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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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逃婚

林盈盈在被窝里哭了一晚上了,凌晨三四点才迷迷糊糊睡着,再睁开眼睛时,已经日上三竿。

她已经怀孕两个月了,头晕乏力、嗜睡、食欲不振、偏食、恶心、呕吐等现象,困扰着她。

还没开始进食,她就跑去卫生间哇哇大吐了一番,吐完白水,吐胆汁,最后吐出来的液体里还带了血丝,这下把她吓得不行。

她前面已经流过两个孩子,这是第三次怀孕,医生说,这个如果再打掉的话,她可能以后都怀不了孩子了。

林盈盈想做母亲,想做妻子,她是打小就活得传统的女孩子,长大后择一良人,生儿育女,白首偕老,就是她的人生追求。可惜她爱上的人是钟子望,一个从小丧父的不富裕家庭的长子。这个家庭里除了老实无用的寡母,就是一双年幼的弟妹,身为长子,钟子望自然要付出比同龄人更多的辛苦。

做寡母的好帮手,做弟妹的保护伞,在自己都没有走稳的年纪,已经在身上扛起了三个拖油瓶,一路奔跑,跌跌撞撞,在生活的坎坷里,碰得头破血流。

在这样的生活环境里长大的钟子望,敦厚、实诚、温柔体贴,是林盈盈喜欢的类型。

林盈盈是抓超生形势严峻年代里的漏网之鱼。她上面还有个大哥,叫林铛铛。和钟子望的性格完全不同,林铛铛从小就被父母宠坏了,性格唯我独尊,从不像其他兄长那样呵护、疼惜自己的妹妹,而是把林盈盈当做呼来喝去的丫鬟,大事小事都驱使惯了。

林盈盈和钟子望已经在一起五六年了,一开始林铛铛超级反对,约了钟子望去唱KTV,让钟子望买完单,就当着钟子望的面踹林盈盈肚子一脚,直接将林盈盈的第一胎给踹没了。

彼时,林铛铛并不知道林盈盈怀孕了,林盈盈和钟子望自己也不知道,那个孩子来得猝不及防,也走得猝不及防,让林盈盈和钟子望很是伤心了一段时间。

害怕钟子望送自己去坐牢,林铛铛只能说服父母同意林盈盈和钟子望暂时在一起。

林盈盈第二次怀孕的时候,林铛铛又游说父母同意两人的婚事,林家父母很宠爱自己的儿子,儿子的意见决定他们的意见,结婚可以,但是彩礼钱不能少。

于是,林铛铛找钟子望商量说:“我们林家不是你们钟家那种穷光蛋,要靠女儿的彩礼钱,来给儿子结婚,但是彩礼在古代是一种风俗,在现代就是一种尊重,彩礼给的越多,说明丈夫对妻子,婆家对娘家越尊重,回头彩礼钱,我们林家一分不收,都会用嫁妆的形式,让我妹带到你们钟家去的。”

以林盈盈与林铛铛做了二十多年兄妹的了解,林铛铛的话听听就好,钱一旦进了他的口袋,再叫他吐出来,是不可能的,但是人家明面上话说得好听、漂亮,也让钟子望挑不出错来,于是只能接受。

钟子望问林铛铛,林家要多少彩礼钱,林铛铛伸出一只手掌。

五万不多的。

但林铛铛把手掌翻了一下,原本朝上的手掌心,顿时朝下了。

十万,其实也是可以接受的。

但林铛铛又把手掌心给翻上来,又翻下去了。

二十万,对钟家来说,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莫说二十万,钟家连五万块钱现金也是拿不出来的。

“连五万块都没有,就想娶老婆?你钟子望就是打一辈子光棍的命,谁让你不懂得投胎啊?”

林铛铛说什么都要让林盈盈和钟子望分手,还给林盈盈的饭菜里拌了米非司酮片和米索前列醇片。林盈盈当时早过了49天孕早期,误吃了这两种药,腹痛难耐,下红不止,吓得林铛铛赶紧把她送进医院。

又失去孩子的林盈盈,在病床上扬言要把林铛铛送进监狱,林铛铛求饶赔罪,只好又同意林盈盈和钟子望继续在一起,并且将彩礼钱打折一半。

十万块彩礼钱,钟子望无论如何都要去凑足了,否则也太对不起林盈盈为自己的付出。

于是找亲戚朋友借,东拼西凑,凑了十万块钱,正打算给林家送去,慧芳突然生了一场大病,手术费将这笔钱全部花光不说,家里还倒欠了债。

娶林盈盈过门的事,又被耽搁了下来。

林盈盈不忍心钟子望为两人的婚事终日闷闷不乐,便说:“干脆我去偷了户口本,咱们两个人去城里领了结婚证,生米煮成熟饭算了。”

钟子望怎么能辜负林盈盈这样的好姑娘?

