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勉强有幸福
/你准备好进入下一个阶段了吗?/
又是一个平常的凌晨。
午夜的躁动之后,男人迅速翻过身,伸手拿起放在床头柜的湿巾。他打开包装从里面扯出几张,接着把那包湿巾轻手扔向贺盈面前,一整套动作有如行云流水,无比娴熟。
贺盈轻轻叹了一口气,声音小得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
凉快的风在窗外呼呼吹着,房间玻璃窗却长期紧闭,只因楼下营业至半夜的商业街。为了阻隔噪音睡个好觉,两人只能牺牲房间空气流通。
起身下床,贺盈的脚一下子没踩拖鞋上,脚底立刻感受到了地板的凉意,她缩腿穿上拖鞋走向洗手间。
清洗完毕,打开房门后一股寒意袭来,贺盈才意识到男人打开了房间空调。
“都已经十一月了,还需要开空调吗?”贺盈惊讶,毕竟冬天就要到了,室外气温早是清凉不已。
“热了肯定得开啊。”男人不耐烦踢开被子,把身体露出来感受凉意。
他往脖子垫高枕头平躺着,片刻过后,双眼逐渐变得毫无神采,似乎灵魂出窍,离开了房间。
看时间不早了,贺盈探身关上房间灯。
从窗帘外射进来的微弱的光亮,来自于对面楼的招租广告灯。
贺盈拉起被子想要把头埋进被窝里,怎料躺在一旁的男人却用力扯过被子靠上来。“你不是说热吗?怎么抢我被子?”
男人没有立刻回话,沉默的时间里房间变得更加冷冽。他的脸庞贴近贺盈的脖颈,呼出来的气息让她觉得又痒又烦。
今晚还能睡个好觉吗?贺盈在脑海里嘀咕。
“老婆。”
安静里冒出的这两个字让贺盈马上清醒。
恋爱初期男人就把这俩字挂在嘴边,无论听了多少遍,贺盈却是越听越不对劲。虽然情侣间有个爱称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由于两人确实并未建立实质上的婚姻关系,因此贺盈觉得那两个字刺耳至极。
“我们什么时候结婚啊?”
男人一句话竟让贺盈感到窘迫,她找不到答案,只是忽然感到燥热难受,转过身顺手推开了靠在她身上的恋人。
“怎么突然提起这来了。”黑暗中贺盈睁大双眼,竟发觉睡意全无。
“你不想跟我结婚?”男人好像意识到她反常的回应。
然而恋人的反问让贺盈更加手足无措。“不是……你这问得太突然了,谁大半夜聊这种话题。”
房间变得闷热,她翻身推开被子好让身体快速散热。
仿佛知道自讨没趣,男人也转身恢复平躺姿势。“是我妈问我了。说我俩谈了这么久怎么还不结婚。”他的语气在黑夜里显得灰暗。
原是长辈催促才有了结婚的念头。贺盈竟松了一口气,轻笑一声:“那你是怎么回话的?”
“还能怎么回?我让她问你了。”
贺盈对恋人的无能行为不以为然,她知道以自己和男友母亲“相敬如宾”的客气关系,对方断是不敢直接向自己问话的。
“你算一下,我们俩谈了有三年多了吧?难道你就没有结婚的想法?”
“到底是你想结婚了,还是你母亲想让你结婚了?”
贺盈的话如同带了刺一样,直指对方要害。男人安静了。
她深知恋人还没做好结婚成家的准备。
“还记得以前公司那个姓刘的同事吗?”沉默中男人冷不丁来了一句。
“嗯,怎么了?”
“他前几天给我发结婚喜帖了。”他的语气里没有半丝高兴:“真想不到他比我先结婚了。”
结婚也不是什么竞赛项目,他却像是输掉了冠军一样沮丧。
贺盈嗅出话外之意,只是眨巴着眼睛望着漆黑:“你想表达些什么?”
“我们是不是拖太久了?”
