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章 过招(3)
李依依早上六点就被一个信息吵醒了,她有点愤怒,谁这么起早贪黑地骚扰别人啊!但是一看微信头像:糊涂小猪,她一下就醒的双目炯炯了。她清楚地记得,当时通过苏睿的好友申请时,对这个名字还奇怪了半天:糊涂+小猪,否定之否定,那不是标榜自己不笨吗?
再一看微信的内容,血仿佛都一下凝固了,感觉嘴唇发干,呼吸急促:
不想悲伤,不愿意装
夜如此漫长,盛不下我的彷徨
一地酒伤,谁醒在谁的梦乡
烈酒温柔,一线穿喉
脂粉浓香,添我忧伤
爱过无痕,失我佳人
想牵你的手在街头散漫,却怕你说再见
想拥你的秀发入眠,却跟他人道晚安
妖娆的烈酒,请做我的女朋友
这是写给自己的歌吗?谁来为它谱曲呢?
对面那个人应该是一夜没睡吧?他也在思念吗?为什么到今天才发微信呢?
她脸色苍白,心里最柔软的那根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似乎一直在等这个信息,可一旦真的来了,又有点恐惧,不知所措。
这几天老大一直在调侃自己,猜测自己跟齐凯出了问题。这的确很讨厌,因为他猜得太准了。
齐凯跟自己是大学同学,为人宽厚,体贴,是一个可以依靠的人,相信过日子也不会太差。可是他给自己的感觉真的像一位大哥,可能因为自己没有哥哥的原因,以前一直以为那就是爱情。
苏睿出现以后,她就知道她跟齐凯回不到从前了;那种越是在一起,越是寂寞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她期盼着有什么事发生,却又害怕真有什么事发生。
现在,这个信息来了,它就那么真实地写在那里,不是梦境,不是幻觉。是对方的忧伤、思念、痛苦和无助。
可自己该怎么办呢?
回复,显得心急,而且信息里也没有需要自己回复的内容。
置之不理,又怎么过得去自己心里那道坎。
她坐卧不宁,睡意全无,干脆起身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然后端着杯子坐在躺椅上发愣。
突然一个激灵,忙起身看时间:7:30。
糟糕,跟老大约的8点在酒店大堂见面,一起去信息办的。
赶紧洗澡,收拾,化妆。今天是正式的交流,得穿正式的职业套装。
8点,拎起电脑手提包就出了门。
老大已经站在酒店门口了,他今天也穿了一套黑色的西服正装,熨烫得平平展展,雪白的衬衣配一条紫色斜条纹领带,显得很职业。刮得干干净净的脸上,一副黑色的运动型眼镜把人衬托得很儒雅,站在一群等出租车的人当中,能见度很高。
看她走过来,许问真不经意地看了看表,李依依知道他不太满意自己迟到了几分钟,赶紧找话分散他的注意力,问他:“今天为什么这么正式,头几次又那么休闲呢?”
果然,许问真一听到这些话题,立即就来了兴趣,连李依依没拿资料袋都没有注意到,饶有兴致地说到:“前几天是想尽量套他们多说话,所以穿得跟他们接近些,免得对方有压力,或者跟自己有距离感;今天是正式场合,我们要做一些陈述、介绍、甚至要做一些承诺,穿正式一点显得庄重、可信。”
离开会还有半小时,林智渊坐在电脑前,检索OA系统里有没有待办的事项,同时也跟踪一些已办事项的进度。听见几下敲门,抬头见许问真站在门口,便示意他坐在桌子对面的椅子上。
“来这么早?”
