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青铜鬼面
第六口棺材的木屑还未落地，云清尘的玉霄剑突然发出凄厉悲鸣。
剑身映出的不是满地狼藉的药殿，而是一片血海——海面漂浮着无数青铜铃铛，每个铃铛里都蜷缩着个与云清尘容貌相同的少年。最中央的巨铃上缠绕着锁链，链结处赫然刻着“守心“二字。
“原来如此...“清微子染血的道袍无风自动，苍老的面容在铃声中逐渐褪去皱纹，“你们兄弟，本就是同一个魂魄撕成的两半。“
第七口棺材的青铜棺盖缓缓滑开。
一只苍白的手搭上棺沿，指甲缝里塞满暗红碎屑。当棺中人完全坐起时，整个药殿的空气都为之一滞——那是个与云清尘一模一样的存在，唯有右臂的星辰胎记是倒置的，天枢星的位置渗着黑血。
“终于见面了。“复刻体开口时，声音带着三重回声，“三百年前的失败品。“
云无涯突然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少年左颈的暗纹如活蛇般游向心口，在皮肤表面勾勒出完整的青铜鬼面图。更骇人的是那些铜钱蜈蚣——它们疯狂钻入云无涯七窍，每钻入一条，复刻体身上的胎记就亮起一颗星。
玉霄剑突然挣脱主人手掌，剑尖直指复刻体咽喉。却在刺入的前一秒急转，狠狠贯穿云清尘自己的右肩！
“这才是真相。“复刻体抬手轻抚剑柄，动作与云清尘日常收剑的姿势分毫不差，“你以为的本命剑，其实是...“
地面突然隆起三尺。整座天元宗七十二峰同时震颤，主峰广场的青砖层层爆裂，露出下方埋藏的巨型青铜鬼面。那张足有三百丈高的鬼面张开嘴，吐出一道黑光击穿药殿屋顶——光柱中悬浮着柄残缺的骨剑，剑身斑驳处可见“诛仙“二字。
云无涯的身体开始变异。
少年脊背裂开两道血口，伸出森白骨翼。每根骨刺顶端都挂着青铜铃铛，随着他的动作奏出摄魂之音。当第一个音符触及复刻体时，那个与云清尘相同的存在突然融化，化作金黑交织的液体，瀑布般灌入云无涯左颈的暗纹。
“哥...“云无涯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清醒，“杀了我...趁我还能认出你...“
青铜鬼面张开的巨口中，传出万魂恸哭的嗡鸣。
声浪扫过天元宗七十二峰，所有建筑表面的朱砂符咒同时燃烧起来。主峰广场的弟子们捂着耳朵倒地，指缝间渗出黑血——那些血珠落地后竟自动爬向鬼面巨口，在半空拖曳出细长的血线。
云清尘半跪在瓦砾堆里，右肩的剑伤汩汩涌出金血。这些泛着光芒的液体滴在地面，与鬼面吸摄的普通血液形成鲜明对比。当他试图拔出玉霄剑时，剑柄突然变得滚烫，烙铁般在掌心烫出“囚“字疤痕。
“这是诛仙剑的剑鞘。“
清微子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老道悬浮在鬼面眉心位置，道袍褪去后露出的身躯布满鳞片，脊骨处长出七根青铜倒刺，“你们云家世代守着的，从来都不是什么秘境——而是封印我的囚笼！“
云无涯的骨翼完全展开。
翼展三丈的森白骨架上，三百六十五个青铜铃铛无风自动。每个铃铛表面都浮现出云清尘的脸，却带着截然不同的表情：愤怒、悲伤、癫狂......当第七十二个铃铛响起时，少年突然抬手插入自己胸膛，扯出团跳动的黑光。
“接住！“
黑光抛向云清尘的瞬间，玉霄剑突然剧烈震颤。剑身“咔嚓“裂开细纹，露出内里包裹的真相——哪里是什么精钢剑刃，分明是半截发黄的脊骨！
金血与黑光相撞，爆发的冲击波掀翻整座药殿屋顶。
在砖石坠落的间隙里，云清尘看到黑光中包裹的物件：半片青铜面具，边缘处还连着干涸的血肉。当他的金血渗入面具眼窝时，一段陌生记忆强行灌入脑海——
三百年前的雨夜，戴着完整鬼面的清微子，将诛仙骨剑刺入某个与云清尘容貌相同之人的眉心。
“用你云氏全族的血，换这三百年封印......“
记忆突然中断。
现实中的鬼面巨像正缓缓脱离地面，带起数百条丈粗的锁链。那些锁链另一端竟连接着天元宗所有弟子的丹田，此刻正从他们体内抽离出金丹！
云无涯的变异速度骤然加快。
少年左颈的暗纹已覆盖全身，皮肤表面浮现出与青铜鬼面相同的纹路。当第一颗被抽离的金丹飞过身旁时，他背后的骨翼突然暴长，翼尖铃铛精准击碎金丹，里面囚禁的元神哀嚎着化为青烟。
“不......要......吸......“
云无涯的牙齿已变成细密的尖齿，说话时不断有蜈蚣从嘴角掉落。他颤抖的指尖凝出黑光，在自己心口刻下歪斜的血符——正是第一章出现过的倒悬七星！
鬼面巨像突然发出痛苦的嘶吼。
它左眼处的青铜开始剥落，露出里面蠕动的血肉。那些血肉表面布满眼睛，每只眼睛的瞳孔都是倒置的星辰图案......
