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缺人才
一层又一层的黑夜气雾笼罩着锡山,犹如一泼泼蘸水薄墨。
黑幕下方,闪着唯一一个小光点。
那是一团巨型火焰。
里面堆满尸体。
不时发出噼啪响,飘出烤肉味道。
平原府的甲士处理完现场后陆续离开,只留下两支小队保护高兆。
原本挤满人的小山沟营地变得空旷,但遍地的黑色血渍,零落的碎折箭矢,仍在诉说着这里曾经热闹过。
小桃扑在庆轲怀里,已经哭累了,似乎睡着了,于是庆轲一动不动。
古昊带着神鹰一队二队,还在忙着整理战利品,那是右昶他们的武器和皮甲,以及邙子凌的尸体。
高兆站在巨型火焰前,已经一个多时辰。对他来说,邙子凌死了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许多事情千头万绪,比如河东和咸阳。
邯郸被邙府买断三年多铁料,暂时没有业务,不用人驻守,但河东和咸阳那边要。要识字算数的,要足够聪明的,要能独当一面的。
尤其是河东,王稽可能活不过三个月,必须尽快有人对接他对中条山矿山的权力。
但单是识字这一个条件,朱樱寨里就只有母亲、丫头、魏阳、古昊和庆轲几人,谁去高兆都舍不得,因为朱樱寨才是大本营。
步子是不是迈得太快了?高兆怀疑。
他微合双眼,感受着火焰的热浪,脑海中搜索着任何一个可能的人选。
可惜没有。
“你杀了邙子凌,整个邙氏都不会放过你的。”
邙澹走了过来。
一夜之间,他的头发几乎全白,没有了之前的唯诺卑微,仿佛变了个人。
“你不恨我?”高兆问。
“有什么好恨的,他就是个疯子,怪物。”邙澹想到邙子凌砍碎人和啖生肉的情形,打了个冷颤。
“那六十多人呢?他们全是你族人,或侄或甥。”
“不怕你笑话,在邙府我邙澹就是一条狗。”
高兆看到他说得严肃,不像在说谎。
“此前你负责鹿鸣楼蔬粮供应,这种肥差可不是一条狗能当得上的。”
“鹿鸣楼邙猗合伙,利润五五分帐,这是台面上的,两家都动不了,于是各自在‘成本’上铆足心思。我就是大堂老邙烛的人,肉全是他吃,我只喝点汤水,不然为何邙子凌见到我的小院子,就如此大动干戈,差点在堂老审问时活活抽死我。”
“原来如此,当时你拦我车辇时我还感到奇怪,负责蔬粮供应这等肥差,任谁都会赚点私利,一个小院怎会闹得如此境地。
但你是他叔公啊,辈份足足高出两辈,怎会如此受他欺负?”高兆问。
无论是前主的知识,还是在后世的记忆里,他都没有嫡庶之分的印象和体会,对此感到好奇。
邙澹摇头苦笑。
笑完,他掀开自己的开裆裤,看看干透没,完全不介意高兆可能的嘲笑。
“我父亲在我三四岁时就死了,没了倚靠,我那奴婢出身的母亲,在各种欺凌和重担下没过几年也走了。
我忍辱负重,本想靠多生几个儿子获得些地位和面子,可相好的女人不下十个了,到现在别说半个儿子,就是一个女儿都没见着。
西邙村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说是亲兄弟,可谁都清楚,相互利用罢了,而且一个村老,还不及我的差大。”
高兆明白了,他这是在讨要报酬,一笔比以往都要丰厚的报酬。
合作伙伴在喊穷哭惨时,就是在伸手。
他应该是认识到雒阳是回不去了。
这是个聪明人。
还识字,懂生意。
可惜是死对头家族的人。
高兆于是顺着他的话,问:“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邙澹寻思了下,只是摇头叹气,一幅纠结暂时没有打算的样子。
高兆轻笑了笑。
这是不信任自己。
不是太聪明,自己要是邙衍的话,可能就现在杀了,现在杀他会像杀条狗般容易。
高兆端详着他,说:“雒阳你是呆不下去了,朱樱寨的地契、蝗食计划的失败、邙子凌的行踪……等等,以邙衍的老谋深算,迟早会察觉到邙府里有人泄密。以你的聪明,应该也意识到这点了。”
邙澹眼睛眨了眨,仍然只是苦笑。
权当不承认,但又不敢否认。
“我猜猜,你已经把私产全卖了,准备拿了我的报酬去陶邑,或是临淄,甚至是蓟城,总之是没有邙府势力的地方,对吧?”
说完,高兆朝他微笑。
这是一种自信的笑。
此刻,衣袖能藏得住他邙澹颤抖的手,却掩不住他眼睛里深深的恐惧。
他扑通一声跪伏在地上:“公子饶命!”
高兆过去扶他:“丈大人这是做什么,我又不会杀你灭口。”
邙澹嘴巴微张了张。
寒冬的锡山很静,静得只有风声。
偶尔传来火烧尸体的噼啪声。
一阵寒风吹过,邙澹差点没有站稳,身子瘫软下去。
他挣扎着往后爬,然后紧紧地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小的今后就是睡觉,身边都不会留人!”