“是的,前天接到通知做交流,中间没跟主任见过面,所以早点过来看看主任有什么指示。”许问真老老实实说。
“有什么好指示的,这是好事嘛,要相信大家的觉悟,你们配合就可以了。“主任显得很自信,许问真虽然还是有些担忧,却也不好说什么。
“那好,我听您的,主任您先忙,我就不打扰了。“许问真一看主任还是那个秉性,不苟言笑。便知道他有自己牢不可破的底线,这是多年在这样的环境下养成的气质,不是自己帮一两个小忙就能突破的,便告辞往外走。顺便往茶几上瞟了一眼,没看见那本《人间词话》,知道是已经看完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本《保山地方志》。心头一动,不甘心地又问了一句:“主任您涉猎很广啊,还看地方志,您是保山人吗?“
“是啊,午休的时候随手翻翻。“大概也觉得刚才对许问真有点生硬了,林智渊便微笑着回应道。
“哦,明代有个大才子叫杨慎,被发配到你们保山呆了好几十年哦。“他没问对方知不知道,那显得是在考察对方,只是陈述事实,看对方有没有兴趣。
“你说的杨升庵,明代大才子嘛,写过‘滚滚长江东逝水’嘛。“
“您真渊博,我之所以知道他,是因为他爹杨廷和,是四川新都人。“
“对,三朝宰相嘛,嘉靖皇帝上台不就靠他嘛。“
许问真心里暗暗吃惊,主任知识渊博不是装出来的,自己还真得小心,别出丑卖乖,便说到:“杨慎在保山的时候,收集整理了很多当地少数民族的文献资料、民间故事、传说笑话,我还是小时候在我爸的书架上读到过一篇,一直记忆犹新,想不到古时候的保山人民就有那么机智的冷幽默。“
主任果然被吊起了兴致,看着他,一副洗耳恭听的神态。
“说寨子里有一个姓杨的头人,欺压良善,横行乡里,老百姓都讨厌他,却又敢怒不敢言,于是一个叫阿大的聪明人便决定骂他一回。
一天早上,阿大早早来到头人经常要走的路上,果然看到头人迎面走来,便假装路过,向头人走去。两人错身而过的时候,阿大不经意地问头人:‘尊敬的头人,我有一件事搞不清楚,您见多识广,能给我讲讲吗?’
头人很高兴,便问他:‘什么事啊?’
‘您姓杨(羊),怎么头上不长角呢?’
头人一听,勃然大怒,气冲冲地骂了阿大一句:‘狗日的。’
阿大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到:‘啊!难怪,难怪!’“
说到这里,许问真就忍不住笑了,主任跟着也笑了,看来他并不是严肃得刀枪不入。
从主任办公室出来,还有15分钟交流开始,就径直来到会议室,却见李依依已经坐在会议桌靠门这一侧的中间位置,满意地点了点头。
见他进来,李依依站起身向对面一个黑胖的中年男子介绍到:“苟总,这就是我们老大,许问真。老大,这是先秦数通的苟文明,苟总。”
许问真赶紧伸出手去跟对方用力握了一下,双方交换名片的时候,眼神一碰,许问真读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敌意,不禁心中一寒。
然后他看着苟总旁边一个瘦高精干、带着眼镜的人问到:“这位是?”
