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0章 腐渊回响
灶台上的砂锅咕嘟咕嘟冒着泡,声音像是有人在水底闷声打嗝。我死死盯着母亲搅拌汤勺的背影,晨雾从木窗的裂缝里钻进来,在她发梢凝成细密水珠,就像给她戴上了串诡异的珍珠项链。
案板上的鲫鱼突然疯狂抽搐,鱼尾拍得木屑四处飞溅,鳃盖下慢慢伸出两缕透明触须,像极了恐怖片里怪物的触角。
“趁热喝。”母亲转过身,围裙上沾着暗绿黏液,就像不小心打翻了苔藓浸泡的污水。汤碗里漂浮的菌菇伞盖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螺旋纹路,看着就像有人用指甲在上面刻满了符咒。她耳后新裂开的鳃缝一张一合,喷出带着荧光孢子的水汽,在晨光里一闪一闪,诡异得让人头皮发麻。
我假装被热气熏到眼睛,猛地抬手掀翻汤碗。菌汤“哗啦”一声泼在青砖地上,“滋滋”地冒着白烟,蚀出蜂窝状的孔洞,那声响和气味,像极了硫酸滴在铁板上。
母亲蹲下身收拾,我瞥见她后颈皮肤下鼓起一串水泡,随着呼吸在皮下缓慢移动,就像有几条小虫子在皮肤下钻来钻去。
“我去祠堂上香。”我抓起背包就往外跑,铁门“哐当”合拢时,听见身后传来碗碟碎裂的脆响。巷道石板沁着露水,滑溜溜的,几只灰雀正在啄食苔藓,可它们鸟喙开合间,竟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声响,听得我寒毛直竖,感觉整个世界都颠倒了。
村口老槐树的镇水符已经褪成暗褐色,树皮褶皱里嵌着几十枚乾隆通宝,像是给树穿上了件铜钱铠甲。
我伸手触碰,铜钱突然“嗤”地一声融化成一滩黑水,顺着树纹渗入根系。树根处新隆起的土包裂开缝隙,露出半截泡发的千层底布鞋,鞋面上还沾着暗红的泥点,看着像干涸的血迹。
手机在裤兜里疯狂震动,家族群弹出三叔的语音:“井口黑雾散了...”背景里夹杂着黏腻的吞咽声,就像有人在大口啃食生肉,听得我胃里直翻腾。
我快步穿过晒谷场,晾衣绳上的被单无风自动,布料上慢慢洇出人形水渍,仿佛有个透明人刚从里面钻出来。
祠堂门轴转动的“吱呀”声,在寂静的空气里格外刺耳,像极了指甲刮擦黑板的声音。供桌上的苹果已经腐烂成半透明果冻状,还在不断往下滴落黏液。香炉里的三炷香燃出蛇形灰烬,袅袅升起,在空中扭曲成诡异的形状。
当我的影子掠过祖宗牌位时,最上层的灵牌突然渗出黑色黏液,在青砖地上缓缓汇成支流图案,和手机里的黄河故道图越来越像。
“果然在这里。”我蹲下身,对照手机里的地图,心跳得飞快。后颈银锁断裂处突然一阵刺痛,我抬手一摸,摸到新生的鳞片状硬痂,指腹传来鱼鳃般的粗糙触感,吓得我差点跳起来。
地窖木梯传来“吱呀吱呀”重物拖拽的声音,听得我心里直发毛。我攥紧瑞士军刀靠近洞口,霉味里混着浓重的血腥气,就像走进了一家废弃的屠宰场。
父亲留下的潜水表躺在最后一级台阶上,表盘玻璃裂痕间卡着片带蹼膜的皮肤组织,看着恶心又恐怖。
手机闪光灯照亮窖壁,斑驳水渍中浮现父亲的字迹:“归巢之血需经心室净化”。字迹下方的砖缝里塞着个油纸包,裹着支刻螺旋纹的钢笔。我刚旋开笔帽,墨水管里“嗖”地游出条荧光红虫,在我手背咬出梅花状血点,疼得我倒抽一口冷气。
剧痛从伤口窜向心脏,眼前突然炸开无数彩色光斑,祠堂梁柱在我视网膜上异化成森白肋骨,瓦片化作层层叠叠的鳞甲。
当视线扫过天井古井时,我浑身的血液几乎凝固——井水倒映出的祠堂里,所有灵牌都在渗血,那画面比我做过的最可怕的噩梦还要惊悚。
“时辰要到了。”
沙哑的呓语突然在耳畔炸响,吓得我差点尖叫出声。我转身看见当铺老头倚在门框上,寿衣下摆滴落的黑水在地面聚成螺旋符号,像极了某种神秘的魔法阵。他枯槁的手指间捻着枚人面螺蛳,虫壳上的五官正随呼吸微微抽搐,看得我胃里一阵翻涌。
老头突然剧烈咳嗽,喉结处鼓起拳头大的肿块。当他仰头吞咽时,脖颈皮肤被顶出清晰的婴儿手掌轮廓。浑浊的眼白翻动间,我看见自己变异的倒影——瞳孔分裂成复眼结构,耳后鳃裂喷出带荧光的孢子,这还是我认识的自己吗?