十里八乡不是没有姑娘因为婆家娘家谈不拢彩礼钱,一不做二不休,偷了家里户口本与心上人结婚的,但始乱之,终弃之,终究没落得什么好下场,不然就是与娘家断绝往来,不然就是在婆家得不到尊重。

钟子望不想林盈盈陷入这样的境地。

“我一定会攒够彩礼,娶你过门的。”钟子望向林盈盈保证。

钟子望是勤劳俭朴的青年,为了还母亲治病欠下的债务,也为了攒够彩礼,他一个人在村里工业小区打两份工,白天在材料厂里干搬运沙石的重体力活,晚上就到白茶厂里包装茶叶。

但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家白茶厂的仓储物流与销售渠道都出了问题,又遭遇白茶产业的市场波动与价格问题,春茶茶青整体平均价格比前一年同期下降了近两成,除了高端茶的市场销售价格依然坚挺之外,茶农和销售中低端茶叶的白茶企业都面临很大的经营压力,钟子望所在的这家白茶厂就岌岌可危,处在倒闭的边缘。

于是,老板一家勒紧裤腰带,连老带小,不论男女,都熬夜亲自包装茶叶,钟子望被辞退了。

钟子望收入减了一半,林盈盈的第三胎却在这当口来了。

不拿出十万彩礼,休想娶林盈盈过门,林家宁可一尸两命办丧礼,也不要全村人看他们上赶着嫁女儿的笑话。

林铛铛放了话,反正林盈盈当时就是超生的,就不该来他们林家当女儿,他们林家就当没有这个女儿了。

钟子望把心一横,打算和林盈盈,以及林盈盈肚子里的孩子,一家三口殉情算了,慧芳急了,这才有了嫁女儿换彩礼的想法。

钟家走投无路之际,雷家递来了橄榄枝。

雷声一直喜欢钟春水,打小就喜欢,不管钟春水怎么骂他嫌弃他赶他,他都跟狗皮膏药一样,死皮赖脸贴过来。

只要钟春水一句话,他雷声立马捧出二十万块钱当彩礼,娶钟春水过门。

雷声父母脑子活络,在王恺书记回柏乐村当书记,决定带着全村人大干特干的最初,他们就紧紧跟随在王恺书记身边,该投资投资,该出力出力,如今不管是村里的实业公司,还是乡村振兴大酒店,他们统统都有股份,每年就坐在家里分红数钱,都有二三十万的进账,何况他们跟着老王书记学到了经济头脑,又把分红拿去投资更多的产业,钱生钱,用不完的钱。

唯一的儿子雷声要结婚,他们求之不得。

早点找个女人管住儿子,再给他们生几个孙子,老两口的一桩心事可算解决了。

只是儿子看上的是钟家的小女儿,这点让老两口不是很乐意。

雷声父母因为成了村里的有钱人,这几年跟着王恺书记很是见了一些大场面,迎来送往也见多了达官贵人,便自觉在村里高人一等,希望儿子能娶个门当户对人家的女孩,好帮衬儿子的前途。

他们给雷声投资了一些实业,雷声才二十几岁,就已经被评为市里的十大青年农民企业家,若能结到一门可以帮衬儿子事业的亲家,儿子未来当个代表、委员什么的,那人生就更上一层台阶了。

雷声父母设想得挺好,可偏偏儿子喜欢的人是钟家的小女儿。

钟家是什么人家,一个寡母拉扯三个孩子,过去是村里的贫困户,如今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三个孩子都已长大,但也没什么出息,两个儿子都人高马大了,可是一个老婆都娶不起。

这样的亲家,只会把他们雷家当血包,把雷声当他们家的摇钱树。

雷声父母很是嫌弃钟家,可是架不住雷声喜欢。雷声追了钟春水多少年,才换来钟家人的松口,雷声一直觉得自己会在感情荒漠里枯死,没想到突然遇到了绿洲。

这是他爱情之树得以发芽、开花、结果的生机,他怎么能放弃这个机会呢?

于是找父母从好好商量无果,到最后绝食、闹出家的手段都用上了,父母终于同意了这门婚事。

二十万彩礼钱被雷声从银行取出来,一捆一捆,就像一块一块结实的红砖,用一张大红纸小心翼翼包起来,再用一只精致的红皮箱装了,兴高采烈提到钟家去。

因为他们都是畲族,畲族的婚俗,“歌”是贯穿始终的元素,从议婚到完婚,畲歌都是传情、结交、述怀等环节的载体。

雷声拉上一班子畲族兄弟,提着红色皮箱里的彩礼钱,捧着茶叶、糖果、糕点、鸡、鱼、肉、酒等礼物,一路高歌到钟家,引来了无数路人驻足围观。

在畲族传统中,鸡、鱼、肉等食品是重要的下聘礼物。鸡寓意吉祥如意,鱼代表年年有余,肉则象征生活富足。而酒,是畲族人祭祀和喜庆场合不可或缺的饮品,“无酒不成席”,下聘这天送酒,是对女方家人的敬意和感谢。茶叶在畲族文化中更有着特殊的地位,在重要的日子里作为重要的礼品赠送。

