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义愤填膺
听着彭荣南对自己出身羞辱,对身后袍泽家眷的叱骂,满桂此刻握紧拳头胸膛剧烈起伏着,一双眼睛在愤怒的冲击下变得通红。
只见满桂伸手握住腰间的长刀,然后一步步的踏上台阶朝彭荣南逼近。他本就是身材魁梧长相凶悍,再加上那满脸络腮胡杀气腾腾的模样,给人带来极大的压迫感。
与此同时满桂身后的喜峰口卫所边军,见到主将的动作之后,同样没有再继续哭诉乞求,而是跟随着他一同向兵部大门前进,每个人脸上都流露出一种决绝。
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彭荣南神情开始有些慌张,他一边往后退去一边警告道:“你们打算做什么,再往前便是冲击兵部衙门的叛乱,是要全家连坐的!”
不仅彭荣南步步往后退去,就连戍卫在兵部衙门的十几名士兵,他们同样在后撤。
自古京营不如边军,哪怕对方营养不良一副瘦骨嶙峋的模样。更别说明末京营早已废物的不成样子,一旦当满桂等人不打算讲理之后,双方战力就不在一个等级。
就在冲突一触即发之时,官道街角位置传来马匹的嘶吼,以及大部队跑动的沉闷脚步声。京卫指挥使司已经收到兵部传来的警报,由镇抚关晨晖率领先头部队前来镇压!
很快全副武装的京卫兵马,就把满桂等人给团团围住,锋利的长矛跟刀锋对准了他们。
只要稍有异动,迎接满桂等人的就将是一场平叛屠杀!
面对京卫这冰冷的刀锋,边军队伍中妇孺给吓做一团,有些孩子还在恐惧之下传来阵阵啼哭。
满桂就这么与带队的关晨晖对峙着,他从始至终就没有过什么叛乱的想法,否则就不会带着一群衣衫褴褛的妇孺前来,边军将士们连基本的甲胄都没有穿戴。
他只是想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将士们真的活不下去了。
但没有人会在乎满桂的真实想法,只要边军不听号令站在兵部衙门面前就是一种变相威胁,踩踏到了朝廷那根不可逾越的红线。
随着京卫援军的到来,这下员外郎彭荣南也是把恐慌给抛之脑后,当场挥手下令道:“尔等京卫听令,参将满桂率领喜峰口边军叛乱,速速把这群叛军给拿下!”
叛乱?叛军?
听到彭荣南嘴中说出这几个词,魏林楚站在人群中直接惊呆了。
这不仅仅是下达一句命令那么简单,而是把满桂等人讨饷的行为给定义为叛乱。他不知道历史上有没有这段过程,更不清楚如果发生的话,最终又是如何化解的。
魏林楚只知道“叛乱”帽子一旦被扣上,哪怕关晨晖率领京卫手下留情没有大开杀戒,这群喜峰口的边军将士恐怕最终都难逃一死!
“吾等不是叛军,你这是在冒杀忠良!”
满桂当即大吼了一句,他同样清楚当这个罪名扣下来,自己跟袍泽们将遭遇怎样的下场。
只是他的辩解在彭荣南眼中毫无意义,当即朝着关晨晖催促了一句:“愣着干什么,还不动手!”
“是,卑职遵命。”
没得选择,关晨晖哪怕知道满桂等人无辜,也只能拱手领命,否则他就会扣上叛军同党的罪名。
“满参将,束手就擒吧。”
看在袍泽的份上,关晨晖向满桂劝说了一句,抵抗的话那就真的只能兵戎相见了。
“我不是叛军!”
满桂大声呐喊着,由于用力的缘故脖子上布满根根青筋。
对此情形,关晨晖只能无奈摇了摇头,然后伸手朝着身后的京卫士卒下令道:“拿下!”
京卫兵马挥舞着兵器一步步向前,满桂率领的这几百名边军跟妇孺不断退后,直至挤成一团到退无可退的境地。
到了这一刻,满桂也明白今日说什么都没用,与其像个懦夫一样死去,还不如用刀剑证明自己的勇武。
于是乎“刷”的一声拔出了腰间的钢刀,准备最后的殊死一搏。
“且慢!”
