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先的反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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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宋下城,蜕变的鬼猎人

“你是谁?”端木风大叫一声,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好几步,直到被身后的椅子堵住才停下来。

一个雪白的老太太手里端着一个烛台,烛火摇曳,苍白的脸上两片红唇格外醒目,不由得让人想起乌同人传说中的鬼母娘娘。

老太太开口问:“孩子,是谁送你来的?”说着话,人就到了跟前。端木风双腿发软,瘫坐在身后的椅子里,连说话都不利索了。“是……穆……穆姐……瑾……”

老太婆没有答话,转了一圈,许多蜡烛就亮了起来。折回来站在端木风面前打量了好一会儿才笑着说:“比上一个还俊,你先坐着,我一会儿就好。”说完,扭身就往门外走。

见老太婆进了西厢房,端木风跳起来撒腿就往外跑。刚跑到院子里,正与端木风撞个满怀。

“干什么,遇见鬼啦?”褚恩农问。

“里面有个老太婆,像鬼母。”端木风哆嗦着回答。

褚恩农大笑道:“什么鬼母鬼公,那一定是雪妈。”

穆瑾厉声喝道:“给我小声点!”

这时候那个老太婆正从西厢房出来,双手端着托盘,上面有点心和酒壶。一见褚恩农就笑着说:“你又回来啦,快进屋。”

褚恩农赔笑鞠躬不语。

穆瑾接过老太婆手里的东西挽着她的胳膊进去了。

褚恩农小声道:“你刚才说雪妈是鬼母,穆姐像鬼吗?”

端木风刚从惊吓中挣脱出来立刻又掉进了窘迫里,被别人看到自己的软弱让他懊恼。就一声不吭地回到屋里,捡了角落里的一张椅子坐着。雪妈过来叫他吃东西,他挤出些笑,拒绝道:“我有些不舒服,吃不下东西。”。

雪妈站着不走,伸手要去拉他的手,他下意思得躲开了。直到穆瑾过来一通比划,雪妈才摇着头离来。穆瑾解释说:“她耳朵听不见。”

她们是母女。想起刚才褚恩农的玩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她们,希望能从穆瑾脸上找到些许不快,她的不快可能会消除自己心里的愧疚感。却发现穆瑾和雪妈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他想起维夏和母亲,他们虽然也不很像,但一眼就能看出是母女。雪妈和穆瑾却无法让他产生这种感觉。想到母亲,思绪就很难再离开她,她们现在在哪?公孙克是固山人,会带她们去京城吗?他努力打消这些念头,他怕极了痛苦和思念的感觉。下体又开始痛了,裆部湿漉漉的。他暗暗祈祷:伤口千万不要出血。

他问了房间,穆瑾要带她上楼。他尴尬的摇了摇头,表示上楼梯有些困难。穆瑾把他领进了西阁间。

房间精巧整洁,床上的被褥十分干净,有淡淡的香味直往鼻孔了钻。小圆桌上的烛台上有三支红蜡烛,很亮,能看到天花板上的细微裂缝。

伤口果然在流血,虽然不多,但让端木风紧张不已。小童说过最好不要走动,千万不能发炎,会要命的。他赶忙去怀里找小童给的药瓶。里面是一种黄褐色的膏状物,样子让人恶心。用手指挖了一点,涂抹的姿势让他即羞又恼。

为什么明知羞耻还不去死?这念头一出,心里的怒火就更大了。不,凭什么该死的是我?我只想找一个自己喜欢的地方无忧无虑地活着,这难道过分吗?父亲说这是懦弱没出息,逼着我练胆量学勇敢,叫我打猎杀生,当着我的面烧死一家人,他以为简单的嗜血就是强大。现在看来是大错特错了,嗜血成性的父亲还不够强大。

父亲豪不留情的夺走了属与我的美好世界,连我唯一的朋友也不放过。看上去无所不能,却连自己的家国和身家性命都保不住。他也是个弱者。假如软弱是导致我丢掉美好、家庭以及男人的尊严的罪魁祸首,那么死就不是能结束它的句号,而是它的一部分,还是最为巨大的那一部分。不,我不能死,我要把这一切夺回来。我要让自己强大起来,就从此刻开始!此刻端木风的脑子里像钻进了蜂群,嘤嘤嗡嗡乱糟糟一片。

