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仙岛
我们的车子，穿过狭长的铜川，便入金锁关，翻苦泉梁，颠簸在黄土高原的沟壑中了。当车子爬上高处的山包时，整个的高原似乎就摆在面前。我觉得好像不是驱车在陕北高原，简直是策舟于气势磅礴的大海。波谷浪山，扑面而来，满眼却是黄土。金子般闪亮的黄土。偶尔见几孔窑洞，挂在山峁崖畔上。蓝色的青烟，给高原平添了几分诗意。高原呵，敦厚质朴之中，微带着几分粗犷的情调。
蓦地，远处的地平线上闪出一点绿色来。绿得有点儿鲜艳耀眼，绿得有点儿墨黑了。渐渐地，它变成了一大片墨绿的山林。一弯河水如丝如带，环抱着这海市蜃楼般的山峦。是谁，在这黄土高原上失落了这片绿色的手帕呢？如此绝美的境地，确是高原之海的仙岛了。
这里，正是我们前往拜谒的轩辕黄帝陵。
传说，黄帝是我们中华民族的始祖。他是远古时代的伟大人物，姓公孙，名轩辕，号有熊。生于山东寿丘，逝于河南荆山，葬在这山势高峻如桥的桥山之巅。
古代历史文献把伏羲、神农、黄帝称为三皇。“黄”字是农业的象征，大概是以土地的颜色而得名的。在距今五千余年的氏族部落时期，黄河流域最宜于农业生产。黄帝和他领导的夏部落人民，辛勤耕耘，过着美满的生活。在生产劳动中，他们曾有不少的发明创造，而推动了历史的进程。“文明古国”之誉，一定是从这里沿袭而来的。
我们刚才从远处看见的墨绿色，原来是身边这蓊郁的群柏。有的一搂还搂不住，直耸云天；有的则是臂膀粗细，挽着手臂交织在一起。时值早春，树冠呈紫灰色，泛着点儿绿中微黄的色调，在带着寒意的春风中战栗着，发出嗖嗖的音响。有的只是铜一般的树干，没有枝条；有的则有枝无叶，如飞禽走兽，形态各异。林中的树干上，生满白的、黑的苔斑。树皮呢，恰如刀凿的万千竖纹，从干上直扭到枝上去，显得倔强苍劲。抬眼望去，满山遍野的古柏，总有万余株之多，奇态横生，壮观得很。
在古柏丛中攀缘而上，实在是清幽极了。空气里充满柏叶的清苦味，似乎置身于琼楼仙阁的香火缭绕之中。四角形的黑色柏籽儿，满满铺了一地，踩上去咯吱吱地响。凋落的针叶形成的腐殖土，却很松软。偶然间，几声敲门似的响声，是啄木鸟在为春天辛勤地劳作着。也好像，是在为迎接客人敲着脆响的鼙鼓。
爬上桥山之巅，便看见黄帝的陵墓了。陵高达丈余，周长四五十米，为衣冠冢。墓前碑刻着“桥山龙驭”四个大字，是明嘉靖年间立的。碑前有祭亭，亭内竖着的碑子上刻有“黄帝陵”三个苍劲又秀丽的行书字，出自郭沫若的大手笔。亭前不远处，有座高数十米的土丘，据说是汉武帝巡朔方还此，祭黄帝所修造的，故立碑称“汉武仙台”。登上仙台，俯察胜景，则见满山迤逦的参天古柏。山下沮水环绕着，解冻的河水边是雪白的正在消融的冰块。通往革命圣地延安的公路，呈黛青色，时隐时现，盘旋着延伸到远处去。
桥山东麓，便是曲径通幽的黄帝庙。庙内碑石数十幢，均系历代祭文和重修碑记，是研究历史和书法艺术的珍贵文物。有一碑文描绘了黄陵八景，曰：
桥山夜月聚风光，沮水秋风透体凉。
南谷黄花开晚节，北岩净石耐寒霜。
龙湾晓雾迷长岸，凤岭春烟接暖岗。
汉武仙台遗世界，黄陵古柏茂穹苍。
由此可见，这里的确是令人心旷神怡的境地，自古以来就赢得了游客的青睐。
这里的庭院里，有十数株巨大的古柏。其最引人注目的是轩辕柏，看介绍知道，有五十八市尺高，下围有三十一市尺，俗话有“七搂八拃半”之说，为群柏之冠。树旁立碑称“黄帝手植柏”，五千多年了，无怪乎这般神奇。另一古柏，枝干皆似断钉在内，斑痕密布，纵横成行。柏液由孔渗出，千丝万缕，晶莹发亮。相传是汉武帝巡朔方归来挂甲所致，故名“挂甲柏”。经考察，乃属稀有柏种，实为群柏之奇观。
我们徜徉在这庭院里，亭阁曲廊，花木掩映，似乎令人飘飘欲仙了。真想不到，漠漠黄土高原上，竟有这么个仙境的所在！眼下还不是春游的日子，又是个雾腾腾的天气，游客很是稀少。幽静的花木间，山下隔壁中学的几个女学生在低吟课文。听不出，他们是在背英语，还是在朗诵诗呢？
不知怎么，我突然想起了鲁迅先生“我以我血荐轩辕”的诗句，心情不能平静了。据说每年的清明节，历代的政府机构都派官员前来祭扫祖先陵墓，以黄帝后裔的名义。而只有在我们这个伟大的时代，中华民族才有振兴的希望，以无愧于“人文初祖”的轩辕。
早听说这桥山园林处有位老园丁，是从马来西亚归国的老华侨。他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年，从未要求调回南方故乡工作。至今，他的父母还侨居异国。尽管他在这里的生活道路很坎坷，但他是奔黄帝脚下来的，从不后悔，却更加深深地热恋着这块土地。我赞叹，他这黄帝的子孙，一片赤子之情是何等可贵！我一定得找找他去。
漫步在柏林中，我总把这绿色的小岛和陕北高原的海联系在一起。远古时候，整个陕北高原曾是古树参天，绿草遍野。由于大气环流和地质变迁，加上兵燹的劫掠，使高原变为干旱、风沙和水土严重流失的贫瘠土地。但是，这桥山林带，却在历史的风雨中幸存下来了。不是有专家设想，把陕北这黄土高原逐步建设成林牧生产基地吗？那肥美的卧马草地是令人神往的。
有这女中学生们的好学精神，有那位归来的华侨的诚挚的心，有千千万万黄土一样质朴的老区人民，陕北高原是会变成绿色的高原、绿色的海的。像这轩辕黄帝陵的古柏一样，中华民族，是会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
1981年4月于铜川十里铺
《散文》1981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