雷声准备的酒,是畲族人家家户户都会酿的红曲米酒,又被称为“山哈酒”,是畲乡的特产,已有2000多年的历史,采用上好的糯米、清澈的山泉水和古老的酿造手法酿制而成,醇香浓郁、清冽甘爽、回味悠长。

茶叶,则是雷声精心挑选的白毫银针,一担陈年白毫银针价格不菲,市面价格不比彩礼钱少。

柏乐村位于闽东茶乡,茶乡人嫁女儿素有陪嫁白毫银针的习俗,以示对女儿的珍爱,对女婿的看重,对女儿女婿婚姻的祝福,因而白毫银针又被称为“喜茶”“福茶”。

钟家的经济条件,无法斥资为钟春水置办这样昂贵的嫁妆,雷声替钟春水置办了。这担白毫银针今天作为聘礼送到钟家,日后作为陪嫁,由钟春水带到雷家,也是美事一桩。

雷声像这样以聘礼的方式,还为钟春水置办了布匹、首饰等嫁妆。

布匹是用畲族蓝染工艺制成的,历史上畲族人善于种植青靛和苎麻,他们用自种的麻,通过破苎丝、捻线、纺线、抽苎、拉线、织布等多个步骤,自纺、自织、自染制成青或蓝色的布匹,利用挑中带绣、织绣结合等技法,绣上飞禽走兽、花鸟虫鱼等精美图案。

这项蓝染技艺因为面临失传,物以稀为贵,因而价格不菲。

畲族银器锻制技艺,是唐末五代时期,由王审知入闽传入,以“操、凿、起、解、披”五大工艺精髓为代表,通过三十多道手工工序,控制银料纯度、银片坯厚度,提升银的延展性,再通过特制的束錾镂雕坯件,镂雕出造型凹凸有致、表面天然光亮,色泽鲜活的银器制品。

雷声特意斥不菲的资金,从闽东其他县市畲族非遗传承人那里,购置了蓝染布匹和动感十足的银雕,做钟春水的聘礼兼嫁妆。

尤其珠华堂设计的那款“双龙戏珠”银手镯,最为吸睛。

雷声领着亲友们,捧着聘礼,站在钟家大门前,激动地唱着畲歌,想象着钟春水穿着凤凰服饰,打开钟家门走出来的样子:

她的上衣的衣领、大襟、服斗乃至袖口都带着花鸟龙凤图案的刺绣,黑布做底的下裙绣上凤凰和牡丹的图案,凤衣、凤带、凤围腰分别象征着凤凰的颈项、腰身和羽毛,头上用红色丝绒将一头秀发扎成发髻盘在脑后,再戴上由数百粒白色头玑珠串成的四根珠带用银钗固定住的尖角头冠,头冠下压着一条三尺见宽一尺见长的红菱,脚上穿一双镶有斑斓的花边图案的凤鞋。

到了出嫁那天,她会穿着这身凤凰装,再在雪白的手腕上戴一双“双龙戏珠”的银手镯,那一定是世界上最美的新娘的模样。

此刻,钟家门被打开了。

走出来的却不是钟春水,而是钟子望、钟子期兄弟俩。

两位大舅子来迎接他,也是情理中事。

春水是准新娘,一定害羞地躲在房间里,虽然这不符合春水的性格。过去他缠着她时,她都用最泼辣的语言骂他不要脸。但女人一旦成为新娘子,一定会收敛尖锐的爪子,而成为娇滴滴、羞答答的小白兔。

雷声一手提着红皮箱,一手高高举起,身后,人们的畲歌戛然而止。

雷声捧着红皮箱,乐淘淘地走向两个准大舅子。

两个准大舅子的脸色和他满脸喜色形成鲜明的落差:钟子望一脸苦大仇深,仿佛他不是要嫁妹妹,而是妹妹死了;而钟子期更是一脸焦躁、暴怒神色。

“别唱了,烦死了。”钟子期说。

实际上,求爱的畲歌早就停止,钟家门口人头攒动,却安静得针落可闻,仿佛电影被按下暂停键,画面静止了。

人们伸着脖子,像电影院里的观众,屏息凝神,在迎接一场好戏的到来。

而故事,已经发展到高潮阶段,戏剧性的转折,在此刻被揭开。

电影的暂停键被恢复,故事像流水一样进行下去,不是溪水潺潺,而是狂涛骇浪:

“春水逃婚了!”钟子期冲雷声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