就在此时,一道响亮的阻拦声从兵部衙门内部传来,紧接着众人下意识朝身后望去,魏林楚的身影从中显现出来,他正一步步的越过人群向前走去。
魏林楚的确不是什么圣人,但他终究做不到当一个冷漠的旁观者,眼睁睁看着满桂以及这群边军惨遭问罪屠戮,这样过不了自己良心那一关。
人生在世,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
只见魏林楚无视双方一触即发的“战火”,径直走到满桂面前直视他的眼神说道:“满参将,尔等这般冲动行事,不仅讨要不到饷银,还会连累自身及家人。”
“不如你先行领人退去,在下保证会竭尽所能,为尔等拿到应得的饷银!”
对于这名突然出现的年轻人,满桂脸上神情充斥着震惊跟疑惑。
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拿不到饷银就退去的话,就算事后没有被追究责任,袍泽与他们的家眷们依旧活不下去。
不过自己要是不退的话,就将坐实叛乱的罪名,这份冤屈跟后果他同样承担不起。
相信眼前这名年轻人吗?
满桂虽说是个不善心计的武夫,但也不至于蠢到如同孩童般天真,随便来个黄毛小儿说句话他就信以为真。
可不知为何,对视着魏林楚的眼神,他能感受到对方那股赤诚之心,直觉告诉满桂这名年轻人没有骗人!
只是还没有等到满桂回答,站在兵部大门前的彭荣南就不耐烦的打断道:“自古没有跟叛军讨价还价的空间,要么现在跪地束手就擒,要么就等京卫把尔等就地正法!”
彭荣南这句话,让本已朝着冷静方向发展的边军们,瞬间又再度激动了起来,摆明京师兵部官老爷是不打算给自己活路了。
眼看自己的努力跟安抚就要白费,魏林楚当即怒不可遏的转身吼道:“彭荣南,他们是保家卫国的将士,不是叛军!”
放在古代直呼其名的做法,要么就是同辈之间,要么就是前辈对晚辈。反之如果晚辈对前辈,亦或者下官对上官,那么就是一种不礼貌的逾矩之举。
彭荣南再怎么说也是从五品的兵部员外郎,魏林楚一个连官身都没有的历事监生,当着众人的面如此反驳自己,简直就是一种赤裸裸的羞辱!
不仅彭荣南气的浑身发抖,就连站在衙门内旁观的吏员们,此刻脸上都是满满震惊。
“没想到魏林楚这么硬茬,连彭员外郎都不放在眼中。”
“难怪那日孙俊想捏软柿子吃了个大亏,此子表面上看似温文尔雅,实则内心桀骜不驯。”
“这事他一个历事监生都敢掺和进去,真是有种!”
“背后靠山再硬也没这么羞辱上官的,魏林楚以后还想不想在官场混了。”
面对身后兵部众吏员的议论纷纷,彭荣南更是被刺激到怒火中烧,他当即咆哮道:“魏林楚你不敬上官,勾结边军,一律按照叛乱论处。”
“关镇抚,给我把人通通拿下!”
反正叛军的帽子已经盖出去,也不差多加魏林楚一个,为了回应此子对自己的羞辱,彭荣南打算把对方往死里整。
只是面对彭荣南下达的号令,这次关晨晖就没有选择立即遵守,相反是站在原地神情复杂的望向魏林楚。
两人毕竟是有过接触,并且还一同做过些“违法”勾当,关晨晖远比在场任何人都了解魏林楚的背景。除了什么杏园文会的魁首,以及那些高官的青睐交情之外。
魏林楚背后真正的大靠山,是升任为司礼监秉笔太监的魏忠贤!
关晨晖非常清楚一旦等到魏忠贤在司礼监站稳脚跟,他能发挥出来的能量不下于部院高官,乃至于当朝阁老。
彭荣南是上官没错,可他的身份跟官衔,还不足以让关晨晖去放弃魏林楚这个潜力股。
“关镇抚,你为何不动!”
见到关晨晖没有任何反应,彭荣南当即大声催促一句。
边军一群没有见过世面的土老帽猖狂也就罢了,京卫难道不知道兵部上官有着怎样的能量吗?
“彭员外郎,还请三思而后行!”
