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言

传主简介

图导-1 周毓麟院士（摄于1999年）

周毓麟（1923—），浙江镇海人。1945年毕业于上海大同大学数学系。早年从事拓扑学研究，1954年赴苏联莫斯科大学留学，主攻非线性偏微分方程。1957年获物理数学副博士学位后，回北京大学数学力学系工作。1960年奉调参加我国的核武器理论研究。曾任北京应用物理与计算数学研究所副所长、中国工程物理研究院科技委委员以及中国计算数学学会理事长和名誉理事长等职。1991年当选中国科学院院士。

周毓麟是我国核武器设计中数学研究工作早期的主要组织者和开拓者之一，为我国核武器事业的发展作出了重大贡献；在非线性偏微分方程领域，他是我国早期的主要开拓者之一，在长期的研究生涯中获得了系统的杰出成果；基于科学计算实践，他建立了离散泛函分析的方法和理论。为此，作为主要完成者之一，他获得了国家自然科学奖一等奖及国家科技进步奖特等奖各一项。他还获得了华罗庚数学奖、何梁何利基金科技进步奖及苏步青应用数学奖特别奖等奖项。

采集过程与采集思路

周毓麟学术成长资料采集工程于2014年立项，前期工作在2012年启动。当时，为了筹办周毓麟院士九十华诞学术座谈会，研究所决定制作一本文集和一部电视专题片，主创人员走访北京、上海、厦门等地，访谈和资料采集工作有意识地依照采集工程的要求来部署和运作。2013年3月，文集面世，电视片播出，反响很好，也为采集工程课题的开展打下了良好的基础。2014年，课题正式立项后，沈隆钧、余新川、吴明静等几名主创人员成为小组主要成员，各自承担了重要任务。

回顾整个采集过程，因为目标清晰，分工明确，课题得以顺利启动，从容展开。大家配合默契，合作十分愉快，两年的辛勤工作获得了超出预期的成果。

本课题能顺利开展，首先归功于周毓麟院士的支持与配合。年届九旬的老人，精神健旺，尽管视力和听力损失严重，但周毓麟院士的每一次访谈都激情洋溢。周毓麟院士是挚爱数学的人，在回忆往事的过程中，每个话题他都能很迅速地转向对数学问题的探讨。我们做了十次直接访谈，周毓麟院士口述了大量栩栩如生的细节，为我们再现了漫长的历史画卷，展示了一位兢兢业业七十年的数学家的研究激情。每一次访谈结束时，老人都意犹未尽，但为了他的健康考虑，我们不能过多干扰他静心休养，以至协调他的激情与生活节奏成为本课题的突出难题之一。

周毓麟院士的亲属也为课题的开展提供了极大支持。周院士的女儿周凤明女士直接参与到课题工作中，在走访院士故居、采访重要亲属、资料编辑以及审稿工作中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2015年上半年，课题获得了重大进展。通过走访故居和到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查询，我们找到了周毓麟院士大学就读时的成绩单，以及他在国立中央研究院数学研究所工作的档案。这些成果带回北京，周毓麟院士和夫人徐明月女士感受到我们的执着与真诚，加之周凤明女士的积极倡议，周毓麟院士向采集工程慷慨捐献了一大批珍贵的手稿，内含近千件工作笔记、读书卡片、论文抽印本等。这批资料是课题开展研究的重要支撑，也是迄今为止，周毓麟院士最多的一次性对外捐赠。

周毓麟院士为人低调，在课题开展之前，我们就发现现存的可以直接使用的历史资料极少，尤其是影像资料极为缺乏。尽管获得了不少荣誉，但他总是习惯将为数不多的出镜机会让给其他同事。在制作九十华诞电视片时，我们就不得不使用大量的空镜头和照片来做编辑和补充。

