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章 宁安长公主
“还真把自己当将军夫人了,吃个饭都要人伺候。”
“可不是,也不看看自己个儿什么身份。”
说这话的是被派来给静芸送饭的两个丫鬟文玉与文月,文玉继续道:“我听说她从前在北京城可是大官的女儿,嫁过人却被休弃了。”
文月啐了一口:“难为她一个弃妇还四处招摇,真不要脸!”
“可不是么,除了那张狐媚脸,也不知道哪里迷得我们大人喜欢。”
“喜欢她??我看也就一时新鲜罢了。”
她们毫无避讳,声音大到像是故意说给里屋的人听。
静芸静坐在方桌旁,直把指甲也搵得青白。她出身官宦,自小便被教育贤良淑德、尊礼慎言,那些个污言秽语很少进她的耳,这些年她虽过得苦,但从没被人这样骂过,说到底,她心底依旧放不下她往日的矜持,有些事,她不屑去做。
她自从被英东接回将军府,便一直被安置在府中的兰苕院中,每每提及要回家,英东总是言辞拖沓回避。今天听到这两个丫鬟嚼舌根,静芸越发坐立不安,她没想到这才过了两天,外面的流言竟已经传至如此不堪。
这几日英东每晚都会来坐一会儿,静芸便想到时务必再与他谈一谈,自己实在不该再住在这将军府了。
谁知没等来英东,倒等来了神色匆匆的管家,以及管家身后非同一般的阵仗。
打头的是个模样庄严的老嬷嬷,身穿着黎色的圆领袍子,把子头输得一丝不苟,鬓角处又整齐又光亮。嬷嬷身后跟着五六个脚踏花盆底的宫女,宫女们站成两列,一水葱绿的春制夹棉,仪态端庄,低眉敛目,一看便不是寻常人家教养出的。
管家弯着身子向那嬷嬷禀告:“春嬷嬷,这就是静芸姑娘。”
静芸虽不知这嬷嬷是谁,但看管家的神色想来不是寻常人,便也跟着做了个福身礼道:“给嬷嬷请安了。”
春嬷嬷用那双极为严肃锐利的眼神,上下左右仔细打量着静芸,恨不得要把静芸看穿才好,久之她才收起目光,不带一丝感情地道:“宁安长公主要见你,姑娘和我们走一趟吧。”
静芸这一路都忐忑不安,她自小便有耳闻,这宁安公主是太祖皇帝和孝端文皇后的长女,十二岁便被指给了察哈尔亲王额哲,也就是英东的祖父。大清迁都时,宁安公主夫妇留守盛京,这一守便是一辈子,如今察哈尔亲王早已去世十几年,京城里也派人来接过几次,长公主都以习惯为由推却了。
太祖皇帝在世时便极宠爱这名长女,京城里的太皇太后乃是孝端文皇后的侄女,对她也是敬重有加。只是这长公主一直居住在盛京的宫殿当中,怎么会突然来了宁古塔?
这心里正七上八下地琢磨着,突然看到那带头的嬷嬷微微转了头用余光撇她,静芸凝了凝心神,又见身旁那两列宫女宫步端庄整齐,自己也抬头挺胸,将步子走得越加规整起来。
管家领着宫女嬷嬷们到了一处宽敞的偏院,北边是会客用的前厅,西偏殿是寝房,次稍间窗子下有一铺暖炕,正中间放着一楠木的小炕桌,阳光透过六角菱形隔扇窗打在上面,映得那桌面里的金丝熠熠闪光,宁安公主就坐在炕上,背靠着一件大猩红色的枕靠。
英东正给长公主按着腿,老太太感受到外孙的孝心心情大好,乐呵呵地问:“说吧,到底是什么事值得你兴师动众,居然都求到我头上了。”
英东心里斟酌着字句,一面讨好地说:“祖母,您这次一定给我做主。”
长公主笑了:“你叫我一声祖母,又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只要不是太出格,祖母便能给你做主。”
英东按得越发带劲:“就知道祖母最心疼我,比我额娘都心疼我。”又笑嘻嘻地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看上了一个女子,想求祖母给我做主……”
“哦?”长公主有些惊讶,“你这一年多除了打仗便是在这宁古塔中,倒还有女子能入你的眼?这宁古塔地处偏远,倒不知有什么名门闺秀。”
英东有些心虚,咽了口吐沫:“祖母,我看上这名女子,虽然身份低了些,但知书达理,温婉贤淑,比名门闺秀不知好上多少倍。”
“瞧你说的这天上有地上无,到底是哪一门的闺秀?”长公主又道,“这普通官员的女儿到底不够格做你的正妻,不过你若是喜欢,便先收在房中也不打紧。”
英东吞吞吐吐:“祖母,她不是哪一门的闺秀,她……她……她是驿站的一名女医,目前是宁古塔的……流奴……”
“流奴?”长公主一惊,嘴角的笑也僵住,“你看上的是个流奴?”