他低下头,盯着那个变得更加丑陋的地方,血已经被药膏止住。心里猛然产生一可怪念头,于是就伸出手指使劲捅了一下伤口,一阵炸裂般的疼痛好似发射出无数箭矢在五脏六腑里横行霸道。剧痛几乎让他昏厥。他紧咬牙关,将冲出喉咙的呻吟堵在口中,汗水湿透了衣服,枕头上分不清是泪渍还是汗渍。随着一阵悬晕,黑暗代替了烛光,虚无吞噬了世界。

第二天醒来,端木风浑身软得像剔掉了骨头,连翘头的力气都没有了。脑中轰隆隆巨响,要裂开一般,脸发烫,浑身也发烫。大概是发了高烧吧,他想。于是就放弃了起床的念头。疲劳熄灭了所有欲望,哪怕是动一动脑筋想一件极小的事情也很难做到。

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听见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推晃产生的下体疼痛让他难以忍受。忽明忽灭的意识似乎稳定了一些。一个声音在告诉自己:“不能出声喊痛,不能……”

有人来给自己脱衣服,端木风猛然惊醒。他抓住那双手使劲挣扎,结果人家带了帮手。他的手脚四肢全被按住,自己就像一只待宰的小羔羊。他真想喊叫,似乎也喊叫过了,还哀求过了,但根本没用。他们还是动手了,只感觉到一抹寒凉滑过,某些东西就彻底的失去了,恰似被取走了半个灵魂……

是母亲,母亲的头发怎么这么快就白了呢?他鼻子一酸,想哭。赶忙用手捂住嘴。不能哭,由其是不能在母亲跟前哭,她虽然不像父亲那般厌恶自己的软弱,但自己的软弱可没少给她带去谩骂甚至是痛打……白发的母亲还是那么慈祥。我都这么大了,就不用娘给我喂食了吧。他想抬手去接碗筷,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双手了……

端木雨……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父亲说你死了,但我知道你是受不了他的残暴离家出走了,这么多年你都到哪去了?你怎么还没有变样,我记得最后看见你是挨了父亲的马鞭的样子,就和现在一样,你倒在泥地上,看着熊熊的大火哭泣。我当时真是怕极了,害怕你会冲进火里救那个女人和那些孩子……哥哥你觉得怎么才算强大,我一直都觉得你很勇敢,直到看见你望着大火哭泣,才知道光勇敢还不算强大,你还缺些什么,但是我说不清。现在我大概能说得清楚了,或许父亲说得对,勇敢加上不择手段才能做成大事,不管好事还是坏事。

一睁开眼就看见褚恩农的脸,他张口就问:“我是谁?快说!”

“不知道!”端木风回答。

“我不是你哥哥端木雨了?”

端木风惊道:“你怎么知道我哥哥的名字?”

“你拉着我喊了几天哥哥,我每次听了都想把自己的皮剥了,全是鸡皮疙瘩!”褚恩农戏谑道。

“我怎么啦?”

褚恩农道:“你大概是死了一圈又回来了,快说你在空界或者地狱里都看到了什么?遇到了那些人?”

端木风把脸一拉,褚恩农立即改口道:“刀口发炎,我真以为你要死了。好家伙,昏迷了十七天!我可在这守了你十七天,你看,我就睡那。”

南窗下真有一张小床,上面的被子叠得十分整齐。

“还有,雪妈可是一勺一勺地喂你吃药,饭你是吃不下去,连一口汤都喝不下去。你现在觉得饿吗?”

端木风懒洋洋地摇了摇头。“我想下床走走。”

褚恩农嚷道:“想都别想,不然你真就别想活了。”

端木风身体僵硬得像石头,连抬手都觉得吃力,身体基本动不了。他恳求道:“我就想看看外面,要不你帮我把窗户打开就好。”

外面漆黑一片,端木风这才意识到屋里点着蜡烛。一股清寒涌进来,整个人都像沐浴在寒水中。凉风仿佛带来了树叶的味道,让他想起某个深秋,他裹着厚厚的斗篷站在一棵大树下看院子里的落叶。此时他才算相信自己真的还活着。

“宋下城现在乱成了一锅沸汤,藩军巡兵到处抓人杀人,就算你彻底好了也别指望我会让你出去,”褚恩农把自己的被子抻开,躺下了。

“我怕什么……”端木风含混地回了一句,他还真不确定自己到底怕不怕。

褚恩农突然神秘兮兮地笑道:“我又给这锅汤加了点料进去。青觉欧阳忠和我师父现在正在玩猫捉老鼠游戏呢,但是搞不清楚谁是老鼠谁是猫……”

