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陈连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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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天色已晚,几人当晚就在庆阳坝找了家客栈住下来。

庆阳坝确实是名副其实的茶马古道,一到晚上,南来北往的客商便汇聚于此,热闹的景象不比白日差多少。

“这酒不错,烈性、地道!”柴大木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吧唧着满嘴的油说。

“这菜也不错,掌柜的还真厚道!”乔羽正抱着一块猪蹄啃得满嘴冒油,柴大木突然把酒碗往桌上一放,瞪着眼睛说:“兄弟们,你们看看这南来北往的人,劫走官银的凶手会不会正在他们之中。”

朱逵有点喝高了,眯缝着眼睛说:“我现在怎么看谁都像贼。”

“我可提醒你们,不能喝就千万别再喝,小心喝醉误了大事。”柴大木是性情中人,不阻止手下畅快喝酒,但前提是不能喝酒误事。

朱逵笑眯眯地说:“大哥,您放一万个心,我朱逵喝归喝,但啥时候醉过?更别提醉酒误事了。”

陈连升此刻什么都没想,他很喜欢这样的夜晚,好酒好菜相伴,安静地看着每一个从眼前走过的人,心中无物。

“连升兄弟,别愣着呀。来,雷哥敬你。”雷方举起大碗说,陈连升刚喝完酒放下碗筷,邻桌上突然传来一声怒喝:“掌柜的,这是什么玩意儿,是人吃的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只见两名男子目露凶光的吆喝着要见掌柜。掌柜是位老者,颤巍巍地跑过去,低声下气地问:“两位客官,不知小店哪里招待不周?”

“这酒好难喝,这肉也馊了,上次大爷我吃了你店里的肉,拉得腿都软了,没想你不知悔改,居然还敢拿馊了的肉来打发大爷,赔银子吧,要不然大爷就报官抓你,到时候怎么着也得在大牢里呆上三五年。”其中一男子晃悠着脑袋瓜,两只眼睛贼溜溜的转,一看就不是善茬。

雷方是个暴躁性子,差点没忍住起身去打抱不平,却被柴大木拦住,低声道:“别轻举妄动,看看再说!”

“哎哟,痛死我了,痛死我了……”另一人突然捂着肚子难受地叫起来,掌柜见状,也被吓着,忙吩咐小二去拿银子,想赶紧打发了这俩瘟神。

“这还差不多,下次记得可别再偷奸耍滑。”男子接过银子,掂量掂量后便晃悠着离去。

掌柜的无奈地叹息了一声,又摇了摇头道:“这小本生意,做不下去了哦。”

“大哥,我去教训教训那两个乌龟王八蛋。”雷方压抑着怒火,柴大木却说:“别忘了,咱们今儿可没穿官服。”

“那有何干,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正好打死那俩。”雷方气道,柴大木笑着说:“收收火,要想教训那俩还不简单?”他把掌柜的叫了过来,问:“掌柜的,刚才那俩是什么人呀?”

掌柜的狐疑地看着他们几个,柴大木忙说:“您别担心,我们兄弟看不过眼,就随便问问。”

“哎呦客官,您可千万别招惹那俩人。”掌柜的唉声叹气地说,“不好惹,惹不得呀!”

“为何不好惹,又为何惹不得?难不成那俩人吃人不成?”柴大木故意不屑地问,掌柜的见他们也不是俗人,这才低声说:“实话告诉几位吧,那俩兄弟,一个叫宋虎,一个叫宋豹,都是这庆阳街上的恶霸,谁都惹不起呀,街上哪家店没被勒索过?给银子就好,不给银子的,过两日肯定要遭殃。”

“遭殃?”柴大木想知道到底清楚。

“唉,那可就多了去,有被粪水浇门的,有出门摔跟斗的,有不明不白挨打的,说不完呀!”掌柜说起这个的时候表情非常痛苦,“不说了,不说了,几位客官,我见你们是好人才跟你们说起这些,再多的还是别打听了。”

“那二人住在何地?”