“啊,这是我们公司副总,黄敬。”
许问真就也递了名片,坐到李依依旁边的位置上,笑着说道:“这么说来,你们已经认识了。”同时开始打量对面这两个人。
苟总肤色微黑,脸上渗着中年男子常见的一层油光,显得额头倍儿亮,因为黑,脸上有几颗麻子都不太容易看得出来;穿一件白色的短袖衬衣,左右两边手腕上各戴了一圈圈的蜜蜡,佛珠;说话一口浓重的后鼻音,显见得是陕北靠近山西一带的人。有点儿油腻,许问真心里嘀咕了一句。
黄敬却沉稳一些,白净面皮,眼睛清亮,戴一副金丝边眼睛,薄薄的嘴唇轻轻抿着,显得从容自信。
“这两个家伙不太懂规矩啊,怎么能坐那边呢?”许问真心里嘀咕着,嘴上却寒暄到:“先秦数通这个名字有文化,如果叫个三秦数通,那就是个地理标志,叫先秦数通就是一个文化符号了。”
“怎么说?”苟总假装很有兴致。
“三秦大地指宝西大家都知道,但先秦这个词知道的人不多,它指的是秦朝以前的时代,先秦这个词往往让人联想到古风诗韵,诸子百家。”
“领教了,许总给咱们推荐几本书,叫咱们也长点知识。”苟总看起来在虚心讨教,口气里却有几分戏谑。
“我哪里敢推荐什么书,林主任才是大家,你可以向林主任请教。”许问真当然听出了他话里的戏谑,便不着痕迹地顶了对方一下。不过这家伙未必听得出来,他心里想着。
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林主任打头,王处长,侯处长,刘处长跟在后面,鱼贯而入走进了会议室。
林智渊看了一下里面坐的几个人,皱了一下眉头。许问真便知道他不满对面两个人坐的位置,便赶紧起身,一边向林主任他们点头致意,一边向着对面说:“两位老大,坐这边来呗,咱们坐一起。”
苟文明这才意识到自己坐的地方不太合适,便起身带着黄敬坐了过来,心里对许问真的厌憎又增加了一分。
林智渊便坐了主持人的位置,三位处长也在对面分别落座。林智渊这才满意地扫视了一下会场,仿佛一只雄狮巡视自己的领地。开口说道:“我们开会,感谢先秦数通和霍尔美达的同志来参加我们的交流会。
关于咱们信息办数据中心改造云服务平台这个专题,我们这段时间也做了大量的调研和考察,在座的三位处长也付出了巨大的努力,最开始有些问题没有考虑清楚;现在呢大致有了一些思路,前两天经过我们集体的讨论,有了一个基本的方案,看来集思广益还是很有必要的,当然这里面霍尔美达的许总也提供了很多参考意见。
所以今天把你们两家都召集起来,大家务实地一起看看,这个方案的可行性和下一步的计划,如果能够形成共识,就往下推进。“
许问真第一次听老林讲长篇大论,想不到也是这么逻辑清晰,面面俱到。听他的意思,已经笑纳了自己的创意,不仅跟几位处长讨论过了,而且把它变成了集体的智慧,他挺高兴,同时也觉得主任比自己棋高一招。
正自想着,林主任接着说到:“下面请侯处长给大家详细介绍我们这个方案的具体细节。“
这也是一个巧妙的安排,侯处长是力推这个事情往前发展的,而且软件方面更加专业,可以讲得更透。
侯处长就把会议室边上的白板拖到正中,开始在上面画各种模型图、结构图、拓扑图,介绍对数据中心进行云平台改造的技术细节。
许问真一看,内容基本上都来出自主任和自己的交流。只是侯主任技术更强,讲解得更细,逻辑也更加清晰,看得出来他们已经进行过非常仔细地研究了。
他便认真听起来,时不时瞟一眼其他人的反应。却见黄敬和李依依听得及其认真,像小学生上课一样;苟文明虽然专注,表情却非常凝重;信息办的三位领导对内容已经比较熟了,所以显得很轻松,只是王处长的眼神里透着一丝忧虑。
讲了20几分钟,侯处长堪堪把上半部分讲完,呈现了数据中心改造后的服务特色。他喝了口水,准备讲第二部分。
却不防苟文明突然开口了:“侯主任讲得太好了,这个解决方案先易后难,逐步推进,层次分明,对咱们信息办的数据中心改造非常适合,我们先秦数通先表个态,全力配合。”