鬼面左眼剥落的青铜碎片在空中凝成三百六十面小镜。
每面镜子里都映出不同的清微子——有垂髫童子，有俊朗青年，甚至还有几个镜中竟是女子相貌。唯一相同的，是这些影像的眉心都嵌着枚星辰碎片，与云清尘胎记的天璇位如出一辙。
“看见了吗？“真正的清微子声音从鬼面右眼传出，“这才是长生...“
血肉眼球突然爆裂，涌出的不是血浆，而是密密麻麻的青铜铃铛。这些铃铛相互碰撞，发出的却不是金属清音，而是云家村方言的哭喊：
“天河哥救我——“
云清尘的太阳穴突突跳动。这些声音他从未听过，右臂胎记却传来撕心裂肺的灼痛。玉霄剑（或者说那截脊骨）突然飞回手中，断口处伸出无数血丝，贪婪地缠绕住他流金血的伤口。
“啊！“
剧痛中，他看到更多记忆碎片：
三百年前戴着鬼面的清微子，将诛仙骨剑刺入某个酷似自己的青年眉心；
青年流出的金血被引入青铜灯盏，灯焰中浮现婴儿啼哭的景象；
最骇人的是最后一段——那盏灯被放入口青铜棺材，而棺中早已躺着九十八具一模一样的尸体！
“你是我失败的第九十九个作品。“
清微子的声音忽然近在耳畔。云清尘猛地转头，发现老道的脸正从自己右臂胎记上浮现！那张脸张开嘴，吐出一条生着人面的青蛇。
千钧一发之际，黑血凝成的箭矢贯穿蛇头。
云无涯保持着拉弓的姿势，骨翼上的铃铛已碎了小半。少年全身皮肤开始剥落，露出下方蠕动的黑雾。每片落下的皮肤都在地面化作铜钱蜈蚣，这些怪物疯狂啃食着鬼面巨像底部涌出的血肉。
“哥...他的弱点在...“云无涯的话被剧痛打断，一根青铜倒刺突然从他心口钻出，刺尖挑着颗仍在跳动的心脏——那心脏表面，赫然刻着与玉霄剑相同的“囚“字！
鬼面巨像突然发出震天咆哮。
所有连接弟子的锁链齐齐断裂，数百颗金丹悬浮空中，组成庞大的星图。当第一颗金丹坠向云无涯的心脏时，玉霄剑突然自主飞射而出，剑身在半空中分解重组，最终化作完整脊骨——
那分明是某条龙椎骨！
龙骨缠绕住云无涯的心脏，表面的“囚“字突然逆转为“守“。少年破碎的皮肤停止剥落，骨翼上的铃铛同时静止。而悬浮的金丹星图，此刻竟开始缓缓倒转......