“那可真不清楚,我在这街上活了大半辈子,也不知道那俩兄弟从哪儿来的,反正好像不是本地人。”掌柜说完这话便叹息着转身忙去。

“没想到咱施南府的地盘上还有这号恶人,大哥,这口气我可忍不下。”雷方骂道,朱逵不屑地说:“那俩货我还不屑动手,脏了手可不值当。”

陈连升一直没搭腔,因为他觉得这种人该受到惩罚,但是得柴大木开腔。

柴大木喝完酒后,说:“此事暂且放一边,别漏了身份误了正事儿。不早了,睡吧,明儿一大早还得赶回恩施呢。”

当夜,大家都喝了点酒,所以睡得很死,也不知什么时候,陈连升被一声猫叫惊醒,突然感觉一个人影从窗外一闪而过,他毫不犹豫翻身下床,推门一看,外面空空如也,一片死寂。

“大晚上的,闹什么呢!”朱逵跟陈连升睡一屋,陈连升开门出去的时候把他也给惊醒了。

“没事,睡吧!”陈连升疑惑地关上门,重新回去躺下,却总感觉心里不踏实,他很确定刚才窗外一定有人。翌日一早,他把昨夜所见说给众人听后,朱逵不屑地说:“你喝多了吧,要不就是眼花了,或者说还没睡醒!”

陈连升努力回忆着当时的情景说:“我当时也以为自己眼花,不过后来仔细一想,门外确实有人。”

“难道是小毛贼不成?”雷方问,陈连升摇头道:“如真是小毛贼,身手不可能那么好,太快了,我刚出门就不见了人影!”

“那可不一定,江湖之大,无奇不有,那会飞檐走壁的人多了去,再说了,这半夜三更的,会不会是遇到鬼了?”雷方一番话惹笑了众人,柴大木一直在研究那段布条,这才说:“那人轻功极好,跟我们在树上找到布条的线索很吻合,有可能我们刚到这儿就被人识破了,也许跟官银被劫案有关。”

“对,我也这么认为。”陈连升说,“可惜当时没想到这一点,要不早就追了出去,说不定还能有所收获。”

朱逵又问:“那我们是留下来继续追查,还是先回去再说?”

“如此说来,有人开始害怕我们了!”柴大木眉宇间闪烁着笑容,“既然如此,我们佯装先离去,途中找机会再悄悄回来。”

几人离开庆阳坝时边走边玩,装作游客似的,去了很远,然后又悄然返回,分两家客栈住了下来。

“哎哟,这一来一去,还真够折腾的。”雷方躺在床上大呼小叫,柴大木质问道:“还想破案不?”

“想,当然想,但我就担心这一趟又白跑了。”

“你知道个屁。”柴大木骂道,“我有直觉,这一趟绝不会白跑。”

夜幕降临后,柴大木独自一人悄然离开客栈,然后来到街上拐角处的一家裁缝铺,店铺的老师傅正要关门打烊,一见这么晚还有人登门,于是说:“客官,今儿打烊了,要做衣服明儿一早再来吧。”

柴大木掏出一些碎银递给老师傅,又让老师傅先关门,然后才言归正传:“老师傅,有一事要麻烦您,耽误不了您打烊。”

“客官有什么就问吧。”老师傅说,柴大木于是取出布条递了过去,老师傅端详了半天才说:“这种布料的材质很特别,如果我记得没错,应该是来自东瀛。”

柴大木一惊,压抑着内心的紧张,低声问:“您确定?”

“我年轻的时候走南闯北,做了一辈子裁缝师傅,什么样的布料倒是瞒不过我的眼睛。”裁缝师傅很肯定地说,“不知客官这块布料从何得来?”

“从何得来不重要,关键是我要确信这块布料确实来自东瀛。”柴大木化解了老师傅的疑问,老师傅点头道:“我虽年纪大了,但眼不花耳不聋。”

柴大木想了想又问:“那您知道什么样的人才会穿这种布料做成的衣服?”

“这我可就不清楚了,也许是东瀛人,也许是去过东瀛的人。”老师傅这句话令柴大木心情更为紧张,匆忙赶回客栈,一口气喝了好几杯茶水,然后才吐出几个字:“出大事了!”

朱逵见他脸色不对劲,还以为他们的行踪被人发现。

柴大木却摇了摇头,道:“走,马上去跟连升他们会合!”

“这会儿去?”

“废话真多,赶紧!”柴大木说话的时候已经起身。

陈连升和朱逵刚睡下不久,其实并未入睡,见二人这个时候匆匆忙忙赶来,便预感大事不好。

柴大木拿去那段布条,低声说:“我刚刚去了裁缝铺,让一位老师傅帮忙看看这段布条的材质,老师傅却说布条来自东瀛。”

另外的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柴大木猜到他们会是这个表情,接着说:“老师傅是个见多识广的老裁缝,什么样的布料都见过,所以绝不会看错,如此说来,劫走官银的很可能是东瀛人。”

“等等、等等……”乔羽觉得匪夷所思,“大哥,你说这布料来自东瀛,那就奇怪了,这深山老林里怎么会有东瀛人?即使有东瀛人,他们抢劫官银干什么?”

