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泽寄生(全二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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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长着触角的男人

恰好路边有一道沟,沟里的杂草齐腰深,九蘅连滚带爬地跳下去,伏在草丛中一动也不敢动。七八个家丁脚步杂乱地从离她不远的地方走过,只听他们边走边议论:“刚刚那会儿,我们就是在这个路段撞见鬼的吧?”

有人回道:“没错,就是这里,吓死我了!”

有个年老的声音忽然叹了口气:“原来这里是那个地方啊,怪不得会在这里撞见。”听声音,是方家的管家。

年纪小的家丁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十年前,小姐和少爷的生母就是在这里被抓住,活埋在了……那个地方。”

管家似乎是指了一个方向,这一瞬九蘅的心中有如刀绞,竟然忘了危险,探头出来去看他指的方向。好在大家都在沿着管家指示的方向看去,并没有发现她。

九蘅看清了,他指向的是路西侧的一片树林。

有人问:“原来那些流言,都是真的?”

管家摇头晃脑道:“大家都心知肚明,不敢议论罢了。那天被挑了手筋、脚筋的兰倚丫鬟爬了一夜,爬到这个地方,被我和另外哥儿几个追上了。依夫人的命令,就地活埋了。”末了又加一句,“还是我亲手往她头上扬的土呢。”

草丛中的九蘅,指甲猛地掐进手心,嘴唇咬出了血。

有家丁叹道:“也是可怜。怪不得显灵拦住我们,想来是为了要护着她的闺女。”

管家声音瞬间拔高,刻薄而尖利地道:“有什么可怜的?兰倚那丫鬟仗着几分姿色勾引老爷,本就该死!”又斥责一声,“快点给我追!跟她娘一样,就知道往外跑的小浪货,夫人都大怒了,抓回去,免不了跟她娘一样的下场!”

有个家丁听着不忍,多了一句嘴:“亡魂不远,您还是少说两句吧。”

啪的一声,这家丁被抽了一巴掌:“多嘴!我会怕个鬼吗?”管家全然忘了之前被兰倚的显形吓得屁滚尿流的模样。

杂乱的脚步声匆匆远去,九蘅慢慢从草丛中爬出来,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走到管家所指的那片树林中。林间的地上平平的,没有一处凸起。

母亲就是在这里被……埋葬的吗?即使是在心里,九蘅也不愿念“活埋”那两个恐怖的字眼。

茫然四顾,也无法确定苦命的母亲被埋在了哪里。终于只是跪地叩首,低声祷道:“娘亲,我一定会活下去,方家欠你的,将来我要百倍讨还!”女孩抬起头时,满脸泪痕,眼瞳深处多了坚定的意味和一闪即逝的凶狠。她用袖子慢慢揩去脸上泪水,心中暗暗发誓,从今日起,再也不会为过往的不幸哭泣。

她站起身来环顾一下,天色早已大亮,路上已渐有行人。她知道方家的人正沿着路搜捕她。

此处不可久留,要尽快逃离。于是她离开大路走进深林,从早晨一直奔逃到午后。直到遇到一条山间小溪才停下脚步,捧起水喝了几口,润一下干渴欲燃的喉咙。溪水入喉,冰冷异常,激得她打了个寒战,后悔喝得太急,过会儿难免腹痛。

不过这水为何这样冰凉?

她抬头看了看,明白了。起伏的山丘间,目光所及,可以望到一座高山的雪顶。

方宅的藏书阁共三层,是禁止女子进入的。不过她常偷偷溜进去,爬到顶层,透过朝南的窗户,去看那座峰顶卧着白雪的高山。那是方宅里唯一能望到雪顶的地方。

如今她逃出牢笼一般的方宅,从不同的角度看到雪山,雪的洁白和天的湛蓝犹如神迹,她不由得感慨万千。这个世界如此广大,如此壮美,可又是那样的劣迹斑斑。

少女远望着雪山,雪山也俯视着少女,中间隔了五十里。

这时的她并不知道,看似灰暗无尽的人生仍会有无穷变数。本以为会亘古不变的世界,一夜之间就能变成陌生的模样。整个雷夏国万千生灵的命运,已因那座雪山中发生的事情,走向了一场翻天覆地的毁灭。她的命运,也已经开始改写。

沿溪而上,五十里外雪山的峡谷里,雪水融化而成的冰冷河水穿过山谷。

河边霜冻的地上倒卧着两个男子。其中一个艰难站起,白袍松松散散,黑发垂至腰间,神情有些茫然,眼神涣散,若不是从地上爬起来,倒像是午觉醒来。

直至他拿开捂着左胸口的手,才露出一个手指粗的血窟窿,伤口贯穿后背。奇异的是,这人的血竟是蓝色的。他看着手上的蓝色血渍,懊恼道:“竟被如此简陋的暗器打伤……丢脸。”眉头一皱,“啊,好痛。”复又捂住伤口,“上百年没受过伤了,都忘记受伤的滋味了……痛!”

