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一次性碗筷
/做饭和洗碗，你要选哪样？/
贺盈对第一次造访恋人家庭共进晚餐的场景，至今仍是记忆犹新。
当她踏进他家门口，一股诱人的饭菜香味扑鼻而来。仔细一看，原来是男人的父亲正站在狭小的厨房里，身穿着旧色的围裙，专注地炒着锅中的菜肴。而在旁边围着灶台忙碌地打下手的是男人的母亲。
尽管厨房内油烟缭绕，但贺盈仍能看得出两位默契里配合的恩爱。
“我爸妈做饭挺辛苦的，你要不要进去帮忙？”大概看到贺盈望着厨房出神，男人走上前来打趣说道。
“你作为儿子怎么不去帮忙呢？”贺盈莫名其妙，只是觉得可笑并没有放在心上。
饱腹过后，贺盈由衷地称赞并感谢两位长辈的盛情招待。
眼看该到收拾碗筷的时候，她却发现恋人不知何时已不在餐桌旁。两位长辈正高兴地谈论电视节目的有趣内容，而男人的姐姐则在哄着哭闹的小孩，完全没注意到贺盈的尴尬处境。
贺盈内心五味杂陈，对于第一次到访恋人家便要洗碗这件事，她其实颇有微词。但看着两位长辈一脸满足的样子，贺盈也不好意思再让他们辛苦。
最后，她只好违背自己的意愿，勉强挽起衣袖站起来，开始收拾这一桌狼藉。
男人的母亲见状，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刚吃完饭，歇一下吧。”然而客气结束后并没有任何要起身帮忙的动作。
“没事，你们做饭辛苦了。”贺盈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微笑，开始将碗筷一一收入厨房。
厨房里，水龙头流出来的水冰冷刺骨，而池子里的碗筷却是堆积如山。贺盈一边用力搓洗着油腻的碗碟，一边想着自己第一次到男友家便要洗碗干活，心里不禁泛起一阵酸楚。
她本以为自己仅是这个家庭的一名客人，未曾料到竟会承揽下这种家务活。
母亲曾告诫过她：第一次到男方家若是主动洗碗，恐怕往后就要承担起无尽的家务琐事。
想到这里，贺盈不禁有些懊悔，心想倘若当时自己的脸皮能稍微厚一点，那么现在站在这里辛苦洗碗的就不会是自己了。
“亲爱的辛苦了。”
背后突然传来声响，原本沉浸在思绪中的贺盈被吓得浑身一颤，手中的碗差点滑落。
她迅速转过头，看到了男人正靠在冰箱旁，以一种悠然自得的姿态，嘴角挂着一丝玩味的笑，仿佛是在饶有兴致地“观赏”她这场不请自来的洗碗“表演”。
“你怎么好意思的？我第一次来你家就洗碗了。”贺盈嘟起嘴嘀咕着。“要不以后你家来客人了，买些一次性碗筷用着可好？”
“这不是在给你机会表现自己嘛？你看我爸妈多满意。”
贺盈无奈长叹一声，心想永远也不需要这种机会。“所以以后结婚了，你家的洗碗家务由我来承包，对吗？”
“我做饭，当然你来洗碗筷。”男人的语气里充满了理所当然的自信。“要不你来做饭？”
还没享受够恋爱带来的甜蜜，柴米油盐的家常琐事便提前出现了。贺盈将洗净的碗碟与筷子小心翼翼地摆放到一旁，随后拿起洗碗布细致地擦拭着灶台边缘的油渍，直至表面焕然一新。
“你舍得让我的手变粗糙吗？”
她清楚地认识到，在恋人家里展示自己的烹饪能力，无异于班门弄斧。于是贺盈眨巴着无辜的双眼，硬生生地把选择题改成判断题。
“好吧，以后都用一次性碗筷，就省去这烦心事了。”男人目光中满是温柔与溺爱，见贺盈把双手洗干净后，马上贴心地递上干纸巾。
贺盈的双手早已被冷水冻得通红，当她触碰到恋人温暖而干燥的手指时，才找回了一丝疼痛的知觉。
可是如今，住进恋人家已一年有余，一次性碗筷却从未出现，各项家务细活也早已在无声中被明确分配。
每当男人一家其乐融融地团聚在一起时，两位长辈负责炒菜做饭，大姐与二姐则忙着照顾各自的孩子。然而餐后，满桌的碗筷仿佛约定好了一般，自动“移交”到贺盈的手中。
与此同时，恋人却像往常一样，悄然离开餐桌，狡黠地躲避了每一场“战役”。