“我要知道这些,案子不早就破了吗?”柴大木瞪着眼睛骂道,“都说说自己的想法吧!”

朱逵缓缓地说:“那东瀛人跟咱们长得一模一样,就算站在面前,我们也未必认得出来呀。”

柴大木的目光转向陈连升,陈连升道:“东瀛人跟我们说话不一样,大哥,要查明此案,先要调查清楚在施南府的地界上,到底有没有东瀛人。”

柴大木眉头紧蹙,说:“此事事关重大,我们必须赶紧向千总大人禀明实情,以免误了大事。”

他们连夜赶回恩施,向尹英图汇报了在庆阳坝的发现,尹英图闻言也很是吃惊,但接着说:“东瀛人来我大清,有做生意的,也有鸡鸣狗盗之辈,前朝时,东瀛倭寇便大举进犯我国东南沿海,于是朝廷决定从此颁布禁海令,限制了倭寇进入大清,但难免有漏网之鱼混了进来,久而久之便很难将其分辨开来了。”

“如此说来,这次劫走官银的还真有可能是东瀛人?”柴大木问,尹英图说:“仅凭这块布条,就算我们知道是东瀛人劫走了官银,但找不到人也是白说。”

“卑职懂了,接下来要做的,便是全力以赴查访施南府地界是否真有东瀛人存在。”柴大木道,尹英图赞许地说:“你们这次干得不错,收获不小,辛苦了,但是切记一点,在查访过程中,万万不可暴露身份,更不能让再多的人知道此事。”

陈连升没见过东瀛人,但从这以后,脑子里全都在臆想东瀛人的模样,他在想就算东瀛人此刻站在自己面前,他能认出来吗?回到住处天已渐亮,却发现崔娃昨晚一夜未归。他很累,倒下便睡,可刚睡下便被开门声惊醒。

崔娃站在面前,满脸血污。

陈连升惊恐地翻身坐起,战战兢兢地问他发生了什么。

“我、我杀人了!”崔娃说完这话便瘫痪在地,陈连升抓住他,紧张地询问事情经过。

“我杀了人,杀了人啦!”崔娃嗷嗷地哭起来,哭声颤抖,夹杂着恐惧。

陈连升虽然疲累之极,此时却睡意全无,摇晃着崔娃的手臂问:“到底怎么回事,你杀了什么人?”

崔娃一闭上眼,脑海里便浮现出那副血腥的画面……

陈连升在崔娃的带领下回到了仁义酒坊门外面,可根本没见崔娃所说的尸体。

崔娃张着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过了许久才说:“就在这儿,就在这儿,人呢,人去哪儿了?”

陈连升相信崔娃的话,不仅是因为他身上的血。

现场确实什么都没有,更别提说尸体了。

崔娃张开双手,仔细看了又看,不禁对自己充满了怀疑。

“赶紧回吧,看你这一身血,别吓着人。”陈连升拉着他便离开了现场,崔娃一路上都感觉好像做了个梦,自己在梦里杀了人……可是,他身上的血污又是怎么回事?他突然站在原地不动了,陈连升收住脚步,诧异地看着他,问:“怎么不走了?”

“不对,我真的杀了人,但是尸体去哪儿了?”崔娃自言自语的嘀咕道,陈连升说:“没有死人,也没有尸体。”

“但我真的杀了人。”崔娃很固执,他坚信自己不是做梦。

陈连升无奈地说:“也许那人压根儿就没死,自个儿爬起来走了。”

崔娃只能接受这个事实,一直回到住处,仍然无精打采。尸体不见对他而言是好事,可这一切又太诡异,他无论如何都想不通后来到底发生了何事。

陈连升很冷静,此时才仔细追问前因后果。

原来,仁义酒坊最近订单量大,需要加班加点赶工。崔娃忙到半夜才离开,在酒坊外却发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正在门外张望,当即大吼一声:“什么人?”