文字资料方面，周毓麟院士尚未出版单体本传记。在2003年和2013年，他八十华诞和九十华诞之际，研究所均出版了纪念文集，收录有同事、同学、亲友的回忆及一两篇小传与自述，但缺乏对其学术生涯的整体反映。加之从事保密工作的缘故，他的年表中空缺1960—1980年长达二十年的记载。

课题组首先考虑补齐这二十年的记载。这二十年也是周毓麟院士参与核武器研制的重要学术阶段。

我们先后开展了十次直接访谈和十三次间接访谈，获得访谈资料四十余万字，获得手稿、照片等资料一千余件，在此基础上，我们结合国内微分方程发展史和核武器发展史来加强研究，尤其是查阅了院史、所史，顺利补齐了1960—1980年的年表。尽管由于时代因素，突出集体功绩而刻意淡化个人贡献，又因为保密工作之故，很多事件的日期只是含糊记载到年，但是通过抽丝剥茧地深入挖掘，我们初步理清了周毓麟在这一时期的工作记录，也厘清了他所从事的核武器理论研究工作早期数学工作的发展历程。

我们还将获取的访谈资料与现有科技档案资料不断结合，充分论证，深入研究和了解我国武器数值模拟工作的起步与发展。数值模拟工作也是核武器理论研究中最吸引人的部分之一。

除了完成对年表的重要补充，本课题研究深度的另一突出表现，是我们为理清历史细节而做的大量调研与考证。这方面的考证，既有重要的人物事件，也有许多琐碎的小事。考虑到周毓麟院士丰富曲折的学术经历，他与同时期众多科学家有过许多生动感人的互动，我们认为，将这些小事一一考证清晰，也是对科技发展史宏大架构的具体填充，因此，我们很注意把握和落实每一个细节。

例如，在周毓麟青年时期，曾经有一位关键人物，他曾资助周毓麟及其同学徐亦庄参加一项勤工俭学工作，辅助知名教授译书和讲学，后来他又介绍周毓麟进入国立中央研究院数学研究所跟随陈省身学习拓扑学，正是在陈省身先生的数学所，周毓麟开启了他的数学生涯。这位“关键人物”可谓周毓麟早期命运之舵的推手，但由于年代久远和记忆力衰退，周毓麟先生多番苦思，竟然想不起他的名字了。我们根据上述几条有限的线索，四处搜寻未果。这期间，周院士突然又告诉我们，这位先生是抗战胜利后中央研究院新物理所的创建者。这似乎是条有案可查的线索，但是查询物理所的创建者，抗战期间无人逗留上海，和之前周院士的经历又有矛盾。于是，有大半年的时间，关于这位“关键人物”，颇有“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之感。直到某一天，偶然查询到老上海法租界的史料，突现“乙酉学社”信息，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物理学家、教育家杨肇燫先生，他曾协助丁西林先生于1928年在上海创办物理研究所，上海沦陷后他继续组织留沪的物理所员工开展工作，并组织一批沪上知名教授翻译国外学术名著，策划出版“乙酉学社丛书”，推动中国的科学教育事业；抗战胜利后，他又受中央研究院委托，主持接收日本人在上海的自然科学研究所等资产，在齐祁路（今岳阳路）上的这个研究所，即为国立中央研究院物理所和数学所原址所在。

当我们把杨肇燫先生的名字告诉周院士，他极为高兴。

回过头来看，虽耗费精力，但这桩桩逸史轶事倒也前后映照，草蛇灰线，尽管尝了点苦头，可我们也得到了考证工作的大安慰、大意趣。

凡此种种，实为令我们感动和兴奋的收获。

采集成果

在课题开展过程中，我们尽力搜集了目前已有的资料，这里只列举对重建传主生平经历有较大帮助的成果，供读者参考评判。

一是手稿。这方面资料比较丰富，大约一千六百件，含读书卡片、工作笔记、论文抽印本等，是研究周毓麟学术思想的重要文献。

二是口述类资料。通过口述访谈，获取了周毓麟在人生各个阶段的学习和工作情况。这部分资料的内容极其丰富，许多信息为第一次披露。

三是档案资料和照片。档案资料多为自周毓麟人事档案中摘取的反映其工作经历和学术经历的文字材料和奖章证书（数字化）。照片资料较多，涵盖周毓麟院士青少年到耄耋之年各个历史时期，我们尤为注意搜集反映其学术活动的照片。负责资料编辑的逄锦桥同志和周凤明密切合作，付出极大努力，将近千份照片中的人物关系和活动背景一一整理清楚。这部分的史料价值比较大。