褚恩农说他这回真的彻底成了鬼会的大叛徒,余下的后半生都将被鬼猎人追杀,直到一命呜呼为止。

“我师父这回是被我害惨了。”他说这话的时候,脸扭向窗外。

“你师父是谁?”端木风问。

“他叫肇甬庭,一个心狠手辣的老家伙。”褚恩农若无其事的口气很明显是伪装出来的。

端木风没听说过肇甬庭这个名字,但他知道“师父”对于鬼会的鬼猎人们意味这什么。他是悬在每一名鬼猎人头上的一把刀,一旦你犯错这把刀就会落下来。

鬼会筛选成员是极其严格的,首先被选人不得超过十岁,并且背负血海深仇。被选中者有权可以在师父——他的寻访人——的帮助下杀掉仇人,还必须要亲手杀掉和砍掉仇人的脑袋,然后将其带到邾夏的鬼会总坛。这是入会的第一步。如果拒绝报仇,就等于放弃入会的资格。传闻说放弃的孩子也会被杀掉,这样做是为了保密。端木风是不信这些的,因为根本没有必要保守什么秘密。

“听说如果被选定的孩子拒绝入会是不是也会被杀掉?”端木风想知道鬼会的人对这种说法会有什么反应。

“放屁。”褚恩农骂道,“鬼猎人不是土匪。”

“你是几岁被选中的?”端木风从未有过这样大的好奇心,很少有人让他感兴趣。虺增是一个,现在又有了一个。

“十二岁。”褚恩农回道。

端木风惊道:“怎么可能?!”

“肇甬庭谎报了我的岁数,他说我是个好手,将来一定会有出息。”

“你也有血海深仇?“

褚恩农喃喃道:“没错,而且很大,他说他从未见过。”

“能说说吗?”端木风问。

褚恩农的脸依旧朝向窗外,不知道他是否也看到了大秦星座。

“我本不姓褚,也非邾夏人,这个姓是鬼会给的。”过了好一会他起身把窗户关掉之后才又开口。

“我的家乡在云然的千亭藩,父亲是裕临土司府的马夫,母亲是厨娘,我也是在土司府里出生的。十二岁那年,裕临城里突然出现了一种说法,硬把我说成是土司微生尚行的私生子,是他和我母亲私通生下的孽种。”

“这肯定不是真的,世族与庶族不可能生孩子。”端木风脱口而出。

“当然不是!”褚恩农扭过脸,怒道:“世族老爷们只会生出你这样的金子,可我怎么就看不出来你哪里比我这个木头人更结实?”

其实话一出口端木风就后悔了,他虽然不喜欢元教的血统论,但自小至今的传统教育已经在他的血液里扎根,想要根除影响并不容易。

“抱歉!”他慌忙道歉,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你也知道我一向反对血统论,我唯一的朋友是个土族。”

褚恩农冷笑道:“要不是因为这个,你以为我会费这么的力气救你吗?”

“对啊,我也纳闷,一个鬼会的鬼猎人怎么会救我这个世族废物呢?”端木风趁机问道,这个问题一直盘桓在心里,只是没机会相问。

褚恩农又把脸扭了过去。“在裕临也有一个世族少爷把我当成他最要好的朋友。”

“土司家的少爷?”端木风问。

褚恩农沉默不答。

端木风突然意识到他的故事可能跟自己最近的经历十分相像,只不过褚恩农是处在虺增的位置上。更不一样的是虺增死了他还活着。

“他跟你还真他妈有点像,又蠢又硬,真不愧是金石之身。你为了一个土族敢到浸沐台偷尸体,那家伙更绝,他竟然为了一个庶族跟自己老子翻脸。你们世族全是笨蛋。”褚恩农笑了起来,他的笑和谩骂听起来都像是在哽咽,尽管端木风知道这个家伙身体里根本没有眼泪,但他还是认定他在哭泣。

褚恩农冷不丁把脸转过来,端木风才看清楚他脸上连一点悲伤都没有,神情冰冷得像窗外的夜寒。“你告诉我,朋友可信吗?”他突然问道。

“可信!”端木风脱口而出,但他知道他并不这么确定。

“可是我亲手杀了我的朋友。”

端木风大声惊呼:“为什么?!”