关晨晖抱拳朝彭荣南回了一句,神情很平静,语气却很坚定。
“关镇抚,你是想抗命吗?”
彭荣南也是察觉到情形有些不对劲,关晨晖身为京卫指挥使司镇抚,为何不敢对一个小小的历事监生出手。
“彭荣南,我看你是想要乱命!”
对方的咄咄逼人,让魏林楚此刻感到忍无可忍,然后直接走到彭荣南面前说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彭荣南你不要欺人太甚了。”
“魏林楚,你这是在胁迫上官!”
彭荣南好歹算得上五品京官,怎么可能被魏林楚随便两句话就给吓唬住。
今日要是不把满桂跟这毛头小子下狱,以后自己在兵部还有何威严,又如何立足!
“彭荣南,你真以为把此事闹大,自己就可以脱身吗?”
魏林楚冷冷回应一句。
“本官秉公执法,岂会受你胁迫。”
“好一个秉公执法,那九边重镇军饷你也是秉公贪墨的?”
“放屁,本官两袖清风,何时有过贪墨九边重镇军饷之举!”
彭荣南当即怒目圆睁,仿佛受到了莫大的冤枉,魏林楚此子为了胁迫上官真是什么脏水都往自己身上泼。
“万历四十八年二月派发辽饷,你从中贪墨了六百八十三两。”
“五月大同军饷,你从中截取二百三十两。”
“泰昌元年十月喜峰口军饷,你暗自扣下米粮五百石。”
“十二月固原镇军饷,你又从中贪墨三百余两。”
“彭荣南,想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真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吗?”
魏林楚如数家珍一般,把彭荣南贪墨的军饷时间数量给报了出来,可能比他本人记得还要清楚。
原因无他,这段时间起早贪黑的查账,很多兵部发饷的账目数据不可能仅局限于蓟镇喜峰口一家,顺带牵扯出许多九边重镇的数据异常跟贪腐问题。
其中恰好就包含了彭荣南!
只不过其他数据不在魏林楚关注的重点,再加上在人人皆贪的大环境之下,魏林楚也不可能做到个个都绳之以法。
凡事分个轻重缓急,他只能尽快把蓟镇的账目给弄清楚。
但架不住魏林楚记忆力超凡堪称过目不忘,彭荣南的贪墨数据同样被他记在脑海之中,此刻刚好拿出来派上用场!
“你……你……”
彭荣南本想要用上官身份继续威压,可在震惊之下除了手指向魏林楚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何魏林楚能得知这些数据,此子到底在兵部做了些什么?
“彭员外郎,常言道退一步海阔天空,此事就到此为止吧。”
“真要鱼死网破,咱们谁都讨不了好。”
谈判技巧讲究一个恩威并施,魏林楚眼中彭荣南这条命,是远远比不上满桂跟喜峰口这群边军。
事情继续闹大就算能最终把彭荣南定罪下狱,满桂等人下场依旧悲惨,最好的结束方式就是双方就此打住,各退一步给对方一条生路!
面对魏林楚的建议,彭荣南脸上神情阴晴不定,理智告诉他确实不应该再闹大下去。可身为上官当着众人面,被一个小小的历事监生给拿捏胁迫,这口气他咽不下去。
就在双方僵持之际,雪地里面出现一抹绯红的身影,兵部尚书崔景荣满脸怒容的踏步前来。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仅是回府准备明日的正旦朝会,兵部居然就出现了“兵乱”的岔子,真是大过年的也不给自己省心。
见到兵部尚书崔景荣的到来,这下剑拔弩张的双方顾不得再对峙,全场集体跪下行礼道:“下官、末将、小的拜见大司马。”
崔景荣走到人群正中,望着眼前跪倒一片的官员士兵,怒极反笑道:“好,好,好,尔等真是长本事了,还真打算在京师上演一场全武行吗?”
“小的不敢。”
“不敢?我看要不是魏小友出面协停,亦或者本官再晚来片刻,京卫跟边军就得在兵部衙门杀个你死我活!”
面对崔景荣的呵斥,这下没人敢再回应,员外郎彭荣南更是瞬间感到心如死灰。
他在官场多年,怎能听不懂上官的弦外之音,很明显大司马表态认同魏林楚的处置方式,那就意味着自己是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