写作思路

本书的重点，当为忠实还原周毓麟的学术成长历程。

动笔之前，我们有一个粗浅的认识——要写好一位数学家的传记，不是靠简单地罗列和堆砌材料就能实现的。

随着研究工作的深入开展，这一认识也逐步深化，对本书的撰写也愈发谨慎起来。

怎样才能把一位数学家的故事，写得既真实又生动？

像周毓麟这样，出生小康之家，按部就班地读书、工作、结婚，不同于陈省身先生的天才早慧，也没有华罗庚先生那样的传奇经历，他性格平和安定，也不像报告文学中的陈景润那样的特立独行。他的人生道路那么简单——尽管也隐姓埋名参加了核武器研制，但他的大多数岁月还是安坐于北京的书斋，并没有经历大漠戈壁，也没有辗转高原山沟。

七十年的研究生涯，他的战场，就在三尺案头；他的武器，无非一支笔、一把计算尺以及那厚厚的计算机打印纸；他的成就，就是一张张读书卡片、一本本笔记、一篇篇论文、一部部书籍。

他这一生中最富于传奇色彩的三次转变专业，也不独为他一人所特有。

老一辈从事核武器理论研究的科学家有着类似的人生轨迹——至少有两次转行：第一次是在1960年前后，放弃原有的研究工作隐姓埋名搞武器研究。第二次是20世纪八九十年代，为探索武器物理更深层次的机理，他们纷纷开辟了新的研究领域。

一些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就开展了研究工作或有海外留学经历的科学家，往往还会有一次更早的转行：1949年后积极投身社会主义建设，转入更贴近国家需求的研究。

这样的三次转折，是和国家建设和国防科技工业发展历程十分吻合的。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到1960年中央从全国选调108名科技专家充实到核武器研制队伍中去，到20世纪八九十年代，禁核试前后，核武器要转变发展方式，必须在更高层次上直面武器物理研究的挑战，这是时代洪流中个体人物命运的共通之处。

抽象的数学工作本来就很难用文字表现，一个工作与生活单纯得找不到戏剧冲突的数学家，怎么展示他的命运、他的求索、他的风范、他的志趣？怎么挖掘这样一个数学人生的理想与期盼、挣扎与呐喊？

故事。永远是故事。

从周毓麟院士那儿挖掘故事，从他的亲友和同事处挖掘故事，从所史和其他科学家传记中寻求相关情节。真实的、鲜活的、刻画细致入微的故事，围绕着周毓麟院士的研究经历，将他的人生旅程丰满起来、繁丽起来的无数个故事，成为本课题自始至终坚持不懈的追求。

通过挖掘和整理周毓麟先生人生经历中的丰富故事，我们力求解决在撰写核武器科学家人物传记方面的四个矛盾：

一是，保密与宣传的矛盾。我们既要宣传好核武器前辈的丰功伟绩，又要兼顾保密的要求，笔墨落在人物的成长、对时代的影响与对学科发展的促进，尤其要浓墨重彩地写足他们用自己的奉献与牺牲所铸造的光辉的“两弹一星”精神。

二是，历史与现实的矛盾。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禁忌，既要兼顾过去的价值取向、审美情趣，体谅部分采访对象对某些历史敏感问题的回避，又要从忠实史实的角度出发，努力将那一代人的心路历程反映出来。