谁知,那人撒腿便跑,崔娃想都没想便快步追了上去,那人突然转身,手中的刀刺向崔娃胸口,幸好崔娃反应快,一把抓住刀柄,在纠缠过程中,刀尖插进了对方胸口。

崔娃本来只想夺下刀,却没想闯了大祸,一松开手,那人便缓缓倒了下去。

“我杀人了!”崔娃脑子里一片空白,怔了少许转身便跑,连滚带爬,惊魂不定。

陈连升听他讲完事情经过,也觉得事情蹊跷,但安慰道:“别担心了,也许是你想多了,赶紧洗洗去,换一身衣服。”

崔娃沉沉地垂着头,没动。

陈连升想起了自己的遭遇,非常理解他的心情,叹息道:“经历过一些事儿之后,我也明白了许多,既然事情已经出了,那就没必要害怕,如果人真的已死,那也不能全怪你,就算是闹到衙门也不用害怕,如果人没死,那就是你想多了。”

崔娃听闻这话,才终于微微扬起眼睛,眼中闪过一道微弱的光。

崔娃虽然昨晚没睡,但毫无睡意,换了一身衣服后回到了酒坊,见酒坊气氛祥和,根本就没任何事,这才安了心,怪自己想多了。

尹英图把户籍查了个遍,却看不出任何端倪,更别提说找到关于东瀛人的线索。

庄严肃穆的武圣宫坐落于施南府城南朝阳门外,庙里安放着对施南协营因战(镇压农民起义、出兵抗倭)因病死亡而无亲属认领的将士。

施南协营的将士严阵以待,为巡抚大人今日前来举行的祭奠大礼保驾护航,协台陈应龙布置好防务,焦急地看了看天色,思忖着巡抚大人该到了。

千总署的人负责武圣宫外围的防务,尹英图双目炯炯地盯着远方。

李世庆在庞发奎的陪同下沿着台阶而上,迈步走进武圣宫的大门。

祭祀大典按时进行,所有人在外候着,李世庆独自进去祭祀,仰头望着高大的关公像深深地拜了又拜,然后在武圣宫住持的指引下从右侧房门进入,准备去祭祀死亡将士。

李世庆是武将出身,对士兵感情深厚,曾多次带兵打仗,还带兵在广东一带剿灭过倭寇进犯。他此时面对这些无家可归的死亡将士,表情肃穆,眼神刚毅,鞠躬之后,许久都没有抬头。

“李大人,这边请!”住持指引道,可话音刚落,突然身后大门轰隆一声关上。

李世庆预感事情不妙,可已来不及,一阵冷风吹过,几个黑影挥剑便刺了过来。

“来人啦,来人啦,有刺客!”住持大喊着出面阻拦,但被一刀刺死。

李世庆身手还不赖,一掌击飞刺死住持的刺客,然后疾步往后退去,可被立柱挡住去路,几面的刺客都已快到眼前。

“快快快,快把门撞开!”庞发奎急促的吼道。

门外的陈应龙和将士们在大门被关上时就涌了过来,将士们嘶吼着撞门,可大门紧闭,纹丝不动。

李世庆此时已夺下一刀,虽奋力抵抗,无奈敌众,眼见已快要失去招架之功,一不小心左臂被刺了一刀,他无法多想,紧咬着牙关退后了数步,然后想去开门,可刺客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图,哪能让他得逞。

门外的将士们还在想办法撞门,此时尹英图也带人赶到,见前门无法进入,情急之下,于是带领千总署的人迅速撤离。

“大人,现在怎么办?”陈连升紧跟在身后问,尹英图边跑边说:“从后门进。”他所说的后门,指的是武圣宫后面的一扇门,可要从后门进去,必须爬上一面高达十余丈的崖壁。

“连升,我们给你搭人梯,你最后上,先去救巡抚大人。”尹英图命令道,于是大家一个接一个地顺着崖壁搭建起了一座人梯,陈连升踩在众人肩上纵身一跃便到了后院,然后飞奔进门。

李世庆此时几乎气力殆尽,又被刺了一刀,刀“哐啷”一声掉在地上。他靠在柱子上,面对一把把寒光逼人的武士刀,突然咧嘴笑了,无力地说:“你们这些东瀛人,居然追到这儿来了。”

“李世庆,你杀了我们的头领野田君,我们是来替野田君取你性命的。”这名倭寇的话唤醒了李世庆的回忆,他当年在广东奉命抗倭时,曾经亲手砍下过一名倭寇头领的脑袋,此时盯着倭寇手中的武士刀,不禁笑道:“原来如此,都这么多年了,你们为了取我项上人头,真是费尽了心思。”

