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平原君（下）
河东是指河水以东、上党以西的地方，原来是魏国的宗姚祖地，筋骨脊梁，三十多年前被秦国攻占，现为秦国河东郡。
秦国这两年死死咬着赵国不放，就是因为河东郡接壤赵国，延绵数百里，要保河东安全。
因为河东之富饶，堪比巴蜀。
其中中条山是中原最大铜矿，副生铁锡铅等多种珍贵金属，可以说秦国现在一半的武器出自中条山，还有那河东池盐，名誉天下，畅销半个中原。
曾经吊打中原的魏武卒，就是靠中条山铜矿和河东池盐供养起来的。
现在的秦锐士，有一半也是靠河东在支撑。
反之，如果赵国能够占据河东，一可保太原邯郸无虞，二可威慑秦国，北线可经蒲津渡攻秦国河西，南线可经风陵渡无视函谷关，随时可以直插秦国心脏关中，三可富庶天下，增强赵边骑实力。
但对平原君来说，将河东据为己有，那是一件他想都不曾想过的事。
一个月前邯郸才被赵魏楚三国联盟解困，现在还在追击着秦人溃兵。
现在就背刺盟友魏国，亲人信陵君，想想都不可思议。
要知道，他妹夫信陵君为了救邯郸，不惜欺君窍符，斩杀自家大将晋鄙，私自拖走魏国八万精锐。
高兆始终安静地坐着，保持着微笑，看着他平原君的神情从震惊到狂喜，再到踌躇，然后是凝眉沉思，最后汇为莞尔叹笑，直摇头：“呵，说降河东为赵地？这怎么可能！”
“是啊，这怎么可能。”高兆附和。
平原君眼睛眨了眨，凝眉望向他。
“我说的不可能是现在赵国就吞并河东。”高兆连忙举手解释。
然后徐徐说道：“试想，现在秦军是败走邯郸，但二十万主力犹在。
他们是溃退千里，那反而是秦将高明，在保存有生力量。
因为他们都知道，两年前长平一战，他们攻取上党，不到半年就又剑指邯郸，根本没有好好经营和筑防上党，守不住的。
一样的道理，赵国现在收河东为赵地，守不住的，何况那是魏国祖地。”
高兆没说的是，现在诸国都各怀心思，包括平原君、信陵君和春申群。
赵国只想保卫邯郸，最好能收回北边太原。上党就不用想了，为了拉拢韩国也加入抗秦盟军，已经作为筹码要给回他们。
魏国只想弱秦保赵，不然秦国下一个目标就是他魏国，然后是经营好晋城，与韩赵配合，名为一起抵御秦人，实为拱卫都城大梁，最好能收回河东祖地，但那也只是想想，魏军八万根本无法抵挡秦国尚在的二十万主力。
楚国的情况和魏国差不多，一旦赵国没了，秦国下一个目标就是打楚国。
韩国最近才下场，只想收回上党之地，坐收渔翁之利。
所以盟军会一路追击下去，就看秦人溃军会退到哪里，一旦秦军重整旗鼓了，能够坚守了，盟军就会立即收缩战线。
原因很简单，一是诸国都畏惧秦军，二是都不会拿自家保命的主力去冒险的，因为谁都不知道停战后会发生什么。
有可能魏国会在楚国背后捅一刀。
也可能韩国会在赵国身上割块肉。
诸国本就各怀鬼胎。
如果现在赵国吞并河东，等于背刺魏国，不仅将导致盟军倾刻瓦解，秦国反攻回来，估计诸国之间都会重新陷入混战，魏国会想尽办法要回河东祖地。
“总之，赵国现在吞河东，这是不可能的事。”高兆总结。
平原君脸上肌肉抽搐，显然认为他在耍自己。
“但我用这一粒粟米说降河东，这是真的。”
高兆紧接着说道：“说降河东之后，平原君您转手赠给信陵君。
如此既可酬谢他兵援邯郸之恩，又可解决他无立足之地的困境。
届时，北线太原有廉颇大将，南线河东有信陵君，强强联手，共同抵御西秦虎狼，赵地至少二十年无恙！”
“你说信陵君无立足之地？”平原君瞪大了眼睛，显然从来没有考虑过这方面。
“他信陵君不仅是您妹夫，也是魏王亲弟，魏国臣子，魏地子民，他把魏国精锐拉去帮赵国打仗，这算什么？”高兆解释。
“你说得对，信陵君窍符救赵，击杀自家大将晋鄙，大梁是回不去了。”平原君长吸了冷气，恍然大悟。