“没在拖啊……顺其自然吧。”
脖子像是被什么缠紧了,贺盈感到无法呼吸,心跳加速,不愿面对接下来的对话。幸运的是今晚再也没有下一句谈话了。
只见男人一言不发推开了被窝起床,贺盈用余光瞟见那副高大而又落寞的背影走出了房间并轻轻关上了门,只留下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和异常的安静。
此时她才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在幽暗中此起彼伏,如同坐在悬崖边及时刹下来的车里一般,惊险且充满着侥幸。
趁着假期空闲,男人让贺盈带母亲出来与他的父母共进午餐。贺盈察觉到了此次饭局的用意:若是再次拒绝,双方关系便无法挽回。于是她答应了此次邀请。
饭桌上和谐的嘘寒问暖,看母亲一副谦卑恭敬的模样,贺盈有些心疼。因为是单亲家庭,所以只有母亲一人面对两张嘴巴,她身体前倾,努力应对男人父母的提问。
“一个人照顾孩子们肯定很累吧?”男人母亲放下手中的筷子,微笑望着贺盈母亲。
“我们这一代人都是这样,谁不为子女着想?”没等贺盈母亲回答,男人父亲把掉在餐桌上的肉丝夹起来放进嘴巴,随即响起细碎的吧唧声:“你看我儿子吧,出了社会还要我们费心又费钱。”
“还是生女儿好啊。”他长叹一声,手里筷子却在餐桌上忙碌着。
贺盈母亲用余光瞥了女儿一眼,见没人愿意把话题捡起,于是开口:“也不一定,女儿也一样气人。我家这个比她姐姐懒多了,以前在家没有一天不让人操心。”
“如今找男朋友了,到了成家的年纪,我才安心了点。”
明眼人都听得出母亲的这一番话是在贬低女儿给对方抬举,可她们本就处于劣势一方,为何仍要给自己挖坑,贺盈不解。她沉默观察着对方父母得意的神态,还有母亲极力讨好的姿态,感到难受至极,只想尽快结束饭局。
坐在身旁的男人笑嘻嘻地大口扒饭,丝毫没有察觉到早已倾斜不平等的气氛。
虽然没有谈及金钱、房产以及投资类话题,但贺盈早已坐如针毡,食之无味。其实男人一家也只是普通家庭,如今一听对方家长自信高傲的语气,还以为他们有多少不为人知的丰厚家业一般。
饭局结束后,大家有说有笑地走向停车场,除了贺盈仍是一脸平静。
“有什么别的找我儿子谈吧,他自己搞定。”男人父亲嘴巴叼着一根牙签,说话间不时露出满嘴烟牙:“你们好好聊聊。”说罢便把挂腰间的车匙拎出来。
他身后的小面包车响了一声,接着便与他的妻子上了车。车身轰鸣了一会儿,男人父亲把车窗摇下,与贺盈和母亲打了一声招呼:“我儿子载你回家吧,以后再聊。”
话音刚落,车子便发动离开,只见一根牙签从车内被扔了出来。
“我爸开的厂里运货的车,方便出行。”怕引起“误会”,男人赶紧解释。
“你爸说‘别的东西’可以找你谈,到底是什么东西?”贺盈一边领母亲跟着男人走向另一台车一边问道。
男人转过身,他的目光短暂地移向贺盈母亲,但很快变为望向别处,同时干咳了一声说道:“没有的事。我现在送你们回家。”
大概听母亲对男友讲了接近半个小时的尴尬恭维,贺盈终于到家了。如往常一样,把其他乘客送下车后,情侣两人还要留在车里你侬我侬好一阵才能结束道别。
“怎么样啊?”男人突然开口来了一句。贺盈满脸都是疑惑。
“你果然听不懂我爸的意思,跟猪一样。”他伸出手捏了一下贺盈的耳朵,以为这就是宠溺。“他问的是彩礼的事,让我跟你这边先谈一谈,好有个底。”
贺盈似乎还没完全反应过来。“这么快就到这一步了。”她在心里纳闷着,既紧张又害怕。
“我先问一下妈妈。”贺盈拿不准主意,又觉得不确定:“要不你们先看看能给多少吧,然后我们再来商量。”
对方一听,脸色暗沉下来:“哪有这么麻烦?你们想要多少直接说不就行了?”他把脸扭向车窗外,“你姐姐嫁出去的时候,你都知道姐夫家给了多少吧?”
“不一样,我姐夫家里条件比较好……”说到这里贺盈才发现自己表达得不妥当,但却没法收回了,只好继续:“你也是知道的,根本参考不了。”
车里只剩下音响在播放音乐,贺盈只觉得聒噪,于是索性把音乐关了。
“你家二姐姐不也嫁了。”贺盈越想越不服气:凭什么只拿她的姐姐做参考对比。
“你先问一下你妈妈,好吧?”