“少废话,拿命来!”一声冷喝,正要砍下李世庆的脑袋,突然传来一声惨叫,其中二人便倒了下去,其余人见状,纷纷回身迎敌。

李世庆捡了条命,抬眼见到陈连升时,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陈连升以寡敌众,在迎战的时候,手中的刀丢在了地上,但他赤手空拳似乎更加厉害。倭寇见他越战越勇,于是想速战速决,又纷纷扑向李世庆,可被陈连升挡住了去路,占不了半点便宜的倭寇嗷嗷叫着挥刀砍下,陈连升纵身躲了开去。

“大人,快想办法出去。”陈连升叫道,但李世庆压根儿不躲闪,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好像在欣赏一场擂台比武似的,他也无暇多顾,只想着拼尽全力以保大人安危。

就在此时,尹英图也恰好杀到,二人联手,直杀得剩余倭寇毫无招架之力。

“连升,留活口!”尹英图从倭寇心窝中拔出刀时,一回头看到只剩下最后一个活口,赶紧大声制止。陈连升把刚刚捡起的刀收了回来,可他万万没想到,那倭寇自个儿往前一挺,刀尖刺进了胸膛。

陈连升大惊,可为时已晚,盯着倭寇的尸首,想起同样死法的采花大盗,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大人,您怎么样?”尹英图过去扶起李世庆问道,李世庆说:“没事,都是皮外伤!”

“可惜了,没能留下活口。”尹英图说,李世庆冷笑道:“我早知道是这种结局。你太不了解这些东瀛倭寇,他们的准则便是不成功便成仁,任务失败,没人可以活着回去。”

尹英图看着这些躺在地上的尸首,脊背发凉。

陈连升检查了一遍尸首,发现全都断了气,这才过来向李世庆问安。李世庆赞许地说:“连升啊,幸亏你及时赶到,否则本官今儿算是在劫难逃了。”

“连升来迟,让您受惊了。”陈连升道,李世庆说:“不迟,不迟,恰到好处。本官刚刚又亲眼目睹了你对付倭寇,身手如此麻利,不知此种拳法叫什么,师从何人?”

陈连升道:“恩师是河南岳师傅,恩师称拳法叫巴子拳。”

“巴子拳,岳师傅?”李世庆有些疑惑,陈连升道:“恩师只是山野草民,已于两年前仙逝!”

“山野草民?”李世庆更为惊讶,尹英图似乎看出了什么,问:“大人,不知您为何对此拳法如此在意?”

李世庆叹息道:“你们有所不知,连升刚刚所示拳法名为八字拳,传说是前朝抗倭英雄戚继光所创,在英雄所著《纪效新书——拳经捷罗篇》中便有提到此种拳法。”

前朝戚继光的故事人人皆知,这二人当然也听过。

“没想这世上还真有此种拳法。”李世庆喃喃地说,“戚老英雄创建巴子拳的目的,我想便是为了抗击倭寇,虽然一直都是听闻,没想今日居然能亲眼得见,足矣!”

陈连升还真不知道这些,当年偶遇师傅,再到师傅离世,也从未听他说过这些,此时不仅思念起师傅,也仿佛看到戚继光正在行云流水地打出这套拳法。

大门徐徐打开,外面的人看到李世庆等人出来时,纷纷瞪大了眼睛。

施南府,议事大厅。

李世庆受伤的地方已经上了药,此刻坐在那儿,全然不像受过伤的样子。他爽朗地说:“庞大人,我早说过你施南府藏龙卧虎,今儿本官算是见识到了。尹千总,今日幸好有你跟你的部下救了本官,庞大人,赏罚可要分明呀。”

庞发奎大笑道:“那是当然,肯定要赏,不过此案并未告破,还未到赏罚的时候!”

众人听了,全都摸不着头脑,当然,除了李世庆。李世庆看出了大家的疑惑,笑着说:“庞大人说得对,此案干系重大,只不过死了几个小喽啰,幕后还有更大的黑手。”

“根据目前已找到的线报,我跟李大人有个共同的想法,官银被劫一案,很可能跟今日行刺者是一伙人。”庞发奎此言一出,大家更为惊讶,但仔细一想,又全都释然了。

“李大人,小人有个疑问,不知当问不当问。”陈连升道,李世庆想都没想便说:“尽管问来!”