清微子终于露出惊容。
鬼面右眼疯狂眨动，每眨一次就有血肉掉落。那些坠地的血肉化作小人，尖叫着扑向云清尘：“你不该存在！“
云清尘看着自己逐渐透明的右手，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流出的金血不是治愈——
而是在改写历史！
静止的青铜铃铛表面，突然浮现出云家村的景象。
云清尘透过最近的一枚铃铛，看到二十年前那个雨夜——斗笠人的白骨手掌按在自家茅屋门板，而屋内年轻的云天河正将一盏青铜灯塞入婴儿襁褓。灯焰中蜷缩的婴孩，右臂已隐约显出星辰轮廓。
“原来...是这样...“
他低头看向自己半透明的右臂，胎记正在缓慢消失。每消散一颗星辰，就有一枚静止的铃铛重新摇响。当开阳星彻底黯淡时，最近的铃铛突然炸裂，飞溅的碎片在空中组成记忆画面：
三百具无头尸体跪在青铜鬼面像前，每具尸体的右臂都带着残缺的星辰胎记。而高踞祭坛的清微子，正用骨刀剜出第九十九个“云清尘“的眼球——那眼球坠入血池的刹那，化作如今玉霄剑的剑穗明珠！
“现在明白你为何能使金血了？“
清微子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压来。鬼面巨像的左眼窟窿里伸出无数血肉触须，每根触须顶端都长着与云清尘相似的面容，“三百童男童女的先天灵韵，才养出你这一身篡命之血！“
云无涯的骨翼突然剧烈震颤。
少年心口处的龙骨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表面的“守“字正在被某种力量强行逆转。更可怕的是那些重新摇响的铃铛——每个铃音都让云无涯身上多出一道裂痕，仿佛有无数个他在不同时空遭受酷刑。
“哥...斩断...“
云无涯的提醒被血肉撕裂声淹没。他的左臂突然齐肩断开，落地化作一条鳞爪俱全的黑龙！这生物只有蚯蚓大小，却发出震耳欲聋的龙吟，径直扑向鬼面右眼。
清微子终于慌了。
鬼面像剧烈摇晃，那些连接弟子丹田的锁链疯狂回缩，竟将三百多名修士强行拖向巨口。第一个被吞噬的弟子在半空解体，血肉在獠牙间重组为骨刀，直劈云清尘眉心！
玉霄剑自动格挡的瞬间，云清尘看到了剑灵真正的记忆——
三百年前的雨夜，最后一条守护龙被清微子剥皮抽骨。龙骨制成的诛仙剑刺穿第九十九个实验体时，那青年的金血溅在龙角上，意外唤醒残魂。而青年临终前捏碎的青铜面具...正是如今云无涯左颈暗纹的原型！
“无涯不是容器...“
云清尘突然冲向鬼面巨像，半透明的身躯穿过密集攻击，“他是锁！“
金血淋漓的右手按在鬼面鼻梁处，那里刻着道几乎被磨平的剑痕。当他的血渗入刻痕时，整座巨像突然发出玻璃碎裂般的脆响——
无数记忆碎片喷涌而出：
二十年前斗笠人递给云天河的黑玉瓶；
药殿地下藏着的三百口养魂棺；
大长老玄阴子脑内青蛇额心的星辰烙印...
最后闪现的画面，让云清尘浑身血液冻结：
婴儿时期的云无涯被放在祭坛中央，清微子的骨刀划开他左颈皮肤。而当暗纹成型时，老道竟从自己眉心挖出块星辰碎片，小心翼翼埋入婴儿伤口！
鬼面巨像的裂痕中迸发出刺目血光。
云清尘的金血在青铜表面蚀刻出枝状纹路，那些纹路与云无涯左颈的暗纹完美契合。当最后一道血线闭合时，整座巨像突然静止，所有正在飞向鬼面的锁链悬停半空，宛如时间凝固。
“你竟敢......“清微子的声音首次出现慌乱，“用我的禁术反制我？“
悬停的锁链突然调转方向，三百多颗金丹如流星般砸向鬼面右眼。云清尘的右臂此刻已完全透明，消散的血肉中露出淡金色的骨骼——那些骨头上密密麻麻刻着与养魂棺相同的编号。
云无涯的残躯突然浮空而起。
少年断裂的左肩处长出黑龙虚影，与先前蚯蚓大小的实体不同，这次显现的龙首大如车盖，暗金竖瞳里燃烧着青色魂火。当龙吻咬住鬼面左眼窟窿时，整座天元宗地脉开始沸腾，七十二峰同时喷出混着骨灰的黑泉！
“原来你们......“清微子的声音突然从鬼面转移到那些黑泉里，“才是真正的钥匙！“
无数血珠从黑泉中升起，每颗血珠里都包裹着记忆碎片。云清尘在其中看到更多真相：
三百年前被剥皮的守护龙，逆鳞处嵌着半块青铜面具；
初代清微子将面具炼入自己眉心，从此开始夺舍轮回；
而最关键的画面是——某个雨夜，年轻的云天河偷偷调换了祭坛上的婴儿！
