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兵部堵门
“林楚,此事恐怕有些难以收场。”
姜志平低声念叨了一句,他们之前还是把问题想的有些简单了,认为仅仅是兵部出现贪腐问题,克扣了下发给蓟镇喜峰口的军饷。
如今明细账目证明有问题的不止于兵部,下发的户部以及接收的蓟镇总兵府皆不干净,要挖掘下去牵扯的各方人物势力就太多了。
“那就先把源头给治住!”
魏林楚语气略带“凶狠”的说了一句,大明官场贪腐问题不是自己这个小喽啰能根治的,但只要把源头给处理好,后续各方伸手怎么也得收敛点。
“可户部的王主事手眼通天,咱们要是把他定为源头,恐怕到时候杨给谏没事,你我几人脱不了身。”
钱中清出言警告了一句,他口中的户部王主事乃历史上的名人,全名叫做王化贞。
此人与熊廷弼在天启二年搭档镇辽,结果两人引发“经抚不和”,导致整个山海关外的辽东领土尽失,让后金从渔猎部落分裂势力,演变成有逐鹿天下的潜力。
最终两人因广宁之战的失利,定罪论处!
不过此时的王化贞可谓官场得意,他的恩师叶向高再度入朝担任内阁首辅,自己的组织东林党卷土重来,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仕途将节节高升。
同时王化贞与现任兵部左侍郎张鹤鸣关系极好,天启二年他能得以担任辽东巡抚,并且以下官身份隐约压熊廷弼这个辽东经略一头,靠的就是升任兵部尚书的张鹤鸣在背后力撑。
这份账目要是交上去,影响到的不仅仅是王化贞,可能叶向高、张鹤鸣等人都会卷入其中,杨涟就算身为东林党领袖之一,都没这个实力保住魏林楚等人。
到底选择正义真相,还是选择明哲保身,这道难题如今摆在了魏林楚的面前。
世人皆会权衡利弊,魏林楚同样如此,他自认不是什么舍身取义的圣人,还想着在官场有一番作为,感受下掌控大权的风光。
再加上目前自己还得到了内阁首辅叶向高的好感,如果把他的学生王化贞定为贪墨首犯,毫无疑问将对两人关系造成冲击,甚至于站在东林党的对立面。
对于魏林楚的为难,姜志平等人没有多言,仅是静静等待着他的回答。
身为任职多年的吏员,类似的事情他们早已习惯。哪怕西游记这种小说里面,有背景的妖怪都是被收编,没背景的才会被一帮子打死,更别论这活生生的官场。
相比较那些糊弄交差,甚至于颠倒黑白的人,魏林楚已然做到了他的极限。
无论给出怎样的选择,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就在这沉默的时刻,兵部大门方向突然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喧嚣声。
“兵部年关有什么活动吗?”
魏林楚下意识向姜志平问了一句,毕竟他是历事监生,第一次在兵部年关值班,说不定有什么特殊仪式。
“没有,按理说六部衙门重地严禁喧嚣。”
姜志平摇了摇头,这种吵闹声不太正常。
“要不吾等先去看看?”
魏林楚小声建议了一句,他此刻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选择,天秤的一边是自己的良心,另外一边是自己的仕途。
“好,就先去看看。”
说罢,姜志平几人起身离开粮储司阁楼,朝着兵部大门方向走去。
此时的兵部大门外,黑压压的站着一大片人,其中大多数是面黄肌瘦身穿军袍的士卒,另外一部分则是些衣衫褴褛的妇孺。
这群人正满腔愤怒的朝着兵部衙门哭诉呐喊,有些情绪过激的士卒,还与守门的兵役们发生了冲撞,现场局势朝着愈发紧张的方向发展。
“严惩兵部贪官污吏!”
“吾等在蓟镇浴血奋战,你们连这卖命钱都贪!”
“再不发饷,我们就要饿死了。”
“老子全家要是活不下去,定然叫你们这群狗官也没活路。”
“没错,要死一起死!”
各种嘶喊怒骂不绝于耳,已经来到门口的魏林楚三人,从这些话语中大概就能猜测出对方是何种身份。
“姜兄,这怕不是喜峰口的边军来京师讨饷了吧。”
魏林楚不确定的询问了一句,毕竟这种堵京师六部衙门的事例,好像从未有过。
“应该就是他们,这下把事情闹大了。”
姜志平的神色很不好看,要知道朝廷对于兵马哗闹极其警惕,不管边军士卒出于何种正当理由,来到了京师兵部衙门讨饷,他们的最终结局都好不到哪里去。
当年“蓟州兵乱”便是先例!
就在此时,一名全副武装的将领来到最前面,朝着兵部大门内喊道:“兵部上官何在,难道真要逼这群为国效力的将士,成为活不下去的叛军吗?”
