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章 无痕踏血忆
阴风掠过县衙书房,烛火摇曳间。
陈县令猛地抬手,袖中甩出三枚铜钱,凌空一划。
“嗤!”
铜钱如刀,割裂空气,竟在半空中钉住一缕黑雾。
那雾气扭曲挣扎,发出细微的嘶鸣,最终“啪”地消散。
沈既白,瞳孔骤缩:“大人,这是……”
“游魂罢了,不成气候。”陈县令冷哼一声,袖袍一拂,铜钱落回掌心,却已泛出诡异的青黑色。
见状沈既白,心头一凛,突然想起昨夜的红衣女子,犹豫片刻。
他终究开口:“大人,卑职昨夜回城时,遇见一红衣新娘……”
陈县令,猛地抬头,目光如电。
“红衣?可曾见其面容?”
“未曾,她以红纱覆面,但是…”沈既白按住太阳穴,眉头紧锁,“卑职总觉得熟悉,似乎曾在锦州见过。”
“锦州?”陈县令脸色骤变,猛地起身,快步走向书架后的暗格。
他从里面取出一本泛黄的册子,又翻出一只木匣,重重拍在桌上。
“砰!”
木匣震开,露出两本古籍一本《踏雪无痕》轻功步法,一本《铁骨锻体术》。
“拿着!”陈县令语气不容置疑,“这两本功法,虽算不得顶尖,但胜在根基扎实,正适合你现下修炼。”
沈既白一怔:“大人,这……”
“别废话!”陈县令不耐烦地摆手,“你既入了镇幽司,日后面对的敌人只会越来越多,没点保命本事,迟早横死!”
沈既白,沉默片刻,郑重接过,收入怀中。
陈县令盯着他,忽然压低声音:“你方才说,那红衣女子与锦州有关?”
沈既白点头,眉头紧锁:“卑职的记忆很模糊,只隐约记得……锦州城破那夜,似乎见她对方。”
陈县令,眼神复杂,半晌才道:“唉,锦州之事,牵连甚广,你既记不清,未必是坏事。”
他顿了顿,忽然话锋一转,“但若那红衣女子再出现……切记,莫要轻易掀她盖头!”
沈既白心头一跳:“为何?”
陈县令却已背过身去,只冷冷丢下一句:“有些事,知道得越晚,活得越久。”
离开县衙时,天色已暗。
沈既白走在长街上,心头思绪翻涌。
锦州的记忆碎片、诡异的红衣女子、陈县令的警告……一切线索交织,却理不出头绪。
正沉思间,忽觉背后一凉。
他猛地回头。
只见巷口处,一抹刺眼的红影静静伫立。
红衣新娘!
她依旧撑着油纸伞,红纱覆面,裙摆纹丝不动,仿佛与世隔绝。
沈既白,心跳加速,下意识按住刀柄,却见那女子缓缓转身,朝城内凉亭方向飘然而去。
“等等!”他低喝一声,快步跟上。
红衣女子,步伐轻盈,似缓实疾,始终与他保持十步距离。不多时,二人已至十里亭。
凉亭内,月光如水,红衣新娘静立中央,背对着他,红纱轻扬。
沈既白深吸一口气,缓步上前。
“你……究竟是谁?”
新娘不语。
他咬牙,猛地抬手,一把掀开她的红纱。
“哗!”
纱落瞬间,一张绝美的面容映入眼帘。肌肤如雪,唇若点朱,眉眼如画,竟比苏夙璃的明艳、柳疏影的温婉更胜三分。
那张脸他认得!
“姬……千纱?!”
沈既白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两步,后背重重撞上凉亭木柱,震得檐角铜铃“叮当”乱响。
新娘眸光颤动,朱唇轻启,声音轻得像是怕惊碎一场梦:“夫君……终于认出我了?”
“不可能!”
沈既白头痛欲裂,破碎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锦州城,大红喜堂。红烛高烧,喜乐喧天。
他一身绛红喜服,掌心紧握她的柔荑,在满堂宾客的贺喜声中三拜天地。
父亲拍着他的肩放声大笑:“臭小子,娶了千纱,可得好好待她!”
可转眼间结婚当晚,邪祟屠城,火光冲天。
父亲横刀挡在城门前,玄铁重甲被血浸透,怒吼声撕开裂夜:“带千纱先走!”
他骑着马带着她狂奔过尸横遍野的长街,身后惨叫不绝。
最终……一支森白骨箭破空而来,贯穿她的心口。
她倒在他怀里,鲜血在嫁衣上洇开大朵大朵的曼珠沙华,却仍笑着拭去他脸上的血泪:“夫君……活下去……”
“不——!”