默默承担起这份家务的贺盈疲惫不堪，既然不能拒绝这份天降苦差，只能学聪明逃离这一切便可。
这一天贺盈刚结束一天繁忙的工作，刚准备松一口气，就接到了恋人的电话，告知今晚家里又有聚餐。想到餐后那堆成山的碗筷等着自己，她不禁感到一阵头疼。于是她灵机一动，以加班为由婉拒了这次聚餐。
挂断电话后的贺盈如释重负，决定到楼下附近的咖啡厅消磨时间，享受这份难得的闲暇。
计算着他们一家结束大餐的时间，贺盈才起身准备离开咖啡厅。然而她刚走出店门口便碰见了熟悉的身影。
大事不妙。贺盈心想。
“你怎么在这？”恋人一脸惊讶，“不是说加班吗？到咖啡厅加班来了？”
贺盈百口莫辩，找不到可能的解释，只能着急开口反问对方：“你不是在家吃饭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今晚不在家吃饭，刚处理完工作经过这里……不对，怎么你倒反问我了？”
眼看着她的“小计谋”被拆穿，贺盈一脸不悦，委屈地道出原由。
“什么？哪有这么懒的人，为了不洗碗连饭都不吃。”男人不可置信地带着责备的口吻说道。“小心我告诉你妈妈去，退货重造。”
男人一脸嫌弃，他转过身的一瞬间贺盈发现了他眼神里忽而掠过的不屑与轻蔑。这张熟悉的脸庞竟让她感到陌生不已。
“每一次一起吃饭，我就是那个包洗碗的。我有埋怨过吗？”贺盈来不及呆在原地消化恋人的表情，她加快脚步跟在对方身后，把长久以来压积在内心的不满与委屈倾泻道出：“你都是吃饱了就离开，什么也不管，好像收拾碗筷的那个人必须是我！”
“我不是你家的洗碗机！”贺盈忍着泣声大喊。
男人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你就不会让我姐姐们分担一下？嘴巴是你自己的，就不能张口？”他脸上不可思议的神情仍未消褪。
“她们要照顾孩子们，你以为我没有考虑过吗？”
昏黄的街灯下只剩两人驻足停留。冬夜的风呼啸而过，带着刺骨的寒意，狠狠地刮过贺盈的脸庞。
“没办法，我妈妈操劳做饭，总不可能让她又做饭又洗碗吧？”
男人的言外之意格外清晰。
“既然都不想洗碗，不如用一次性碗筷吧？”贺盈几乎是脱口而出。
“你觉得合理吗？家里人吃顿饭都得用那些东西。”
日常琐事最终演变为世纪难题，两人各持己见，谁都不愿做出让步。
“我觉得，”贺盈紧咬着下唇，声音在寒风中颤抖，“如果我们结婚后还是这样，那么没必要结婚了。”
这句话刚说完，她突然害怕自己言之过重，但转念一想，倘若事情无法得到解决，日后两人之间的婚姻生活也必然不会幸福。
男人沉默不语。
安静在空气中萦绕了半天，贺盈开口打破了彼此之间的缄默。“我现在很认真地在向你表明我的立场。”
“我也很认真。”男人低头看着两人在路灯下的光影，无意识地用鞋底蹭着脚下的几块碎石子，石子在他的鞋底下发出“咔嚓”声响。忽然他停下了动作，眼神一亮，像是一道灵光闪过。“以后一人一半吧，可以了吗？”
贺盈眉头紧锁，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理解他的意思：“什么一半？数碗筷有多少，分开洗？”简直不可理喻。
“你我轮流干活。不然，就花钱请家政服务。”苦恼许久，男人终于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他似乎松了口气，仿佛如释重负。“没听说过‘有钱能使鬼推磨’？”
“也对，这么一件小事也能请家政，确实是惹怒你父母的好主意。”贺盈被他的话逗笑了，一时之间竟无语以对。
男人在凛冽的夜风中颤抖了一下，似乎被这刺骨的冷意打断了继续争辩的念头。他深吸一口冷气，眼神中闪过一丝妥协：“好冷，回家吧。”言罢他便下意识地捂紧了衣领，将外套包裹得更加严实。