这声质问震耳欲聋,得到的却是无人回应。
兵部郎中及以上官员,全部已经休假准备着明日正旦朝会,员外郎及主事级别官员,虽然没有参加朝会的资格,但大过年的又天寒地冻,偷得浮生半日闲也没人会指责。
于是乎现在兵部仅剩下一些吏员跟守卫的兵役,谁都不敢出面做这个主。
边军将士抱着朴素的思维,认为讨饷就跟讨账一样,年关时节赶过来堵门效果最好。
事实上却是选了个最差的时机!
这名将领哪知道京师官场这些弯弯绕绕,下意识认为是兵部上官避而不见,本来就带着满腔愤怒前来,这下更是压不住火气威胁道:“要是没人出面处理此事,那老子就是豁出去这条命,今天也得进去讨个公道!”
说罢,就握紧拳头打算硬闯兵部衙门。
“这要硬闯进来,那事态就严重了。”
钱中清担忧说了一句,仅站在门外还能定个聚众闹事的罪名,要是闯进来就属于边军叛乱,两者惩罚严厉程度不在一个档次。
魏林楚听着钱中清的话语,望着门外这群如同乞丐流民一般的将士跟妇孺,内心可谓是纠结无比。
他如今算是踏入了朝廷或者说官场的门槛,深知叛乱在封建王朝统治者心中,就是一条不可逾越的红线,绝不存在任何姑息或者赦免的可能。
哪怕战功赫赫的戚家军,该屠杀起来都没有丝毫心慈手软,更别说这些普通边军。
如果没人制止的话,明年今日就是这群人的忌日!
可问题是谁去制止,摆明又是一件吃力不讨好,并且充斥着风险的事情。魏林楚查粮储司的账目已经被架住,自己还有余力去多管闲事吗?
记住了,我注定是一个阉党,不是满口仁义道德的东林党,更不是什么肩负家国天下的救星!
魏林楚握紧拳头在心中默默告诫着自己,他没有这个实力跟资格去做好人,袖手旁观才是当下最符合现实的选择。
就在局势即将要达到爆发点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只见一名身穿五品官服的中年男人快步过来,他正是今日轮值的清吏司员外郎彭荣南。
大过年轮值的彭荣南本就心情不爽,吃完午饭躺在值房睡得正香,又听到吏员禀告外面有边军讨饷闹事,这下直接让他火冒三丈。
来到兵部大门前,看到一群叫花子似的边军吵吵嚷嚷,当即怒吼道:“此乃兵部重地,尔等一群兵丁也敢撒野,信不信本官一律按叛乱论处!”
别看彭荣南仅仅是名从五品的员外郎,展现出来的官威跟傲慢简直达到目中无人的境地,压根就没有丝毫安抚跟劝说的意思。
原因很简单,明朝文贵武贱,六部京官更是高人一等,并且自己还是兵部主管的上官。
就这么一群从蓟镇跑来的武夫叫花子,正常情况下连与自己对话的资格都没有,也配谈条件?
见到终于有兵部官员出面,为首的将领哪怕是名正三品都指挥佥事,哪怕带着满腔愤怒跟委屈,他此刻为了手底下的兄弟跟家眷们,也只能压制住怒火抱拳道。
“末将乃喜峰口参将满桂,最近三月蓟镇喜峰口的饷银跟年节加饷,总共才下发了两千余两,平均到每个将士手中不到一两,家中早已揭不开锅。”
“还请上官看看,现如今这群弟兄们的模样,再没有饷银下来的话,他们跟家眷就将活活饿死冻死!”
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实情,满桂这次还特地带了数百名将士跟家眷来到京师,就是为了让京官们亲眼见证边军的惨状。
“上官老爷,今年喜峰口大雪,庄稼牲畜全部冻死,我们已经活不下去了。”
“兵部大老爷,蓟镇的草根树皮都已食尽,再不发饷怕是要吃人了!”
“求求大老爷救救我们吧!”
明末的小冰河时期,各种天灾接连不断,特别是北方大地受灾尤为严重,易子而食已经不是什么稀奇事件。
以往军饷哪怕克扣拖欠,只要能发放个三四成,总是还能苟活一命。现如今才发放一成,粮价又各种飞涨,如何叫人活得下去?
面对这铺天盖地的哭诉,员外郎彭荣南没有丝毫同情,相反脸上浮现出不加遮掩的厌恶道:“兵部下发多少饷银是朝廷定额,哪轮到你们在这里讨价还价。”
“还有你满桂这个蒙古鞑子,真是不通教化没一点规矩,带着这么多人堵在兵部门口是想要造反吗?”
“还不赶紧退去的话,本官就调集兵马将尔等给围剿了!”
满桂懂得打仗,但他却不懂官场,更不懂在很多人眼中,他的兄弟袍泽贱命一条不如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