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谷文集(卷一 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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钻工们的家

旅行于陕北高原的吴旗一带,走不到三里五里地,总可以看见一座与当地住舍的情调迥异的院落。它是油田钻井队的列车式帐篷,钻工们的家。或泊在沟壑深处,或栖于山峁之巅,总围拢成一个船的模样,紧紧贴住有着雄沉气度的高原大地。

顺着发白的小路朝山峁走去,路的尽头便是个悠然的庭院。狗儿汪汪地咬了,钻工们的小儿女们用惊喜又陌生的眼睛迎迓远方来的客人。

庭院静悄悄的,有晾晒的工作衫和花衬衣在风里抖动。最惹眼的,算是满院鲜丽的花草了。来自远方的客人,认不出它,只是赞叹不已。钻工的小儿女们凑了上来,告诉客人这些他们最熟悉的花草的名字——蒿草梅。

静谧的芬芳中,有一种隐隐的雷声传来。抬眼望去,蓝天白云依旧疏朗朗的。那是高高的钻塔,在另一座山峁上轰响着。这里的主人,正在那儿的钻台上汗涔涔地劳作,探寻大地的血脉。只要开了钻,井打不到油层上,是昼夜不歇气的。往往没有星期天,没有节假日的。到了紧火处,还得连轴儿转,几天几夜睡不了觉。雪天雨天,热天冷天,钻声始终是那样高亢深沉的一支歌。

三班倒的钻工们,呼吸着蒿草梅的馨香,浸入这帐篷里的梦乡。不用相约,几乎在同一分钟,几扇帐篷的门开了,戴着铝盔的钻工们走出来,乘卡车到钻塔去上班。一阵儿工夫,卡车声又愈来愈近,下班的钻工们归来了。

庭院里,一时有拍打泥尘的响声、洗刷声、小伙子们敲碗筷的响声以及叫唤孩儿吃饭的喊声。当客人在茶饭间打问这里的伙食,钻工们会告诉说:“平时挺好,遇上夏雨冬雪,车子上不来,就没准儿!得下山去背粮食,用碗盆接雨水,或者化雪吃。要么就断顿儿。”

饭后黄昏,是一天中顶热闹的时分。在紧张而强度很大的劳动之后,帐篷与庭院,是体力与精神得以调节和缓冲的处所。有石油姑娘的歌,有小伙子的琴声,或是围着下棋的喧吵和快乐的酒令。有放鸽子的,看闪亮的翅膀融入远天;有浇花的,是用旧铝盔栽种的蒿草梅,置于帐篷内,同庭院里的一样呈现其红的、黄的、白的色彩。

这儿的双职工不多。有的女人是来探亲或干服务队的家属,各自的老家也天南海北。住处紧了,一张帆布隔为两个甜蜜的家。帐篷里偶尔传出婴儿的啼哭,是诞生在这里的新的生命,是石油工人的未来。

这开满蒿草梅的庭院,是临时的,打成一口井就搬一回家,这庭院又是永久的,总是列车式帐篷围拢而成,可以泊在高原的任何一块土地上。也总是帐篷扎在哪儿,蒿草梅花儿便开在哪儿。它们像石油工人一样,到处可以开花,到处给生活增添美意。

1983年4月6日莲湖

《人民日报》1983年8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