不是他不够聪明，而是他太忙了，天天日理万机，根本还没有到考虑之后的事情。
“平原君若赠他食邑，或是留他在邯郸，只会令他更加难堪，忠义两难全，徒增伤悲。”高兆补了一刀。
平原君眼皮跳了跳，随之苦笑点头。
可能有那么一霎那，他真这么想过。
“高公子你说的对，若河东能够重归魏国，魏王必将大喜，魏人必将称颂，信陵君他不仅有可去之处，还能给魏王和魏人一个交待，赵国也偿还了魏国的救国大恩，实属一举多得！”
鲁仲连也附议叫好。
他还说道：“高公子若真能用此一粒粟说降河东，才夫立即动身前往临菑，送高公子你一百车生铁！”
从邯郸快马往临淄，预计两天一夜，运百车生铁回邯郸，牛车行程约二十来天，来得及。
但高兆摇头婉拒：“不是明年就是后年，高兆定会前往临菑行商，届时再与鲁公合作生意。”
有些钱是不能赚的。
据他所知，鲁仲连一向鄙视商人铜臭，应行儒商之道。
此时他若点头同意，便与鲁仲连成君子之交了，淡如水啊。
这叫放长线钓大鱼，说降河东自有平原君来付酬劳，高兆心中笑道。
“高公子，如何说降河东为赵地？”平原君眼放精光，有些焦急。
“四个字：王稽降赵。”
平原君愕然。
鲁仲连嘴巴微张。
高兆见状，只是微笑，自信满满。
王稽，秦人，出自咸阳老族王氏，原为秦王侍从官，后任谒者出使魏国，带回落难鬼才范雎。
范雎献远交近之计，令秦王嬴稷揍遍六国，为国相，为应侯，王稽同时升任秦国河东郡郡守，成为封疆大吏。
秦王还特许他三年不上计，即三年内王稽不用汇报河东的政治、经济和军务情况，意思很明显：你救回应侯如此大功，在河东好好享受三年。
让堂堂秦国郡守王稽降赵，看上去不可能，但高兆来邯郸之前就有想法了。
“请高公子详述计划。”平原君说道。
“此计只能高兆亲往。”
平原君顿时眨眼。
很快，他摇头嗤笑起来。
就像此前说高兆以突兀开头那样，表情充满不屑和轻蔑，现在又多了两种：寒恶，凶厉。
高兆见状，立即就知道他误会了。
肯定是以为自己前面那些话，都是在引他上勾。
有些辩士自言能如何如何，大言炎炎，骗了财物就消失不见人影。
说服郡守王稽那样的人物，想想就知道要给黄金千两，再加帛布若车。
这种伎俩发生得不要太多。
“我只需平原君信物一用，可以是佩剑，可以是玑玉，也可以是缣书之类。”高兆连忙补充。
这样就不会被以为是骗子了。
“真能成？”平原君还是没有消下怀疑。
“若不能成，平原君您没有损失啊。”
“邯郸到安邑路途遥远，兵匪极多，我安排一千名府卫保护你！”
这是小心思了，保护当然是保护，但也有监视。
“不用，我只需一人即可。”高兆舔了舔嘴唇，竖起食指。
“谁？”
“雁门军司马李牧，也可能现在他还是个小军侯。”
赵军五人一伍，两伍一什，五什一队，两队一屯，两屯一曲，长官为军侯，管两百人，所以高兆称之为小军侯。
军侯之上，才是军司马，管四百人，也不大，是个比都尉还低的小军官。
“只要一个军司马？”平原君满脸不可思议。
“对啊，前往河东路途遥远，且要行经上党乱地，千名府卫才保护得了你，高公子。”鲁仲连劝道。
但高兆只是摇头，只要李牧。
“行，我立即派人去把他叫来。”这对平原君来说，再简单不过。
“对了，这个月我都要住平原府里，望能安排三个房间，谢谢！”
晚上睡觉魏阳会打呼噜，就像飞机的发动机，庆轲会拳打脚踢，不时地嗨嗨嗨。
前两晚高兆是受够了。
他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
咕噜噜——
肚子一阵叫。
“平原君，有肉吗？最好是一鼎羊。”
平原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