“那些倭寇为何要刺杀您?”

李世庆深沉地说:“本官十年前曾在广东任过参将,那时常有倭寇抢劫扰民,而最大的一伙倭寇,头领叫野田,在一次战斗之后,我生擒了野田,然后砍下他的脑袋挂在了城墙上,自此以后便清静多了,没想到十多年后,野田的余党居然流窜至恩施,而且还想刺杀本官为野田报仇。”

“大人,不知您如何确定官银被劫也是他们所为?他们又为何要劫持官银?”柴大木问,李世庆道:“这还只是揣测,但本官以为他们劫走官银便是为了把我引来。”

庞发奎此时插话道:“千总署全体人等听令!”

“在!”众人异口同声。

“全力查找野田余党,将流窜至恩施倭寇一网打尽!”庞发奎威严地说,李世庆跟着说:“不找到被劫官银,本官在皇上那儿难以交差,也是断然无法离开恩施的。”

尹英图道:“请大人放心,属下一定尽快侦办此案,缉拿凶手,找到被劫官银。”

几个穿着官服的差人走在闹市中,格外引人瞩目。

“大哥,你说那些个王八龟儿子还真能耐,果然是王八报仇,十年不晚啊,居然都追到咱施南府的地盘上来了。”雷方戏谑道,朱逵接过话说:“我可听说那些倭寇能耐挺大,这次可让我长了见识,你们说他们居然能混进武圣宫里藏着,还居然没被人发现,又还差点杀了巡抚大人,啧啧啧,依巡抚大人所言,施南府的地盘上还有倭寇没死,咱们兄弟可要把照子放亮。”

柴大木不屑的骂道:“再厉害不也死在我们手上了吗?”

“东瀛倭寇可不是一般的小贼寇,李大人是抗倭英雄,就算是拼了命,我们也要保大人平安。”朱逵又说,“大哥,李大人此次来施南府,便是奉了皇命要亲自督阵捉拿劫持官银的倭寇,要是李大人有个三长两短,皇上那儿可不好交代。”

“理儿倒是这个理儿,可眼下倭寇在暗处,怎么找到他们?”柴大木问,陈连升刚才一直闷声不语,便是在想这个。

雷方抬头看了一眼日头,说:“肚子咕咕叫了。”

柴大木手一挥,道:“走,找地儿喝酒去。”

几个小菜,一壶好酒。

“这酒怎么味儿不对呀。”柴大木吧唧着嘴说,“对了,连升,你不是在仁义酒坊做过伙计吗?这酒是从仁义酒坊出来的吗?”

陈连升笑着说:“这不是仁义酒坊的酒。”

“不是仁义酒坊的酒,那是哪儿的?记得掌柜的说过,店里的酒全都从仁义酒坊来的。”柴大木道,“掌柜的,过来!”

掌柜颤巍巍地跑过来问:“几位官爷,有何吩咐?”

“这酒里兑水了吗?怎么不是以前那个味儿了?”柴大木不快地问,掌柜忙说:“您有所不知,前几日店里来了几个人跟我说,以后都只能卖谭家的酒,要是敢再卖仁义酒坊的酒,那就一把火把我这店给烧了。”

柴大木一拍桌子,起身狠狠地骂道:“欺行霸市,谁这么大胆,敢在施南府的地盘上撒野?”

陈连升接过话道:“就是谭家的人。”

“掌柜的,以后该怎么做生意还是怎么做生意,有我们千总署的人在,看谁还敢来惹事。”柴大木又骂道,“兄弟们,以后要是谁敢在施南府惹事,那就是我们千总署的失职。我倒是听说过谭家家大业大,不过这个谭家到底有什么能耐,敢如此横行霸道。”

陈连升说:“据说跟恩施县的县太爷私交甚好。”

“那又怎样,县太爷大得过知府大人、巡抚大人吗?”柴大木正骂着,陈连升突然瞪大了眼睛,柴大木见他表情不对,责问道,“看什么呢?”

陈连升起身说:“我看到两个人。”

“什么人?”众人问,陈连升说:“快走,我刚刚看到了那天在庆阳坝闹事的俩人。”

柴大木来了兴趣,忙说:“快追!”