“我从来不担心你会告密,你我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一旦邙衍知道邙子凌死了,你却失踪了,一定会派人找你,你跑到天涯海角都没用。”
话到这里,邙澹听出高兆这是要他留下,继续帮忙。
他满眼恐惧,又是摆手又是摇头:“高公子,你斗不过邙衍的!
一旦邙衍知道你杀了他儿子,成周邙府千名族人会立即将你和你的朱樱寨撒成碎片,除了官府,还有邙邑和数乡寨三千多人,以及那些关系盘综错节的其它名门大族。
甚至只要你在生意场上公开与他邙衍为敌,都会招致各路的配合和反击,邙府的势力比你想像的要强大无数倍。
高公子,小的求求你,小的只想活命,请让我走吧。”
高兆发现有些同情他。
他在收下小院地契的那一刻起,就上了自己的船,当把朱樱寨的地契办好,陷得更深了,接着是蝗食计划的告密,引邙子凌出雒阳。一步接着一步,他彻底被绑上战车。
这就是钱的力量。
“斗不斗得过邙衍,这是我的事。
不瞒你说,在去鹿鸣楼见他邙衍之前,我就知道他要杀我,但我还是去了,还照着他的计划重履商约,前来邯郸。
也就是说,没有你,今天我依然能够围杀他们,你的信息只不过让我省下不少事。”
高兆这不是在炫耀,而是在告诉他邙澹:一切尽由我掌握!
以及:我聪明过邙衍。
邙澹嘴巴微张了张。
他望了眼远处的古昊,以及那两队斥侯,没有反对。
高兆俯身问:“为我做事,我让你掌控整个邙氏,如何?”
邙澹的瞳孔顿时缩成一个小孔,随之直摇头,摇得像拨浪鼓。
更像在求饶。
“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你自己?”
“不不不,高公子,不是不相信您的能力,而是……
高公子,我父亲那一脉估计都没有族人记得了,更别说跟随。现在成周邙府由大堂老邙烛、二堂老兼家主邙衍和六堂老邙煜势力最大,尤其是邙衍,他父亲是成周邙氏族长,现在掌控着邙氏大宗祖姚。
也就是说,就算他们三个全死了,后面还有他们嫡子,以及其它几位堂老。就算这些人也都死了,后面还有王城邙府和邙邑嫡宗,不可能轮到我的。”
这些话表面是在拒绝,其实是心动了,是在告诉高兆:他要掌控邙氏很难,会有哪些阻力。
这邙澹不仅贪财,还很胆肥。
“凡事慢慢来嘛,现在先给你三个选择,一、在朱樱寨帮我料理生意,二、去河东帮我经营,那边的对接人是郡守王稽,三、去咸阳,对接人是应侯范雎。”
没有第四条。
但高兆认为已经很有诚意。
邙澹嘴巴微张了张。
许久,
他心动了。
“应侯真是你朋友?还有那河东郡守……你怎么可能会认识他们?”
当时在鹿鸣楼时,高兆说“平原君是我朋友”和“应侯是我朋友”,第二天就传出去了,整个成周城都在笑话,骂他是骗子。
城父杜翊也丢了面子,当时信誓旦旦地说过:“谁泄露半句就是与我杜翊为敌”,为此气得病了几天下不了床。
“我说平原君是我朋友,大家都不信,刚才平原府的精兵府卫你都瞧见了。”高兆表示无奈。
此时,一直扑在庆轲怀抱里的小桃醒了,又接着继续哭,只是声音变得很小。
看到这里,高兆朝邙澹神秘地笑,问:“等你老了,想不想有人给你收尸送终?”
邙澹眼睛连眨。
这话题转得太快,他一时没能跟上来。
他茫然地点头。
“因为有你的帮助,小桃得以顺利诛杀邙子凌,她会很感恩的,可以做你义女,如何?”
高兆对邙澹还是有信心的,虽然胆肥贪财,但多少是良心的,现在还有自己在罩着小桃,不担心他敢乱来。
最重要的是,小桃在谍邑和扣马时,除了邙子凌见过,还有其他人。
接下来不管邙衍有没有查到邙子凌已死,在生意场上都会和他不死不休,步步见血。
以邙衍的能力,潜进朱樱寨一两个人是有可能的。也就是说,小桃很长一段时间内不合适留在朱樱寨,哪怕是在庙观里都不是很安全。
邙澹却是愣住了,久久没能回答。
“你去河东安邑吧,郡司马佚庄是我结拜兄弟,有他保护,那边最安全。”说着,高兆递去一袋金豆,还有一块腰牌。
那袋金豆是引邙子凌出雒阳的报酬。
邙澹盯着那块腰牌,一时间忘了小桃的事,金豆也不敢接了。
腰牌铜质,金光闪闪,上面精美镂着漆红火焰,华贵非凡。
“这是?”
“这是魏王的客卿腰牌,信陵君给的,有它你可以直接面见信陵君,河东郡守王稽见了都不会怠慢的。”
邙澹潜意识笑了声。
他瞬间双手捂嘴,满眼恐惧。
刚才显然不信。
“信陵君是我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