几分英姿。
“假的！三千年！造势而已！”
“三千年！爷爷说我七千岁现形已经很难得了...”
“嗯。你也不错。”柳随风说着将桃夭平放在绮花椅上，挥袖抚去尘埃以及缠绕在椅间的枯枝，只剩下一张光秃秃的青玉石板，似是觉得不妥又幻了一张毯子垫在桃夭身下。
“对了，爷爷，我得去...”桃夭头一次离开榕树爷爷这么久，练习个疾行之术失踪了好些天，爷爷该担心了吧。桃夭急急便想起身。却不料又被柳随风一把按了下去。
“躺好！”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桃夭。封面上赫然写着四个大字：桃妖亲启。
哈哈！桃夭不觉勾起了嘴角，只有榕树爷爷还叫她桃妖了。桃夭拆开信件看去。
“桃夭！听说你受伤了？这可急死我了，赤羽在林内捡到了一半写着妖语的宣纸，就猜到你出事了，她快把整个石家镇都翻遍了，我急得就差拔根而走了。后来有个柳妖来说你昏迷了在落幽谷养伤，我这才放下心来。赤羽也走了，说若是日后相见她必还你个人情，以补偿今日急功近利之过。你也别怪她，赤羽向来是个急性子。这柳妖说他在林外施了迷瘴之法，我一听就知道是你要求的。你也该去落幽谷长长见识了，毕竟那才是妖界的大本营，你总不能一辈子跟我这老头待在林子里，你在那安心养伤，有空回来看看爷爷就行！死丫头！有机会多学些本事，别再被欺负了！”桃夭鼻头一酸。
在桃夭翻看信件时，柳随风轻轻撩起她一截裙摆，看了看，抬手施法替她疗伤。随后，叹了口气说：“最近还是少走些吧！”
“什么？”桃天刚看完榕树爷爷的信，听到柳随风说话，半扶起身向他看去。
柳随风正弯腰替她整理好裙摆，侧过头看去，只见桃夭泪眼盈盈，粉色外衣从肩上滑落，如墨的发丝顺势而下，覆盖在肩上若隐若现。柳随风心头微微悸动，他头一次觉得这个小桃花比他一只狐狸还会魅惑人。不过面上却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淡淡地开口，“要不要派几只树妖去归泽林？”
“好啊！”桃夭坐起身来。这样一来爷爷也不会孤单了，还能有个妖照应。桃夭伸伸胳膊活动了下筋骨。“柳随风！”
“嗯？”柳随风看着桃夭，余光却不自觉地被她的肩所吸引。
“你说的那各系妖法秘籍在哪啊？”桃夭歪着脑袋问道。
“什么秘籍？”柳随风说着，手上却不动声色地替桃夭整理好衣衫。
“不是你说的只要我当上妖王，妖界各系妖法我都可一一涉猎吗？”桃夭疑惑道。
“哦！那个！你要学哪一系族的，我去要就是。”
“啊？”桃夭大为震撼。原来他说的涉猎妖界各系妖法是以妖王之名去要啊。这...桃夭抬头面色复杂地看着柳随风，她觉得这个小柳妖真的有点过分，有点太欺负妖了。
“呵。”看着桃夭的表情，柳随风轻声地笑了。“不全是为你，要来我也学。”
以我的名义去要，要来你也学，那你可真是...机智啊！这柳妖当真狡猾。桃夭心里暗暗吐槽。
“不过...据说前花妖王当年力压众妖为王时，也留了本秘籍在这妖王殿内，你自可去找找。”柳随风说着便起身四处看去，“唔...这妖王殿是该清理一番了。我找柳画儿来帮你，有什么需要的你跟她讲。”
“好！”桃夭看着向殿外走去的柳随风，“你做什么去？”
“处理一些妖界事务，你要来？”
“不了！不了！”她腿还疼着呢，当个傀儡妖王她也乐得清闲。
“癸系草妖的法术最为简单！先从那儿学起吧！”柳随风头也不回地说道。
“好！”桃夭看着柳随风挺拔的身形渐渐远去，开门，关门，又开门，渐渐消失在园子外。
他是怕殿内昏暗吗？这个柳妖思虑周到，行事稳重，怎么看都不像是只六千多岁的小妖。一时间，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常年待在归泽林有点太不谙世事了。想起初见时，她点着柳随风的胸口，嚣张地说：“这位小柳妖啊！咱俩加起来两万岁都不到，你竟然妄想着去和那些十几万岁的老妖争妖王。姐姐劝你多读点书！”她扑哧一声笑了，这才第二次见面，他真的做到一统妖界了！原来井底之蛙竟是她自己。这个小柳妖，敢想敢做，有心计有魄力，真是年少有为啊！
也许，在一些桃夭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时候，她对柳随风总有些信任、欣赏、赞许以及一丝丝莫名的依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