“不行,人多眼杂。大哥,你们先喝着,我自个儿去跟上去看看。”陈连升说,柴大木想想也是,叮嘱他小心行事。

陈连升穿着官府,所以不敢跟得太近,悄然尾随着那俩人走了很久,才见目标拐进了其中一条巷子。他快步穿过巷子,却不见了人影。驻足张望了很久也没再见那俩人出现,只好折了回去。

其余几人还在边喝酒边等陈连升回去,听陈连升如此一说,也全都觉得奇怪。

“你的那条巷子,穿过去应该都是老房子,很多都是前朝时留下来的。”柴大木对那边很熟,但很久都未去过,“你说跟到那边便不见了人影,那俩人八成进了某一间屋子。”

陈连升也这么认为,雷方问:“我们到底跟那俩人干什么,不就俩恶棍吗?”

陈连升和柴大木对视了一眼,柴大木说:“先别问这么多,你跟我一组,连升跟朱逵一组,咱们轮流监视,直到找到那俩人为止。”

夜幕降临后,大街上空空荡荡的,寂静清冷,突然一场大雨倾盆而下,整个恩施城变得淅淅沥沥。

陈连升和朱逵躲在暗处,四周黑漆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只是偶尔有微弱的灯光从屋子里透射出来。

“好冷啊,这么大雨,谁还会这么晚出门?要不先回,明儿再来吧。”朱逵的话提醒了陈连升,但陈连升说:“再等等!”

朱逵捂着双手吹气,抱怨道:“这鬼天气,咋说变就变,说冷就冷了,前几天那日头不还热死人吗?”

“别抱怨了,待会儿我请你喝酒。”陈连升道,朱逵忙笑着说:“那敢情好,有了美酒,就是还差婆娘热炕头呀。”

陈连升突然想起一件事,问:“朱兄弟,知道城里的谭家酒庄吗?”

“当然知道,这恩施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朱逵道,“谭家酒庄的庄主叫谭廷闿,两个儿子,一个知书达理,一个凶狠霸道。突然问这个干什么?”

陈连升叹息道:“你说的那个霸道的儿子叫谭子尧,那小子确实是个狠角色。”

“这倒无所谓,关键是他爹谭廷闿其人,据说跟知县大人私交甚好,有了这层关系罩着,谭子尧才更加有恃无恐。”朱逵又开始抱怨,“也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才会停,连升,今儿晚上又白忙活了,冷死啦,找地儿喝酒去吧。”

崔娃梦见自己杀了人,又梦见自己身上的肉被人一块一块地割下,顿时嚎叫着醒来,可他睁开眼,看到站在面前的人影时,顿时被惊得又想大叫,可还没来得及出声便被人捂住了嘴……

陈连升和朱逵喝完酒回到住处已经午夜,当他看到房门大开时慌忙冲了进去,发现屋子里一片狼藉,床上空空如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在屋子仔细搜寻了半天,可因为是雨天,脚印很乱,毫无规则可言,所以一无所获。

崔娃失踪了,准确的说应该是被人绑架。

陈连升不敢大意,当即向尹英图作了汇报,千总署的人在天亮后赶到事发现场查看一番后,柴大木表情凝重地说:“时间太久,仅剩的脚印都没了。”

“我昨晚已经查看了现场,绑架崔娃的人很狡猾,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陈连升道,“我跟朱逵昨晚子时去喝酒,大约丑时回来,当时大雨稍微小了些,但不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对了,快传打更的,也许他会看到点什么。”

更夫传唤到千总署时,一脸惶恐地说:“几位大人,小人就是个打更的,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啊。”

“我问你,昨晚丑时,你可看到或听到什么可疑的人或声音?”柴大木问,更夫战战兢兢地说:“哎哟大人,您还别说,可差点没吓死我……”原来,他还真看到了几个黑影人,身上还扛着一个袋子匆忙逃跑,幸好他躲闪得快才没被发现。

众人大喜,可问更夫更多的情况时,更夫却什么都不知道。

“可以非常确定的是,崔娃是被人绑架了,你跟他住了这么久,可知道他有什么仇人?”尹英图问,陈连升摇头道:“崔娃只是酒坊的小伙计,能有什么仇人?”可此时突然想起崔娃说自己杀了人的事,犹豫再三,决定不再隐瞒真相。

尹英图疑惑地说:“如此说来,此事应该跟崔娃杀人一事有关。”

“可问题是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杀了什么人。”陈连升道,“不过他说当时撞见那人时是在仁义酒坊外,也许此事跟仁义酒坊有脱不了的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