大家都在为他这番没头没脑的话发愣,却听他又说了:“不过拿广电集团在线教育这个项目做试点,我有点自己的想法,我认为不太合适。”
看着大家都诧异地看着自己,他有点兴奋,给这帮自以为是的家伙迎头一击,他觉得很痛快。但是当目光扫过毫无表情的林智渊时,他犹豫了一下,不过话已出口,已经收不回去了,便把心一横,继续说到:“大家知道,先秦数通的前身是宝西省科教厅下属的三产公司,虽然经过股份制改造,已经完全按照公司制度经营,但是公司的事业单位性质还有,尤其一些管理的流程和规章制度都延续了事业单位的模式。
因此我们每年的工作计划和预算都是在年初就编列好了,广电传媒集团的应用一直是我们开发的;这次在线教育项目的软件开发我们也中标了,正在做测试。但是年初我们在编制预算的时候,只是编列了开发的人工费用,没有其他预算可以使用,所以,让我们来为数据中心的前期启动买单,我和黄总个人是完全支持的,但公司这一关肯定是过不去的,除了预算的问题,这对我们而言也是一个巨大的额外成本。
还有,先秦数通虽然也在探索云技术,但是还没有这方面的人才储备,我们本地分公司更不可能进行这方面的应用开发,这一点也要请咱们信息办体谅。“
说完,苟文明为自己喝了一声彩:完美!讲得有理有节,头头是道,看谁能驳倒自己。同时还暗示对方,自己也是有官方背景的,谁也别吓唬谁。
大家都听愣住了,侯处长站在那里更是一脸懵逼,苟文明讲的这一大堆东西自己还没说啊,他怎么就开始反驳了;冤案还没发生,他就开始喊冤了。这是个BUG啊!
许问真也在心里叹息一声:“这家伙真敢以卵击石。”通过这几天的接触,他已经领教了林主任的手段,估计今天苟文明不会好过。他也憋足了劲,在心里盘算着怎么反驳苟文明的话,准备随时支援林智渊。
见大家都看着自己,林智渊却一脸平静地看向黄敬:“黄总,你怎么看?”
许问真心里叫了一声好,询问黄敬的意见是一招妙棋,看他们是否一条心,如果不是,就可以分而治之。心里却也为黄敬捏了一把汗,夹在两个老大中间,谁都不敢得罪,这个文文静静的年轻副总怎么应付呢?
却听黄敬缓慢地说到:“苟总说的确实是实情。”
许问真有点些微的失望,他对黄敬其实有点好感,但他这话说得实在不太高明。正在惋惜,却听黄敬又说道:“不过难度虽然很大,如果我们向总公司详细说明一下,总公司也许会支持的。”
这话太圆滑了,不过却也是黄敬能选择的最好的方式了。许问真松了一口气,又看向林主任。
果然,林智渊嘴角往上一弯,表示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随即转向苟文明,脸色已经冷得像结了一层霜,非常缓慢却又严肃地问苟文明:“谁告诉你我们要拿广电集团的项目做试点,又是谁跟你讲我们要让你们买单?”
石破天惊,一剑封喉。林智渊精准地抓住了这个BUG,直击要害。
抛开一切障眼的迷雾,直捣黄龙;不跟你纠缠什么道理、逻辑、困难、理由,就问你:谁给你泄的秘!
苟文明坐在位置上,有点发愣,不知道林智渊为什么这么问自己。但很快就明白自己犯了逻辑错误。慢慢的,脸色就开始变得灰白,像被抽干了血一样;身子也僵住了,保持着刚才林智渊提问时的姿势一动不动;心里突突乱跳,像一只被狮群包围的小鹿,往那边跑都是死路一条。
这些信息当然是有人提前跟他说的,可他怎么敢供出来呢!虽然这种事情大家平时都在干,可这毕竟是违规的。就像自己在公司报假账,若没人追究,那就是心照不宣的惯例;可公司一旦认真追究,那就是道德败坏、职务侵占、贪污公款,是可以让你立马滚蛋还不给一分钱赔偿的上等好罪名。他现在就有一种报假账被当场拿获的感觉。
自己怎么这么性急呢?应该等侯处长全部说完才讲话的,现在自己把自己做成了一个笑话,怎么办?怎么办?
