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君子欺之以方
“这副字给你,我不知道陛下交代了你什么任务,但是治大国若烹小鲜,不可太猛,大明已经历经百余年,自有一套成熟的机制平衡各方势力。
若是你用力过猛,将这个平衡打破,那到时候会发生什么,可就没人知道了。”
钱守中将刚刚写好的硕大的“中庸”二字拿了起来,欣赏地看了看,然后递给了朱煜。
这是他所有的字里面写的最多也是最好的两个字,他名守中,其父亲就是希望他能做一个中庸之人,而他也用一生在践行这两个字,但真正要做到这两个,却是何其之难。
特别是他身处钱家家主之位,很多事情与君子之道背道而驰,而他又不得不做。
钱守中见朱煜看着自己的那副字陷入沉思,便继续说道:
“多听,多看,少说,少做,尚方宝剑只是威慑,能不用就不用,一把不沾血的尚方宝剑才惹人忌惮。
若是有看不懂的,也可来问我。”
之后,钱守中便不再多说什么,静静地坐在了一旁,慢悠悠地开始拿起一旁的茶喝了起来。
“外公,不知你对倭寇怎么看?”
朱煜的一句话落,钱守中手里的茶杯一个没拿稳,直接掉落在地上,那滚烫的茶水撒在衣服上,腾腾地冒着热气。
“陛下是将目光看向了浙江福建的倭寇吗?”
朱煜点了点头。
“唉~~~”
钱守中长叹一声,也不顾身上被洒的热汤,从地上捡起了那只掉落的茶杯,然后看着那茶杯上面一丝细小的裂纹,微微皱眉:
“这倭寇自洪武帝时期,便一直都是朝廷的一块心病。
那你可知,为何这强如北元,都被我大明拖垮了,分裂成了鞑靼和瓦剌,而这东南沿海的癣疥之患,反而让我大明如附骨之疽,难以根除?”
“略知一二,开国之初,洪武帝时期,百废俱兴,朝廷又有北元虎视眈眈,因此,对于这来无影去无踪的倭寇,只能避而不战,实现禁海政策。
自太宗之后,五征漠北,七下南洋,本来已无倭寇容身之所,但是宣宗时期,陛下被群臣劝诫,以下南洋耗费国力为由,再次禁海。
至此之后,倭寇日益猖獗,甚至结队攻打沿海县城,而朝廷却束手无策。
而这其中,有多少真倭寇,多少假倭寇,那就不得而知了。”
朱煜回忆着明朝的历史,思索着说道。
“那你知道那些假倭寇是哪些人吗?”钱守中将茶杯放到桌上,抬头看向朱煜。
“无非是一些沿海的世家富商。
海贸挣不挣钱,我父亲最有发言权!
那些沿海的世家权贵,知道一旦再次开海,朝廷尝到海贸甜头,必然会有损他们的利益,倒不如以倭寇为由,就这样维持现状,甚至还能养寇自重,除掉那些对自己不利之人。”
朱煜沉声道。
对于这些,朱家虽然是既得利益者,但是因此让大明失去了开眼看世界的机会,错过大航海时代,朱煜还是心有不甘。
朱煜不知道这个世界是不是虚拟的,但是他很确定,就如同当初毅然决然加入抗日队伍一般,他也想要在这个世界留下一点什么。
“所以,你是来查有哪些家族参与其中?然后一网打尽?”