英东见长公主的脸色不悒,一时情急便撒起娇来:“祖母,您从小就是最疼我的,我很喜欢她,您就帮我这一次吧。”
许久不见的外孙这样求着自己,长公主的心立刻软了三分,脸色也和缓了些,她拍着英东的手柔声问:“按理说你想抬举个流奴也不是不可以,告诉祖母,她家里如何,祖上可是因为什么事情牵连为奴?”
英东心想这事是决计瞒不住的,他吸了一口长气,终于说出口:“祖母,她的祖上您不仅听说过,可能还认识,她叫静芸……他父亲是乌苏拉·吉尔特。”
“乌苏拉·吉尔特?”长公主沉吟了片刻后脸色突变,像是起了一层寒霜,冷声道,“我记得不错的话,三年前乌苏拉·吉尔特一家因谋逆罪诛了九族,你说的可是此人?”
“祖母说的没错,正是这个人。”英东心里忐忑不安。
“好啊。”长公主冷笑,又推开英东正在捏腿的手,“你这混小子,我说什么事要大老远把我从盛京接来,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你这不是什么小事,我可做不了主,我看我还是立刻回我的盛京去吧!”
英东握着长公主的手臂苦苦恳求:“祖母,我长这么大没求过你什么,就只求你这么一件事。况且她父亲虽然谋逆,可是她却和此事无关啊。”
长公主自不去理他:“我可听说她早年曾嫁过了人,如今又是个流奴,你身为未来的镇国公,这样的女子如何配得起你!”
英东一时心急,眼睛竟也红了一圈:“祖母,往日她嫁给别人,我这心里便和那油煎火烤一般难受,可是我还是忍着不去打搅她的幸福,后来她被休弃,我虽然心中不忿,但是竟也存了一份庆幸,我……我实在是没有办法,若不是她,我便是谁也不想娶了。”
长公主听他说的凄惨,叹了口气:“你年龄也不小了,你母亲为你的终身大事操碎了心,她可知你是为了这女子才来这宁古塔为官的么?”
英东沉声道:“母亲……只知道我是因为与明安争执,先动了手,被皇上责罚,并不知道此事。”
长公主撇了撇嘴:“你倒是聪明,知道你母亲那里万万不会同意,所以你便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我若做主给你收在房里了,你母亲再不愿意怕也是要给我这个面子。”
被识破了意图,英东也不再狡辩:“我实在是没了别的法子,皇上此次下旨让我回京,她一人在这里定是活不长的,那……那我活还有什么意思……”
长公主怒喝了一声;“糊涂话,为了一个女人轻言生死,可对得起哺育你的双亲,你若是这般不知轻重,我看也不要再提此事了!”
英东赶忙道:“祖母莫生气,仔细气坏了身子,我再也不说这样的混账话了。”
长公主突然想起什么:“我记得今年京城里来的差使,可是那女子之前的夫家?”
英东道:“是,他如今正住在驿站当中。”怕长公主误会,又赶忙解释,“两人如今就和那陌生人一般,再没有什么瓜葛了。”
“这同朝为官,到底尴尬。”
英东不以为意:“他做他的官,我成我的亲,又有什么尴尬,况且我瓜尔佳一族还怕他不成。”
长公主沉吟了半晌:“你总得容我先看看那女子再说,我是定不会让那些个不正经的狐媚女子近你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