苟文明不说话,会议室里的气氛就慢慢凝固起来,没人说话,也没人敢说话。众人甚至都忘了改变一下坐姿。
李依依第一次在客户交流的时候碰到这种情况,这样的过招以前也只是在电视剧里才见过啊!她脸色苍白,喉咙发干,不知是害怕还是紧张。感觉就像在做梦,可是这梦应该怎么醒过来呢?脑海中又划过早上苏睿那句歌词:“一地酒伤,谁醒在谁的梦乡。”她自己也奇怪,怎么还有心思想这个。
正在胡思乱想,却奇怪地看见老大慢慢站起身来,还稍微侧了一下身,把椅子往后推了推,好让自己站稳。然后用惶惑的语气说到:“主任,对不起,是我昨天跟苟总打电话讨论过这件事情,我跟苟总说的。”
然后,他又转向苟文明:“苟总,我那都是推测,做不得准的,一切以信息办的信息为准。“
李依依心里一阵狂跳,这梦还真就做不醒了吗?她悄悄掐了自己一下,好疼,这是真的。老大怎么这么蠢呢!他怎么干这种事呢?就是做了也别承认啊!咦,不对,他们刚才还在交换名片,昨天根本就不认识,怎么可能打电话,她完全糊涂了。
苟文明却如蒙大赦,冷汗已经把后背浸得冰凉。如果没人,估计已经给许问真跪下了,赶忙语无伦次接口到:“是的,做不得准,做不得准,啊,不对,哦,不,对,我们可以向公司申请,困难一定解决,我们全力配合。“完全是一只受惊的兔子。
林智渊也奇怪地看着许问真,这家伙倒是说过想去做先秦数通的工作,没想到还真做了,以他的智商不至于干这种蠢事吧。不过他认下来也好,否则还真不太好收场,总不至于为这点事儿就真去麻烦纪委吧。现在苟文明的心理防线已经被完全击穿,这就够了,戏唱到这个程度火候正好。
他突然心里一动,已经有点明白了。于是说到:“你们友商之间讨论业务是无可厚非的,但事关信息办的秘密,那就是国家机密,没有我们的授权你是不能对外讲的,你明白吗?下不为例。“
“是是是,再也不敢了。“许问真赶紧打着保票。
“苟总刚才已经把困难讲出来了,但是这样做对先秦数通的好处你却没有谈到,如果对你们只是一件弊大于利的事情,我们信息办也不会强推。关于这件事对你们公司的利益,你们二位下来可以跟王处长和侯处长详细沟通。既然苟总的理解这么到位,我看侯处长后面的介绍就不用做了。“
然后林智渊又转向黄敬:“就是黄总的话,你们回去跟总公司详细解释说明一下,有什么困难我们信息办、广电集团也可以出面解释说明嘛。“
林智渊不愧是老练的猎人,很好地利用了刚才的氛围,不再讨论,直接把这事儿就给定下来了。那枝鼻梁做的双管猎枪,“砰”的一声,击中了苟文明。
然后,他转向许问真:“下面霍尔美达公司介绍一下你们的产品和方案。“
许问真赶紧站起身来,拿出电脑,走到前面,熟练地接上投影仪,开始介绍:“刚才苟总谈到云技术实施有困难,其实这是很多集成商和软件开发商都会面临的问题,考虑到这一点,我们会把我们的云技术产品打包成云咨询服务,通俗地说,就是你买我的产品,我帮你实施,当然会包含一定的实施费用。
……”
考虑到主任的开会风格,许问真大概20分钟就结束了自己的介绍,然后对李依依说:“依依,你把准备好的资料发给大家吧。”
李依依答应着,拉开电脑包,里面却只有电脑和记事本,还有一些自己的个人物品。哪有什么资料,脑子里“轰”的一声,怎么今天噩梦一个接一个啊!自己昨天明明放进来了呀,怎么回事?
没时间了,她抬起头,带着哭腔地看着许问真:“老大,资料不见了。”
许问真一听也蒙了,早就看出李依依这段时间情绪不对,可没想到会犯这么大一个错误。没带资料倒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大不了让李依依下午再跑一趟,还能跟客户再聊聊。可这个傻姑娘当众唱这么一出,多丢脸啊,自己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职业形象不就毁于一旦了吗?