朱煜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孩子,牵一发而动全身啊,你如此敏感的身份,即便是有我钱家的在你的背后,也难保那些人狗急跳墙,对你动手啊。”
钱守中缓缓走到朱煜身边,没有了之前的神气,反而如同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对自己的后辈谆谆教导:
“而且,你应该知道,那些假倭寇中,那些权贵控制的也不过三成,这其中大部分都是活不下去的沿海渔民。
因为朝廷禁海的命令,让他们失去了捕鱼的资格,也失去了生活的来源。
而他们,只能靠着假扮倭寇,进行走私活命,都是一群亡命之徒。
你要是查起来,那就是在跟整个东南沿海的百姓作对,稍微有一点民怨和动乱,陛下是将你推出来背锅,还是如同现在这般力挺你,尚未可知啊。
而且,你朱家,我钱家,虽然没有派遣家奴假扮倭寇,但是这些沿海的世家大族却也和我钱家沾亲带故。
你三姑家,八姨家具在其中,你家这几年生意越做越大,也是因为他们在从中斡旋,你做事可一定要想清楚!”
钱守中最后一句话,近乎是盯着朱煜说出来的。
“虽千万人吾往矣,这件事总是要做的,这就如同依附在大明身上的一块毒囊,不戳破它,只会越来越大,到时候就成为了大明的负担。
外公,你应该要知道,国家国家,有国才有家!
大明要是不存,家族虽然可以苟延残喘,但是中原沉沦,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元朝时期那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才过去多久,外公难道忘了吗?
若是那些外族,趁我大明内斗衰弱,攻入山海关,届时你我都是罪人。
我等家族,世受皇恩,不应成为趴在国家身上吸血的蛀虫,而是需要为国家插上翅膀,让大明腾飞。”
朱煜同样看向钱守中,瞪大了眼睛,脑袋青筋爆裂。
钱守中愣愣地看着面前的朱煜,眼睛里面闪耀着光芒,充满了坚毅,好似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良久,看向窗外:
“读书,读书,终是忘了为何而读书。”
“你走吧,要是有性命之忧,就去找福建左布政使,唐元,他乃是我的学生,看在我的面子上,他应当能保你一命。”
“我只相信我手中的剑。”
“我以为你作为有名的神童,比一般人来的成熟,没想到还是个小孩。”
钱守中倒是被朱煜的话逗笑了,转身看向他,此时恰好一道阳光照在朱煜的脸上,时间好似回到钱守中第一次见到朱煜。
“你要知道,尚方宝剑,只有在光明正大的时候,以大义使用,但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些人可是笼络了不少江湖人士。”
朱煜闻言,也并未多做解释。
他的自信,可不仅仅来源于尚方宝剑,更多的是源于自己十年习武的自信。
现在的他虽然不可能从十万军中取上将首级,但是在城里面,即便是面对上千人的围剿,他也有自信逃脱。
“还有,你刚刚的话,我这边说说也就罢了,别传出去,否则会给你朱家带来灭顶之灾的。
至于倭寇之事,我会劝阻那些人,让他们适时收手,但是财帛动人心,能劝动多少,连我也没有把握。”
钱守中面无表情地说出这话,朱煜内心却是狂喜,刚刚说了这么多的话,终于打动了自己这位外公。
和钱守中相处十年,朱煜早就发现了自己的这位外公,虽然身为钱家家主,但是对于发展钱家并无多大兴趣,他最喜欢做的便是为人师。
而为人师者,必以身作则,作为当代大儒,天地君亲师,仁义礼智信是刻在骨子里的,他有时候行为上可能有些浪荡,但是那种儒家的忠君思想,却是将他脑子洗的够白。
作为钱家家主,他要考量钱家的利益,但是作为一代大儒,他又要考虑忠君,以及自己身后的名声。
就如同自己的两位舅舅,虽然是钱守中的嫡子,虽然在朝堂之上当官,但却与钱守中的思想完全背道而驰,与那些世家大族同流合污,为此,钱守中可是受了不少的气,但又是因为是自己的儿子,又不得不为其铺路。
因此,当钱守中这次来打探朱煜情况的时候,朱煜也打算将他拉到自己的船上。
以国家大义,逼他站队,这就是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即便这样可能没有什么用,但是在这江南沿海地区,有这钱家家主的支持,至少能让朱煜有了突破的方向,也不用担心钱家站在自己的对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