不远处,有个穿黑衣的人伏卧在地,看那样子,已经死了。黑衣人袖口露出未发射完的一支袖箭,尖端漆黑锋利。

那袖箭本有三支,有一支被他避开了,第二支却没能避开,正中心口。

“要不是这箭被乌泽附了邪力,以我金刚不坏之躯……”男子噗地吐了一口血,亦是蓝色的。

他懊恼地用袖子抹去嘴角血迹:“可恨!”

白衣男子英挺的眉端微微一蹙,头顶左侧竟扑棱竖起一根细细的触角。触角微抖,手捏仙诀,幻化出一只白色大蝶,蝶翼上显示字迹:“雷夏大泽,乌泽潜入,镇灵白泽被毁。白泽宿主樊池急报。”

大蝶冲上半空,直冲到苍穹之上,在接近云际的时候,突然像撞上了什么东西,碎成雪屑一般的碎片。

大蝶的突然被毁,给樊池的手心带来一丝疼痛。他吃了一惊,指间再次化出几只蝶,放飞出去。这些白蝶在飞到一定高度的时候,均像是撞上一层无形的、具有杀伤力的罩子,化作齑粉。

樊池难以置信地自语道:“结界封锁?!”怒气瞬间充斥心口,扬高声音对着天空大声质问,“你们失责放跑乌泽,给人间带来祸患,不设法挽回,只知道一封了之,置万千生灵自生自灭,这便是上界解决问题的手段吗?”

寂静的苍穹没有回应,倒是他骂得急了,带出一口血来。浑身无力,跌坐在地上,单触角无力地耷拉下去。心中也明白,上界放弃雷夏大泽也是无奈之策。

乌泽是无比恐怖的异类,带着无限怨怒和邪气,一旦现世,必会给世间生灵带来一场灭顶之灾。

他回头看向身边穿过山谷的河水,阴气森森的黑色细长鱼影正从水底丛丛掠过。那些鱼影,便是灾难的前兆,杀气汹汹,无可阻挡,顷刻之间就可让百里之地沦陷。

上界将雷夏封锁起来,不让这灾难累及整个大荒,是应对这危机情形的明智之举。

半晌,他的触角又竖了起来,闭目蹙眉,头顶处微微颤抖,努力捕捉着某种气息。

良久,虚脱一般垮下来,叹气道:“捕捉不到白泽的气息啊。”望向身后的广袤世界,眸光深邃。

大荒世界版图宽广,幅员辽阔,分为九黎、巴蜀、中原、江南、雷夏、燕丘六片大泽。雷夏东边靠海,西边以华胥之渊为界。这片大泽生活着万万凡人和飞禽走兽,虽有许多不堪,可是仍有很多事物值得保护。

上界赋予樊池的责任便是庇护这里的万千生灵。剧变发生之际,封锁来得突然,上界把他和万千生灵一起抛弃在这里了。

隐藏在云层之上的结界无人能突破,更别说他身上有伤,只要稍动灵力,便气血逆行,伤口迸血。他打出生起,就没这么虚弱过,这让他感觉非常沮丧。

如果能找回白泽,他就可以恢复得跟以前一样强大。不知这个家伙是否还存在于世?樊池手指张合,一群白蝶从指间出现,四散疾飞而去,给他采集来自各个角落的讯息。

距雪山五十里外的溪水边,九蘅靠近溪边,想要洗一把脸。她的影子映在水面上,脸上脏兮兮地黏着泥巴,头发乱成一团。

怪不得之前那个驾车的车夫说她是“叫花子”,活脱脱的乞丐模样。

这溪水的源头应该是来自山上融化的积雪,所以才冰凉彻骨。

此时是夏末秋初,气温两头冷中间热,今日天空放晴,寒意渐退,多日来难得的阳光落在溪水里,跳跃成一路闪光的碎片。

她捧着水洗脸,理头发。水面的影像被她晃碎,手指没到水中,她没有注意到有一些三寸长的细长阴影从中飞速滑过,转圈靠拢,朝着她的手指袭来。幸好在靠近的一刹,她的手捧着水离开水面,淋到了脸上去。

这时一只白蝶从她身边飞过。她看了白蝶一眼,白蝶也看了她一眼,似乎是被女孩吸引,白蝶绕着她翩跹飞舞了几下,折回飞来的方向,消失在山谷拐弯处。

四周没有人,安静得很,方家的人应该暂时没有跟过来。她感觉疲惫至极,跪坐在溪边的圆滑石子上,草草清理着自己,一边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想到母亲“魂魄”显灵,心中悲恸不已。

然而仍有几处让她觉得异样的地方——她从晕迷中醒来,身上伤痛消失,甚至还有了些力气。她以为自己死了,醒来的只是自己的阴魂罢了。接着就看到了母亲兰倚,喜悦地想要触碰,却无法接触到……

母亲说:“是画像上的我,被你召唤成形。”又说“你身上有召唤画影的奇异力量。”

似乎有些不寻常啊。

一只泛着蓝光的莹白小兽突然从记忆中冒出来,吓得九蘅倒吸一口冷气。对了,她晕过去之前,似乎看到一只会发光的小怪物。

那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