怎么收场呢,骂她,在别人家骂自己孩子,不合适;就这么算了,在座的人又怎么看咱们公司呢?主任让自己在这个场合介绍产品,其实已经表明倾向性了,这不是连他的脸也扫了?
还在胡思乱想呢,李依依竟然趴在桌子上哭了,许问真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竟有点不知所措了。
林智渊也奇怪地看着这一出,不会是又在演戏吧。眼睛一扫,却看见苟文明那张幸灾乐祸的脸,心里一阵厌恶。于是转身对李依依说:“没关系,下午再跑一趟吧。”他的声音竟显得有点慈祥。
刘处长也赶紧接口:“就是,多大点儿事儿嘛,下午要是我们不在,你就放在我桌子上,我转给他们。”
会议结束,大家陆陆续续往外走,林智渊路过许问真身边时,用左手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王处长磨磨蹭蹭走到了最后,见许问真还在收拾电脑,李依依还在座位上抽抽噎噎。便走到许问真身边,也拍了拍他的肩膀:“许啊,东西不错,也很专业,是我见过最好的销售。”
“啊,谢谢王处美言,怎么敢当。”
“有什么不敢当的,以后有事儿你说话啊。”
回酒店的出租车上,许问真脸色铁青,一句话不说。李依依看他板着脸,也赌气不说话。
过了许久,李依依实在受不了这种压印的气氛,便开口说道:“主任都原谅我了,你还有什么好生气的?”
许问真看她毫无悔意,更加气不打一处来,脸上像结了冰,讽刺地说到:“主任原谅你容易,我原谅你也容易,可生活会原谅你吗?人生会原谅你吗?”
“你还说我,你今天犯的错误不是更大、更丢脸吗?泄露客户机密,还被人当场拿住,你自己为什么不反省呢?”
许问真愣了一下,随即放声大笑,越笑越收不住,最后眼泪都笑出来了。
李依依以为他在嘲笑自己,更加生气地说到:“有什么好笑,我都看见了。”
“你都看见什么了?”许问真诧异地问。
“林主任和王处长都拍了你的肩膀,表示遗憾,我知道他们在安慰你,让你不要太难过。”李依依不屑地说到。
许问真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李依依,突然笑着说:“你这个智商,果然是掺了豆浆?”
他实在是拿这个二百五没办法了。不过也好,说明自己演得逼真。现在还不能跟她解释太清楚,她下午还要去信息办,万一说漏嘴就遭了。还是等回成都再说吧,于是严肃地问她:“究竟怎么回事?为什么忘了拿资料“
“我昨天打印了资料,放在电脑包里拿回的酒店,下午要去见代理,我觉得放包里太沉了,就拿出来放房间里了,想着今天走的时候再装进去,没想到走得太匆忙,忘了。“刚才下楼梯的时候,李依依就想起来了,她当然不会说是被苏睿的信息扰乱了心神。
许问真将信将疑地看着她:“下次再犯,信不信我给你Warning letter。”
这也就是吓唬吓唬她,真要给了,这玩意儿会变成她终身的污点,看李依依毫无感觉,知道她根本就不了解这玩意儿,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只好接着说:“下午去的时候打听打听他们的想法,我不等你了,先回成都了,我还得去接闺女。你送完资料就回去吧。我们今天下午的例会改到下周一上午。“
“我今天不回去,周末找我同学聊聊。“她其实是不想回去面对齐凯,还想好好考虑一下苏睿的事。
“随你,周一开会不许迟到。“
周末晚上的翠湖,游人不多,湖边的马路上车也比平时少,城市的痕迹逐渐褪去,湖光山色又变成主角。要是在冬季,旋起旋落的海鸥会让湖景变得更加生动。现在是夏天,活泼的海鸥被更加活泼的大爷大妈取代了,他们占领了湖边的空地,忘情地跳着广场舞,倒也还是动感十足,精神头一点不比海鸥差。