原以为这次的争辩与协商已经得到双方的共识与认同，直至春节返家在与母亲的交谈中，贺盈意外获知了更多隐藏在背后的鲜为人知的真相。
“妈，他是怎么跟你说的？”贺盈激动不已，心急如焚地质问道：“他真的说我不做家务？”
“只是给我打了通电话，控诉你平时在他家里不干家务活，人懒还多借口。”母亲仔细回想着对话内容，“让我‘出面’教导你。”
贺盈的脸颊霎时因愤怒而泛红。“他怎么可以颠倒黑白！平日里都是我洗碗，只是工作忙，房间只能每周休息时打扫。”
内心怒火中烧，她无法相信男人竟然在背地里给自己“穿小鞋”，气得几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喉咙像是被堵住一般，极为难受。
这种背叛与诋毁让贺盈感到无比失望。“跟他有什么好说的，他的衣服都是他母亲洗的。丢人的是他不是我！”
恋人间的争执与矛盾原本应该私下解决，贺盈从未想到，男人竟卑劣到向长辈私下告状，让母亲无辜卷入并亲耳听闻他们之间的不堪。
“别气坏了。家务事嘛，两个人好好商量，互相尊重。我也有让他多分担一点。”母亲劝慰道，“也许他只是想让你多关注他家，方式不对罢了。”
贺盈心中的怒火并未因此平息：“他也没跟我商量就闹到你这边，根本就不尊重我！”
“不要想太多，活在当下，宽容总比多虑好。”
母亲总是教导女儿要宽恕且无私，却鲜少要求他人进行自我反思与完善。
“这是每个人的必经之路，说得太过就会显得斤斤计较。”母亲语气平和而深沉，眼神中透露一种历经沧桑的睿智：“你们年轻人总是容易冲动。记住，愤怒和指责解决不了问题。”
因为这件事，贺盈辗转反侧，彻夜未眠。思绪在脑海里翻涌，忽明忽暗。
她思考着，是否有些人本性难移。既然无法改变对方的缺点，那么不如学会宽容，自己尽好本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悟出“道理”后，贺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暂时卸下了心头重担。
返工日到来，意味着将再次回归那个陌生的、不属于自己的家庭生活，但这一次贺盈决定不再逃避。
可令她感到意外的是，一家人晚餐结束后，男人的姐夫竟出乎意料地主动揽下了洗碗的家务活。
贺盈第一次因为饭后不需要洗碗而感到前所未有的轻盈与自在。她悠然来到房间，却发现恋人早已躺在床上，半寐着眼，似睡未睡。
席腿坐在床边，贺盈望见男人那张略带疲惫的慵懒脸庞，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感，忍不住感叹道：“你姐夫今晚主动洗碗的举动，真的有打动到我。”
“我觉得家庭里就需要这样的互相体谅。”
男人闻言，却只是翻了个身，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那你去找那些吃完饭能自觉洗碗的人吧。”
“瞧你这态度，怎么能这么说话。”贺盈尽力压制内心的怒气。
“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辜负你了非常抱歉。”
贺盈未及领悟他话语的深意，男人便已迫不及待地继续补充道：“我在想，我在你眼里全都是缺点，到底是什么支撑我们到现在？”
“我又没钱，又普通，又懒，脾气也不好。要不你重新找一个吧？”
刹那间，贺盈心如刀绞，竟发现两人关系已到如此地步。“你误会了，我从未认为你全是缺点。我的意图是，希望你能做出一点改变。”
可是男人的话有如带刺一般，早已刺伤她脆弱而不堪一击的内心。
“我们现在面对的不是小问题。我们将来要组建家庭，如今你有母亲照料着，可以后呢？难道我要充当你母亲的角色？”
贺盈迫切需要恋人理解她的内心需求，与男人四目相对时，泪水再次浸湿了她的眼眶。“我不是故意针对你，而是想你变更好，让我们走更远。要想组建婚姻、家庭，始终不能靠一个人。”