沈既白,抱头跪地,十指深深插入发间,双目赤红如血,“千纱……你明明已经……为何会变成这样?!”
姬千纱,这时急得手足无措,红袖翻飞间想扶他却又倏地缩手,指尖在触及沈既白,肩头的刹那泛起白霜。
她只能,绕着凉亭打转,绣鞋踏碎满地月华。
忽然身形一顿,似想到什么,红盖头无风自动,整个人竟如雾霭般消散!
榆木巷小院内。
柳疏影,正就着油灯缝补沈既白的靛蓝公服。银针穿过布料时,心头突然一悸,针尖扎破指尖,血珠“啪”地落在月白衣襟上,绽开一点红梅。
“砰!”
房门无风自开,烛火剧烈摇晃。
一道红影飘然而入,嫁衣金线在黑暗中泛着幽光。
“啊!”
柳疏影,吓得跌坐在地,针线筐翻倒,数十根绣花针“叮叮当当”散落青砖。
她颤抖着仰头,正对上,诡异女子一双漆黑诡异的眼睛。
“你…你是谁?”她嗓音发颤,后背紧贴冰冷墙面,“要、要干什么?”
姬千纱,沉默片刻,突然抬手指向城外方向,声音空灵如山谷回响:“十里亭,速救沈郎!”
“白哥儿……出事了?”柳疏影瞳孔骤缩,竟忘了恐惧,猛地扑上前就要攥住嫁衣袖角时。
姬千纱,一个瞬身闪过,身体如不存在的一样,雾化躲开来。
“你不要上前来触摸我,不然会对你照成伤害。”说完,姬千纱再次指向门外,我不能碰生人,你赶紧去找沈朗吧。
柳疏影,一咬牙撞开房门,院中木板车被她推得“吱呀”作响。
夜风卷起她未绾的长发,露出满是泪痕的脸。
“白哥儿,等我!”
凉亭内。
沈既白,已痛昏在石阶上,额发被冷汗浸透,薄唇惨白如纸。
“咣当!”
木板车撞停的声响。
柳疏影一个踉跄,就扑到沈既白身旁时,余光瞥见姬千纱,静静立在十步之外,二人目光隔空相触。
柳疏影突然不怕了。
她扯下外衫,铺在车板,咬唇将,沈既白沉重的身躯一寸寸拖上车。
她指甲,劈裂在青石缝里也浑然不觉,直到十指鲜血淋漓时。
终于将沈既白安顿妥当后,就拉着车往家的方向赶去。
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沉闷的声响。
夜雾渐浓,姬千纱飘在车后,三人身影渐行渐远,唯有凉亭内,一片红纱无声飘落。
沈既白猛地从床榻上坐起,冷汗浸透里衣,胸口剧烈起伏。
“千纱!”
他几乎是本能地喊出这个名字,声音嘶哑得像是从肺腑里挤出来的。
屋内烛火未燃,唯有清冷月光透过窗棂,洒下一地银霜。
窗边,一抹红影静立。
姬千纱,背对着他,嫁衣的裙摆纹丝不动,仿佛与月光融为一体。
她微微仰头,望着天际那轮孤月,惨白的指尖轻轻搭在窗沿,像是想触碰什么,却又不敢。
“千纱……”沈既白喉头滚动,掀开被子就下了床,就要上前时。
“别过来!”
姬千纱骤然转身,红纱下的面容在月光中若隐若现。
她急退两步,袖袍无风自动,“沈朗,我身上的阴气还未收敛,你会受不住的!”
沈既白,僵在原地,手指死死攥住床沿,木屑刺入掌心也浑然不觉。
他死死盯着她,像是怕一眨眼,她就会如烟散去。
“好,我不过去……”他声音发颤,“但你也不准走。”
姬千纱轻轻点头。
屋内,陷入沉默,唯有更漏,滴水声清晰可闻。
许久沈既白,缓缓坐下,目光却一刻未离她的身影:“千纱,你…为何会变成这样?”