湖边一长溜的建筑都是饭馆,平时喝茶,饭点吃饭。是朋友聊天、放松的好去处。
苟文明坐在一家餐厅的二楼。窗外一轮红日西斜,鲜艳的霞光映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仿佛金色的鱼鳞闪闪发光。岸边杨柳垂腰,游人散漫。一派国泰民安的盛世景象。
他的心情却跟窗外祥和的景致恰好相反,昨天开会当众受辱,还差点连累王处,到现在余惊未平、余怒未消。
他跟老王是老乡,老乡在异乡也就变成了朋友,提前给他泄露消息的正是王处长。所以他要请王处长吃个饭,陪陪情,也借此机会两人都压压惊。
借着等王处的时间,他提前把菜也点好了。
六点刚过,王处长到了,手里还拎着一个袋子,里面装了两瓶西凤酒。苟文明赶紧招呼老王坐下,私底下,他一直称呼他老王。
老王便坐了他对面,看着满桌子的菜,说到:“哪还有心思吃饭啊,喝酒吧。”说完,从袋子里拿出一瓶酒,启了盖,一人倒上一满杯,然后举着大概五钱的杯子说:“先干一个。“
苟文明也说到:“咱老乡喝酒,就是痛快。“说完也一仰脖,一口吞下。他虽然心情也不好,但是胃口却很好,喝完酒,夹起来一块凉拌鸡块就大口吃起来。
“你昨天怎么搞的,犯那么大的错误,你就不能等老侯把话说完吗?“老王嘴里嚼着一粒油炸花生米,直戳戳问到。
“唉,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一听他们说要拿我们项目试点,还要我们买单,我就压不住火,不想让他们把话说完。“苟文明又开始嚼一块鱼肉。
“要不是姓许的出来解围,我看你怎么收场。“老王又端起酒杯,向苟文明虚碰了一下,自己喝了一大口。
“你别提那小子,他他妈最坏,我敢肯定,这个主意就是他放的坏水。昨天一见面就卖弄文化,还向姓林的献殷勤,假模假式安排我们的座次,我呸,轮得着他吗?“苟文明知道,昨天其实许问真两次帮了自己,但眼见得对方比自己高明,却让他妒火中烧;而且自己两次出丑他又是见证者,这更让他感到耻辱。于是毫不犹豫便把许问真当成了头号敌人。
说完,苟文明端起酒杯一口喝干,然后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蹾,仿佛一拳打在了许问真脸上。
老王觉得匪夷所思,林主任的想法来自许问真,这个倒不是不可能。可人家明明帮你解了这么大一个围,居然反目成仇,人品就有问题了。就像一男一女坐电梯,女的放了一个屁,这时又进来了一群人,大家抱怨有臭味,男的赶紧道歉,说是自己没憋住,女的本应感激,可是等人走后却反手给了男的一耳光:你居然知道我放了屁。
老王在心里有点为许问真打抱不平,便反唇相讥:“哎,姓许的不站出来,你怎么办,把我供出来?“
“用得着他站出来吗,我当时都想好了,就说是黄敬说的,能怎么着。“
“你那是放屁,黄敬说一句我没有,你去钻地缝?“
“他敢,还反了他了,下属不就是用来背锅的吗!“
老王无语了,端起酒杯无声地喝了一大口。
苟文明德行不好,他是知道的。就他昨天吓得那个熊样,都恨不能找人做人工呼吸了,怎么可能还有那么丰富多彩的心理活动。遇事尿床唰唰的,事后吹牛呱呱的,这都罢了。就刚才那句:“下属不就是用来背锅的吗?”就是个十足的王八蛋。自己怎么会有这么个王八蛋朋友。