男人似乎陷入了自己的执念之中：“你时刻在提醒我，我在你眼里就是废物，从未曾听过你的赞美与认可。”“我真的很心痛。”
三年来的点点滴滴，在贺盈的脑海里反复循环，她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从未真正走进他的内心世界。
“我对你并没有其他不满。”贺盈深吸一口气，这句话既是坦白也是安慰，她害怕两人陷入无意义的争吵，就如往常一样。
以前没有同居的日子里，他们之间的矛盾并不明显。但当共同生活后，两人才逐渐意识到彼此间存在诸多问题。
假如恋人没有改变的意愿，继续一意孤行，那正说明他还不够成熟。这不禁让贺盈心如死灰：他们或许是在错误的时间相遇了。
不！这一天绝不会到来！
“那你告诉我，我要改变什么？我们一起改变。”她近乎绝望，病急乱投医，向恋人急切问道。
“你很好。是我不够完美，无法满足你的要求。”男人眼里没有丝毫波澜。
“我是认真的，你提出来，我们一起努力改变。”
贺盈跪在床上，哽咽着，为了改变必然发生的结局，她愿意放下心中的骄傲和固执，接受这一次的不公平。
“我不需要你完全变成另一个人。只需要你多一点体谅和理解，多一点主动，至少让我看到你也在为这个家努力。”
每一句话都是贺盈对这段关系的不舍。她默默等待着恋人的回答，哪怕只有敷衍的一个拥抱，或者是草率的一个字，都能够舔舐好她内心的伤口。
躺在床上的那人身体一动不动，如同入睡了一般，呼吸平稳而均匀。只是他睁着的双眼满是不耐烦的“忍受”。
他的承诺，像是偶尔掠过的轻风，从不曾停留。
就在这时，房间门突然被敲响，门外传来小孩子稚嫩而兴奋的叫喊声：“舅舅快开门，带我们去超市玩吧！”这一声呼喊，如同男人的救命稻草，他脸色一变，猛地从床上弹起，仿佛想要迅速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
出门前，他匆匆回头瞥了贺盈一眼，漫不经心地说道：“出去给你买夜宵。”随即没有丝毫留恋地关上了房间门。双膝依然诚恳跪在床上的贺盈，犹如被遗忘在角落里的微细尘埃。
她独自咀嚼着几分钟前那令人心碎的一幕，无力目睹着自己的心脏跳动，撕裂，风化于无形。
所以两人已经达成了共识了，对吧？
贺盈说服自己，把恋人的漠然以及充耳不闻跟默认划上等号。
今晚的争吵也能相安无事的就此翻篇了。
如同经历了一次世纪大战，她已用尽所有力气，最后瘫软在床上，任由泪水滑落在枕头上，把枕巾浸湿。
第二日的明媚阳光，仿佛在提醒贺盈昨夜的狂风骤雨只是一场噩梦。
下班回到家，男人竟已做好一桌饭菜，轻声呼唤她坐下品尝。
餐桌上，贺盈与恋人相对而坐，两人沉默不语，也没有任何眼神交流。筷子触碰碗碟的声音使她感到刺耳至极。
压抑且凝重的气氛蔓延至晚餐结束。男人主动收拾起碗筷，走进厨房开始洗碗的这一举动令贺盈意外不已。
她悄悄跟在男人身后，一语不发注视着清水缓缓在碗碟上流淌。男人的手指在瓷碗表面轻轻擦拭，发出悦耳的声响。
这一刻，温馨且宁静的家庭生活浮现在贺盈眼前，她分不清这是眼前真切发生的，还是来自未来的憧憬与幻想。
“小傻瓜，我洗个碗而已，你怎么看出神了。”
男人从容不迫地摆放好最后一个洗净的陶瓷碟子，用洗碗布擦拭手上残留的水珠。
“等以后组建家庭了，我们置办一个洗碗机吧。”想起昨夜那些尖锐的话语，贺盈仍然心有余悸。“结婚后，我让妈妈当作嫁妆送一套。”
她沉醉在美好的冀望里，幸福和谐的婚姻生活似乎触手可及。
“嗯，为了家庭和谐。”男人对此无比认同，脸上洋溢着轻松愉悦的笑容。
那张洗碗布被随意一甩，最后落在凌乱且油腻不堪的灶台上面。
它静静折叠着，等待某位有心人前来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