月光偏移,照亮姬千纱半边脸庞。
那张曾经明艳,如朝霞的面容,如今苍白如雪,唇色却艳得刺目,仿佛蘸了血。
她的眼睫低垂,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我也不知道。”她轻声道,声音飘忽如风,“那日我死在锦州城外,本该魂归幽冥……可再睁眼时,却发现自己魂魄困在棺中,过了第七天我才能出来。”
沈既白,瞳孔骤缩。
“棺中?”他猛地站起身,又强自按捺住,“可我明明将你葬在青山脚下,还守了你三日……”
“我也不清楚,等醒来时,棺中有一卷功法。”姬千纱抬起手,指尖泛起一丝幽蓝光晕,“《九阴凝魂诀》,上面说……若修至凝神期,方可重铸肉身。”
“所以你这两年……”
听了沈既白话,她的指尖微微发抖
“我一边两年在阴气浓重的荒坟野冢间修炼,一边苦苦寻你。”她的嗓音忽然一颤,“直到前日,我飘至泉州城,经过义庄时,忽闻院内传来打斗之声。我潜入其中,隐于暗处窥探,竟一眼认出了你!”
她的语速渐渐急促。
“我本想上前助你,可那时天雷滚滚,对我们鬼修而言,天生克制。我……我只能蜷在角落,眼睁睁看着你与那游尸厮杀,待天雷散时,我正要现身,却骤然察觉镇幽司的人马逼近,有一人那股至刚至阳的肃杀之气,逼得我不得不退避。我只能躲巷口处,见你……”
沈既白心脏狠狠一揪。
“那父亲他们呢?”嗓音沙哑,“锦州城破那夜,他率亲卫断后……你可有他的消息?”
姬千纱,眸光一黯,摇了摇头。
“我查过。”她低声道,“当年,锦州城很不对劲。”
“什么意思?”
“那夜邪祟屠城后,不出十日,城中尸骸尽数消失。”她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嫁衣金线,“街道屋舍焕然一新,朝廷急调流民商户入驻……仿佛城内死去的人,从未存在过。”
沈既白脊背发寒。
“有人在掩盖真相……”他喃喃道。
“不止如此。”姬千纱忽然抬眸,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我暗中探查时,发现线索指向皇城和一股隐秘势力。”
此时,另一处的县衙书房内,烛火摇曳。
陈县令,的手指抚过书架边缘,在某处暗纹上轻轻一按。
“咔嗒。”
机关转动,书架无声滑开,露出一条幽暗的甬道。
他侧身而入,脚步声在狭窄的石壁间回荡。密室内,一盏长明灯静静燃烧,昏黄的光晕笼罩着一张陈旧的木桌。
桌上,整整齐齐叠放着一套玄色劲装,衣襟处,绣着暗金色的镇幽司纹章。
旁边,一块青铜腰牌静静躺着,正面刻着“镇幽司”三字,背面则是一行小字。
“小旗·陈明远。”
陈县令的指尖微微发颤。
他缓缓拿起腰牌,指腹摩挲过那早已磨平的棱角,仿佛触碰的是二十年前的自己。
“沈老大……”他低喃一声,嗓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长明灯的火焰忽地一跳,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老长,恍惚间,那影子竟似化作数道身影。
二十年前,他与众兄弟在树林处碰到邪祟袭击时,一个魁梧汉子手提环手刀赶到现场,回头冲他大笑:“明远!带弟兄们先撤!接下来交给我处理!”
当时他,死死拽住那人的胳膊。
“沈老大!我不撤退,要死一起死!”对方却一脚踹在他膝窝,厉吼:“你没到兄弟们受伤了吗?赶紧带他们先撤离,回头我在和你们汇合,这鬼东西奈何不了我!”
陈县令,猛地闭眼,再睁开时,墙上的影子又只剩他孤零零一个。
他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只褪色的红绳结,那是当年,沈老大系在刀柄上的平安结。
“你们到底去哪儿了……”他死死攥紧腰牌,指节泛白。
长明灯的焰心“噼啪”炸响,一滴滚烫的灯油溅在他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
许久,他深吸一口气,将腰牌郑重放回桌上,又取出一把裹在油布中的长刀。刀鞘漆黑如墨,抽刃瞬间,寒芒如雪,刃口处一道暗红血槽刺目惊心。
镇幽司制式佩刀,刻着“斩魄”。
“老大,你说过……刀在人在。”他苦笑一声,“可现在,刀还在,你们人呢?”
密室内寂静无声,唯有长明灯的火苗轻轻摇曳,像是在回应他的质问。
陈县令,忽然抬手抹了把脸,再放下时,眼中已是一片决然。
“白哥儿……”他低声自语,“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说罢,他猛地合上刀鞘,转身走向密室深处。那里,一只铁皮箱子静静躺着,箱盖上积了厚厚的灰。
他蹲下身,指尖划过箱锁,忽然从袖中抖出一枚铜钱,轻轻一挑——
“咔。”
锁簧弹开,箱内赫然是一摞泛黄的卷宗,最上方那页写着:
“景和十七年,锦州案·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