这些年,就因为是老乡,他没少照顾他们公司。按道理,先秦数通只是广电集团的应用开发商,而广电集团在他们数据中心租用服务器,苟文明他们也就经常去数据中心搞开发而已,并没有太多交到。直到后来认了老乡,苟文明也经常倒腾点硬件卖给他们,只要不违反原则,能帮的他也就尽量帮一把。
苟文明表面上也挺仗义,自己没买车前,他们单位用车方便,就帮着接送个老婆孩子;老家亲戚朋友来了,帮忙安排照顾也挺殷勤。除此之外,他跟对方可是汤清水利,没有任何不该有的东西。
这次云计算项目,自己跟老侯他们部门有点小竞争,苟文明也是坚定站在自己这边的。
就因为这些个事儿,所有人都把他和苟文明看成了一伙的。想到这里,他无可奈何地又跟苟文明碰了一下杯,各喝下一大口,然后劝到:“别跟主任顶着干了,胳膊拧不过大腿的,小心吃亏。“
“我不怕他,他又不是我的甲方,我的甲方是广电集团。“苟文明还在嘴硬。
“我们的确不是你们甲方,可你们绕得过我们吗?广电集团敢去别的地儿租用服务器吗?“老王还是苦口婆心地劝。
“我们也不是吃素的,我们这个项目是是两个省合作交流项目,我们是带着先进技术被交流过来的,我们在上面也是有人的。”
老王对这些交流项目还是知道一些底细的,不过是为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大家互相交换利益而已,就像为了我的儿子娶你的闺女,就把我闺女嫁给你儿子一样。苟文明拿这个说事,不过是走夜路吹口哨,自己给自己壮胆罢了。知道不吓唬吓唬他,这家伙是不会松口的,便说:
“你说的那些东西都是虚的,别忘了,运行数据中心只是信息办一个很小的职能。我们还是行业主管部门,说一声你们信息安全不合格,停业整顿,你敢说个不字吗。再说了,林智渊能混到今天这个位置,他上面就没人了吗?我可听说他有同学都已经做到市一级领导了“
“老王你今天是怎么啦,态度180度大转弯啊。“苟文明也奇怪了。
“情势不同了嘛,反对和不反对都是为了工作嘛,以前反对是因为条件不成熟,今天不反对是因为他们说得有道理,而且这是好事,也是趋势。“老王说话还是有水平,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还有一层意思不可能当着苟文明说,那就是主任已经暗示,这个项目实施后,功劳和荣誉算集体的,年终总结把大家都会带上,如果发表论文,他们几位的名字都会被署上。
看苟文明还是心有不甘,老王又语重心长劝说道:“你要是还拿我当朋友,就听我的。“
苟文明当然拿老王当朋友,每年还以这位朋友的名义从公司申请好几万的客户费用。当然,这些钱最后都变成了他自己的私房钱。而且没有一点心理负担,因为:给他,他也不会要嘛。
“你让我现在改口支持这个项目,我说不出口。“想到昨天受的辱,苟文明咕咕哝哝地说到。
这也的确是个问题,苟文明毕竟是这边的分公司老总,他的面子也不得不考虑。突然,老王灵机一动,说:“你别出面了,让黄敬出面来做这个工作嘛。“
苟文明一听也眼前一亮,这倒是个好主意。你让他现在去硬顶林智渊,他没这个胆量,想到昨天林智渊那冷若冰霜的脸和刀子一样盯着自己的目光,还心有余悸。他也就在老王面前耍耍嘴皮子。
让黄敬出面,既照顾了自己的面子,也不用去面对林智渊。自己躲在后面耍个心眼、使个绊子也有个缓冲。他有点后悔昨天就应该让黄敬出面。于是附和老王道:“嗯,这个好,以后就让黄敬出面。“
突然,他又像想到了什么,恶狠狠地说到:“即使最后做了云计算,我也绝不买他们的产品。“
老王一想,这还的确是他的权力,在心里为许问真叹了一口气:好人斗不过小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