察觉到男人即将花光最后一丝耐心,贺盈“哦”地应了一声便打开车门下车。
“老婆。”她刚走没多远就听见他的呼唤。“过来一下。”
其实贺盈还想要耍一下小性子,但双腿却老实地走到他面前。男人往车窗外伸出手摇晃着她的胳膊。因为贺盈身后是刺眼的日光,他只能眯着眼睛说话:“爱你哦。”
接着男人勾了勾手指示意她凑近。待贺盈把脸靠上前,男人迅速探过身来吻上她的嘴唇。
不痛不痒的三个字还是发挥到它的作用,贺盈心里的委屈已消了一半。
回到家里,贺盈把难题抛给母亲:“你觉得多少才合适呢?”
母亲没有急着回答,表情犹疑,似乎在认真斟酌至关要事。过了好一阵子,她才神秘兮兮地伸出了手指示意。
见这个数字应该可行,贺盈也和声赞成:“应该没问题,他半年工资都能存够这个个位数。”
“妈妈不过分吧?”母亲还在犹豫,“你要是嫁出去,我还要给你送嫁妆。置办一些金银也差不多需要这个数。”
贺盈重新在脑海里过滤着这个数字的可行性。可行的原因无非有两点:首先贺盈工作以来的自存款早已远超这个数字,相信对于恋人来说并非难事。其次便是恋人属于赚多少花多少的一类人,如今已到成家立室的年纪,是时候让他学会存钱过日子了。
“没问题的。况且我也不着急嫁出去,让他先努力一把证明自己。”贺盈既是在安慰母亲也是在安慰自己:如果真的爱她,就算男方家庭不支持,他也会认真对待,开始用心存好立家用的底气。
假期结束后,男人来到贺盈家把贺盈接回他的城市。只见他双手拎着沉甸甸的水果篮子还有一些吃食上门,贺盈对此既感激又骄傲。
接过了“见面礼”,母亲与男人客套寒暄了几句。贺盈仔细留意母亲的神情,看得出她对这位未来女婿非常满意。
兴高采烈离开家坐进车里,贺盈直勾勾地注视恋人的侧脸,内心满是欢喜。
“你们商量得怎么样了?”比起浓情蜜意,男人更在乎实质上的答案。
“这个数,你看可以不?”说完贺盈在空气中比划着那个思虑良久的数字。
“什么?两位数?”男人觉得不可思议,着急地向她确认。
“中间有个小数点,你没看清吗?”为了突出那个点,贺盈又在空中用力地比划了一次,“妈妈说这个数字作结尾讨个好彩头。”
男人看呆了眼,张大嘴巴说不出话。
“很困难吗?”贺盈不可置信,坐直了身子。
片刻沉默过后,男人恢复过来:“那天没听懂我爸的意思吗?他让我自己出这个钱,不会再为我费钱了。”他的语气变得激动,加快了不少:“况且那时我姐结婚收的礼金,还不及你的一半!”
这下该轮到贺盈目瞪口呆了,她认为男人的想法有不对之处,但又觉得理亏答不上话。
“要是这样,你自己跟我妈聊吧。”男人放弃挣扎,把烫手山芋踢给不在场的他人。
“你觉得合适吗?跟讨价还价似的,又不是卖女儿。”
“要是能讨价还价就好了。”停顿了半秒,接着他用极小的声音继续说道:“把价格打下来直至最后不用花钱。”
贺盈苦笑一声,觉得对方变得不可理喻。“有这种想法还不如好好存钱,以后花钱别再大手大脚的。”
“怪我咯。”像是衡量过一番,男人叹了口气牵起贺盈的左手,握紧她的每一根手指。“那我们得继续延迟一下结婚了。”
这个回答正是贺盈期待已久的,她相信时间能给出最佳答案。
贺盈的手指在恋人的掌心摩挲着。“出发吧,回你家去。”
开车途中,男人兴致满满地给贺盈讲起几个冷笑话,仿佛之前从未有过紧张或者任何波动。乌云驱散,月光亮澄澄悬挂在夜空中。
“亲爱的,如果论斤计算,你身上的每斤肉都差不多值几百块钱了。”他笑嘻嘻地调侃了起来,让贺盈无法分辨这究竟是玩笑还是揶揄。她担心恋人没有认真对待刚才的礼金问题。
反正有的是时间。贺盈不断劝慰自己,直至那件事发生之后,她才意识到事态的紧迫程度。
在某一天进行房间清洁时,她突然察觉到异样:放进床头柜的那个拉链袋子被打开了。她清楚地记得,每次完事后两人都会收拾好并拉上袋子的拉链,只因里面装的是比较隐私的用品。
“我妈今天说进来找些东西,然后就不清楚了。”面对贺盈的疑问,男人有如事不关己一样摊开双手说道。