三是，可靠性与可读性的矛盾。尽管理论研究工作缺少戏剧性冲突，保密审查后往往会删掉大段的研究工作的精华，但是我们依然要确保资料来源的可靠，不浮夸，不虚构，坚信真实的人性是最美的，坚信唯有不经粉饰的真实，才能不惧时间的流逝，永远直抵人心。

四是，专业性和科普性的矛盾。核武器研制工作专业性强，如何做好深入浅出的科普，对采集工程提出新要求。对本课题而言，如何体现数学的简洁有力的美，是最大和最终的考验。

在兼顾保密与资料完整性的基础上，我们慎重地撰写本传记。在这本书中，我们以后辈的虔诚，试图完整地呈现周毓麟院士波澜壮阔、富于传奇的一生，并通过他的经历，展现一幅星光熠熠的科学家群像，探求老一辈科学工作者无私奉献、执着追求的精神动力之所在，诠释个人价值体现与民族复兴大业的紧密联系。

本书以周毓麟人生经历为主线，尽可能完整、清晰、准确地描述他的家庭背景、求学历程、师承关系，反映他同时期数学学科领域的国际发展背景和国内发展过程，同时注意将周毓麟的学术生涯和贡献，与相关学科领域的发展结合起来。尤其注重他的学术风格、科学成就、产生深刻影响的工作环境、学术交往中关键人物、重大事件和重要节点，勾勒其学术思想、观点和理念生长、形成、发展的过程，并提炼总结其学术成长的特点及重要影响因素。

全书含正文十三章及结语。

第一章，讲述周毓麟的青少年时期，家庭教育对其性格塑造的影响。

第二章、第三章，讲述周毓麟的求学经历，展现一位出自平民家庭的数学爱好者的成长历程。

第四章，叙述周毓麟大学毕业后短暂失业、在南京临时大学补习班任教的经过，重点讲述他进入中央研究院数学研究所跟随陈省身大师学习拓扑学的经历，讲述年轻数学工作者在大师带领下迅速成长的故事。

第五章，记述周毓麟在1949年后离沪北上，到清华大学和北京大学任教的经历。在清晰描述传主生活与工作的同时，追溯他“数学源于实际，数学研究应基于实际，并提升为数学方法和理论，回归指导实际”的治学理念的生发过程。在本章中，还应传主要求，对中研院数学所留在清华大学工作的几位年轻数学家的经历做了简要的记载。

第六章、第七章，记叙周毓麟受国家派遣，到俄文专科学校学习俄语，然后赴莫斯科大学攻读偏微分方程专业副博士学位的过程。重点讲述他克服学习和生活上的种种困难，严格管理时间，刻苦攻读，研究生第二年就获得了杰出研究成果的经过。

第八章，讲述周毓麟回国后回到北京大学任职，开设非线性偏微分方程专门化学习班，开拓创新，培养人才，做出了国际一流的研究工作的经过。

第九章，叙述周毓麟接受国家调动，组织和领导核武器理论研究早期数学工作的经历与成就。该章节将笔触延伸扩展至时代背景的深入了解，追溯同时期两弹元勋们的风采，努力绘制一幅时代画卷。

第十章，讲述周毓麟在大型科学计算方面的杰出成就。

第十一章，讲述周毓麟在“文化大革命”期间坚持数学研究的经历，通过大量的细节资料，展示中国科技工作者科学求实、百折不挠的风骨。

第十二章，讲述改革开放后，周毓麟开辟基础研究新领域的经过。

第十三章，通过亲友、子侄、同事、学生的叙述，描述周毓麟家庭生活与个性爱好。展现一位对数学孜孜以求的数学家的形象。

结语，重点梳理和总结了周毓麟院士三次转变专业、三次获得提升的治学历程，剖析了他独特的治学思想是其获得众多学术成就的重要原因。

此外，本书还附加了年表、主要论著目录、参考书目等附录，为读者提供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