“无涯不是云家血脉！“
云清尘的惊呼被爆炸声淹没。鬼面巨像的额头突然裂开，露出里面蜷缩的干尸——那具尸体穿着当代清微子的道袍，天灵盖上插着柄熟悉的骨刀。
真正的清微子声音从云端传来：“既然养不熟，那就重炼！“
七十二峰喷涌的黑泉在空中汇聚，凝成遮天蔽日的血手掌。当巨掌拍向兄弟二人时，云无涯残存的右手突然刺入自己心口，挖出那截守护龙骨。
“哥...接住...“
染血的龙骨抛向云清尘。在接触的瞬间，他透明的右臂突然凝实，血肉重生时浮现的却不是星辰胎记，而是完整的青铜鬼面纹——与云无涯左颈的图案左右对称！
玉霄剑（或者说那截脊骨）自动飞回手中，剑身缠绕起黑龙虚影。当云清尘本能地摆出起手式时，身体竟自行演练出一套陌生剑法——每招都精准刺向血手掌的命门，仿佛这具身体早已演练过千万次。
“斩命剑诀？！“清微子的尖叫震碎方圆十里的瓦片，“这不可能！那条龙明明已经......“
血手掌突然僵在半空。掌心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裂纹，每个裂缝里都钻出青铜铃铛。这些铃铛无风自动，发出的却不是声音，而是一段段被封印的人生：
有樵夫跪地求饶的哭喊；
有书生悬梁前的绝命诗；
最清晰的是个女声——“天河哥，把孩子们...送走...“
云无涯的残躯突然燃烧起来。
青色魂火中，少年破碎的面容竟恢复短暂清明。他看向云清尘的眼神充满决绝，嘴唇开合说出无声的遗言。
读懂唇语的云清尘浑身剧震。
因为那句话是——
“你才是弟弟。“
云无涯燃烧的身躯在半空扭曲变形。
青色魂火中，少年的骨骼发出清脆的爆响，脊椎节节拉长，皮肤表面浮现出树皮般的纹理。当火焰攀升至最高点时，一株青铜巨树拔地而起，根系穿透七十二峰地脉，树冠直接刺入云层！
“焚心木......“清微子的声音第一次带上恐惧，“你竟敢唤醒这个！“
巨树主干上浮现三百张痛苦扭曲的人脸，每张脸都在无声尖叫。树枝间垂落的不是果实，而是一具具蜷缩的干尸——最下方那具赫然是云天河，他心口的骨刀此刻正嗡嗡震颤，与云清尘手中的玉霄剑产生共鸣。
树干中央裂开一道缝隙，露出里面被青铜根系包裹的云无涯本体。少年仅剩的头颅微微转动，左颈暗纹已蔓延至左脸，形成半张鬼面。当他睫毛颤动时，整株巨树的所有叶片同时竖起——
每片叶子都是一面青铜镜！
清微子终于显露真身。
从崩塌的鬼面巨像中爬出的，是由数百具躯体拼凑的怪物：头颅是历代掌门的面容叠加，胸口镶嵌着初代的青铜面具，腹部则蠕动着大长老玄阴子化作的青蛇。当它展开由不同手臂组成的翅膀时，天空顿时下起血雨。
“你以为这就结束了？“怪物腹部裂开，吐出九十八盏青铜灯，“这些灯芯，可都是你的前世啊！“
云清尘的识海突然炸开无数记忆碎片：
三岁时被按在祭坛上刻下胎记；
五岁生辰那碗混着蛊虫的长寿面；
最可怕的是十岁那年的“意外“——根本不是走火入魔，而是清微子亲手将诛仙剑刺入他眉心！
玉霄剑突然发出凄厉哀鸣。
剑柄处的明珠（那颗前世眼球）渗出金血，在空中勾勒出微型星图。当第一滴血珠落在巨树根部时，包裹云无涯的青铜根系突然软化，露出少年心口处跳动的——
半盏青铜灯！
“原来在这里......“清微子化身的怪物疯狂扑来，“我的长生灯！“
云清尘福至心灵，手中玉霄剑突然调转，剑尖直指自己眉心。在剑锋刺入的刹那，前世记忆如洪水般奔涌：
他是初代清微子斩出的善念化身；
云天河是最后一代守墓人；
而云无涯......
竟是那盏长生灯的灯芯化形！
巨树突然剧烈摇晃。所有镜叶同时转向云清尘，镜中映出的不是他现在的模样，而是个戴青铜鬼面的黑袍人——与他记忆里的自己完美重合。
“现在你明白了？“树干中的云无涯轻声说，声音通过三百张人脸同时传出，“我们三个，本就是一体。“
清微子化身的怪物突然僵住。
它胸口镶嵌的青铜面具自动剥离，露出后面千疮百孔的真容——那根本不是人脸，而是用不同五官拼凑的恐怖图腾。当面具飞向云清尘时，玉霄剑、骨刀与焚心木的根系突然交织成网，将三者笼罩其中。
“不——！“
在怪物凄厉的嚎叫声中，面具扣上了云清尘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