他撇了撇嘴:“可能来给那些东西扎几个洞,让你早点怀上孙子。”说罢便不怀好意地大笑起来。
“什么?”贺盈扯高嗓子,未曾想到网上看过的荒唐事情竟有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还有,那礼金数字我跟爸妈说了一声,他们说没钱。”
“那就不要娶了。”原本已经满肚子都是气,贺盈听了这番话更是恼火。
“我妈又问了你什么时候生孩子,老人家肯定是着急了。”男人把拉链袋拎出来,凑上去仔细查找物品有无异常:“这只是我的猜测。我妈肯定也不会做这种事情。”
“肯定”两字从恋人嘴里说出来再无说服力,贺盈不想担惊受怕,夜长梦多,于是一把抢过男人手里的东西全给扔进垃圾桶。“我的肚子,我想什么时候生就什么时候生。”
“我妈说了等你生了再给那个。”
贺盈脸上满是惊愕,一时间无法消化这个信息。前面说的“没钱”与后面提及的“先生了孩子再给礼金”根本无法拼接在一起。
不过很快她便理解了这两句话的用意:说白了即是礼金肯定给得起,但是有前提条件。弄清说话者的目的后,贺盈骤然间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涌上心头。
“哪有这样子说话的,你不觉得难听吗?”
“她也是为了我们,趁着身体还硬朗,帮我们照顾孩子,让我们少点担忧。”男人语重心长地忙着解释道:“到时你也能轻松一些。”
没想到贺盈完全不听劝,她冷笑起来,眼睛瞪得圆圆的。“你以为生孩子有这么简单吗?你母亲至多都是辅助,最终还得需要亲生父母照料!”
男人似乎感觉到气氛变得激烈紧张,马上走到贺盈身边想要挽起她的手臂,让她消气。“那有了她的帮忙,我们也可以省心一点,不是吗?”
“你只是附和你妈妈想的,究竟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贺盈激动地扬起衣袖甩开了他的手。
“那你要怎么样嘛?”
“我的人生计划中不包括这么早就要小孩!”
贺盈几乎是脱口而出,泪光似乎即将要溢出眼眶,声音虽是微微颤抖但却依然坚定。
“我又没有强迫你现在就要孩子。”男人随即握住贺盈的双手,但瞬间被她双手的异常冰冷所震惊。“我只是告诉你,我母亲的想法罢了。”
“难道你没有主见?你是怎么跟她说话的?”
“要是有这个意思,我不要再住你家了。”贺盈越想越着急,她害怕过上那种不想要的生活。
男人见对方气消了不少,赶快拉她坐在舒适的床边。“别老往这方面想。她也只是说说而已,你喜欢就接受,不喜欢又不会强迫你。”
他按摩着贺盈的双手想要把它们捂热。“我母亲算是随和很好说话的人,也没有脾气。你这样说话像是她在为难你一样。”
整套洗脑话术说完,贺盈感觉自己被下套了一半,委屈万分。
“‘不生孩子就不娶’你表达的意思就是这样,还要我怎么理解?”她难过不已,只是哽咽着。
男人揽住她的肩膀轻轻地拍了拍安慰道:“不会强迫你的,放心。”他轻吻贺盈的额头,用极温柔的语气说:“记住我是永远爱你的。以后是我们两人过的生活,不能再说气话了。”
“嗯。”
“别敷衍我哦。”
“知道了。”
这一晚的不安宁,让贺盈对两人的关系产生了长远的期待,她甚至开始筹划一个寓意美好的结婚领证纪念日。
“在看什么?把日历翻来翻去的,是在挑选什么好日子吗?”坐一旁的同事凑近来打趣说:“伸出你的手让我看看,我来给你测测?”
贺盈只觉得对方很有趣,于是怀着不以为然的想法摊开手心。
“你这个……婚姻会晚点呢。”同事歪着脑袋,观察打量了片刻说道。
听完对方的结论后,贺盈迅速把手缩了回去。“真有这么准,你大概能靠这个起家了。”
两人笑得合不拢嘴。
待同事离开后,贺盈微笑望着手掌心发呆,眼神变得空洞而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