“典当行重新开张了。”
老头咧嘴一笑,露出用螺蛳壳镶嵌的牙齿,那笑容比哭还难看。他袖口钻出的透明蜈蚣缠上我的手腕,蜈蚣每节身体都嵌着微型铜钱,螯牙刺入血管时传来冰凉的麻痹感,我感觉自己的力气正在一点点消失。
祠堂外突然响起急促的铜锣声,“咣咣咣”的声音震得人耳膜生疼。我趁机踹翻香炉冲出门,热灰烫得老头发出水沸般的嘶鸣。
晒谷场上聚集着几十个村民,他们手里的火把泛着幽蓝冷光,照得人脸浮肿如泡发的尸体,一个个都像从水里捞出来的怪物。
“抓住他!”
李叔的狼犬狂吠着扑来,项圈铜牌刻满镇水符。我一个翻身滚进稻草垛,腐熟的草茎间钻出无数荧光线虫,在黑暗里一闪一闪。当狼犬利齿即将触及咽喉时,它突然痛苦地蜷缩起来——我新生的鳞片分泌出黑色黏液,将狗嘴腐蚀得“滋滋”冒烟,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烧焦的臭味。
村民们呈扇形围拢过来,火把映出他们皮下蠕动的黑点,就像有无数小虫子在皮肤下爬动。三叔公的中山装鼓胀如气囊,袖口伸出章鱼触须般的增生组织,那模样简直不像是人。我摸到背包里的青铜樽碎片,锋利边缘在掌心割出血线,鲜血滴落在地。
血珠滴落的瞬间,整座村庄的地面开始蠕动,就像有个巨大的生物在地下翻身。晒谷场裂开蛛网状缝隙,涌出的黑水里沉浮着历代典当人的遗物:七叔公的烟袋锅、姑奶奶的绣花鞋、父亲泡烂的笔记本。当我的血渗入裂缝时,地底传来悠长的鲸歌般的轰鸣,震得我骨头都在发颤。
手机在混乱中响起刺耳警报,定位显示典当行坐标与老宅完全重合。我朝着村西砖窑狂奔,身后村民的脚步声渐渐异化成蹼掌拍打泥浆的响动,感觉他们都变成了某种水生怪物。路过小卖部时,货架上的商品全部膨胀爆裂,膨化食品袋里钻出带人脸的飞蛾,扑棱棱地乱飞,撞得货架“哐哐”响。
砖窑口的杂草疯狂生长,藤蔓像蛇一样缠住我的脚踝,拼命往黑暗里拖拽。我挥动青铜碎片割断植物,断口处喷出的汁液在月光下泛着珍珠母光泽,诡异又美丽。窑洞深处传来黏腻的水声,像是巨兽在吞吐潮汐,那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当瞳孔适应黑暗后,我终于看清真相——整个窑洞内壁覆盖着搏动的肉膜,血管状纹路里流淌着荧光液体,就像走进了某种巨大生物的内脏。
父亲的中山装悬浮在洞窟中央,每颗纽扣都化作转动的复眼,袖管里伸出的触须正握着那支螺旋纹钢笔,在肉膜上书写新的典当契约,那场景超越了我所有的认知。
“典当期三百年整。”
当铺老头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肉膜表面浮现出他泡胀的面容。我摸到背包里的玉璜,断口处的螺旋纹突然发烫,在掌心烙出焦黑的印记,烫得我直咧嘴。
窑洞开始剧烈震颤,裂缝中渗出带着鱼腥味的黑雾,呛得人喘不过气。村民们的嚎叫逐渐融合成非人的低频音波,震得我耳鼻渗血,感觉脑袋都要被震裂了。
玉璜在手中发出蜂鸣,指引我冲向肉膜最薄弱的区域——那里隐约可见父亲笔记本里记载的黄河古河道。
青铜碎片划开肉膜的瞬间,粘稠的脓液“哗”地喷溅而出,腐臭的狂风中,我坠入冰冷刺骨的水流。无数苍白手臂从河底淤泥伸出,腕骨上的螭纹银镯闪着幽幽冷光,抓住我的脚踝、手臂,想把我拖进深渊。
当意识即将消散时,后颈鳞片突然张开,鳃裂自动过滤着水中的空气,我感觉自己正在变成一个怪物。
河床裂开深渊巨口,沉睡的阴影正在苏醒。鳞甲摩擦声震得水波沸腾,古老的存在睁开琥珀色竖瞳。我的视网膜自动解析出那些超越人类认知的纹路,血脉里的黑点汇成发光的河图,指引着最后的救赎方向。可我真的能找到救赎吗?
血月从云层后浮现时,我吐出肺里最后的气泡。深渊之主的触须已缠上脚踝,典当行的灯笼在头顶若隐若现。父亲的中山装在水流中舒展成蝠鲼形状,钢笔尖正刺向我的心脏......一切都要结束了吗?还是新的噩梦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