“肇甬庭说斩草必须除根。”褚恩农拧出一抹残忍的笑来。

“他那该死的老子,裕临道的土司微生尚行为了平息流言,不但在裕临城大肆搜捕传谣之徒,还把我的父母全都关进大牢,毫无道理地认定这个流言的源头就是我爹和我娘,是他们收了别人的好处,对土司大人进行污蔑攻击,是他的政敌为了搞垮微生氏的阴谋的一部分。我爹那个糊涂蛋,他竟然也相信我娘有问题,真以为我不是他的种。我娘受不了屈辱,咬断舌头走了。后来我才知道这个胆小的懦夫当晚也被秘密处死了。”褚恩农娓娓道来,像是在讲一个别人的故事。端木风听得脊背发凉,并不是觉得他一家的遭遇可怕,而是他讲述时冷漠的口气让人不寒而栗。

“这都是血统论造的孽。”端木风斩钉截铁地断定道。

“哼!既然你们世族纯洁不可侵犯,为什么还要庶族来伺候他们,难道你们不怕庶族做的饭菜里有大粪?难道你们世族老爷就不怕自己的牛马吃了庶族喂的草料通通变成屎壳郎?”

端木风无言以对。

褚恩农继续道:“微生宁德为我一家人求情不成,就跟他老子大吵了一架,然后用一壶毒酒逼着他老子,硬是把我送出了戒备森严的裕临城。当时他一手拿着毒酒一手指着我冲他老子大喊:他是我朋友,唯一的朋友!那样子真他妈像你。”

“其实当时我一点都不感激他,娘死了,混蛋爹也死了,我已经做好了要死的准备,所以心里也不是很怕。可是一旦看到了生的希望就又有了活下去的渴望。我一路乞讨要饭,去了很多地方。后来就遇到了我的师父肇甬庭,不知他从哪里得知了我家的事。那天下了很大的雪,我躲在一家农户新挑出来的牛马粪堆里取暖。他把我揪出来洗干净,塞给了我一只烤鸡,然后问我想不想报仇……”

“当时我手里提着他父母的头,他求我杀了他,他比我勇敢……我一听到他要救我出去立马就不想死了,他却求着我杀他……其实是他自己握着我的手把剑插到心窝里的……”

褚恩农应该没有意识到自己说话已经开始结巴了,他的脸色十分难看。

端木风也被自己的冷漠吓到了。往常,这样的悲惨光是听听,对于他来说就是一种极大的折磨。可今天他的心平静如月下的一泓池水。我失去了一些东西?!他猛然意识到,不过还说不清是什么。

蜡烛已经燃尽,残余在烛台上的蜡油湮灭了火苗。漆黑把房间塞的严严实实,过了一会儿才又看到窗亮,亮光显得十分冷冽。房间里寂静得能听到院中被风吹起的枯叶沙沙声。

第二天醒来就不见了褚恩农,雪妈进来,见端木风已醒,高兴得不得了。

“你终于醒了,半个月啊,我说你一定会好起来他们都还不相信。现在感觉怎么样?千万还不能下床哦,袁医师走的时候再三嘱咐过;他还建议把你捆在床上,这我当然不能同意啦。你别担心,袁医师也是这里的常客,没人会知道你在这,安心修养。饿了这么多天,净吃药了,这会儿肯定馋了吧,你想吃什么?来一碗牛乳紫米羹怎么样?胃里空了这么久,不能立刻吃硬物。我再给你弄些酥酪,松软又可口。你等着,很快……”雪妈说得很快,端木风没有插话的机会,也知道自己说话她也听不见,只能冲她笑。

到中午,褚恩农还未出现,雪妈做了一碗龙须面。“你可别以为只有面,我是用鸡汤煮的,里面还加了蟹汁,快吃吧。”

傍晚,雪妈过来掌灯,顺便把晚饭也送过来,松软的紫米糕和一大碗松露鸡肉清汤。仍然没有见到褚恩农的影子,穆瑾也没有出现。他很想问问雪妈,于是就指了指窗下的床。

“他出去了。”雪妈笑着回道,“他们天天出门,最近有事情要忙,你不用管,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养身子。”

他们?端木风不知道这个“他们”是否指的就是穆瑾和褚恩农,或许也包括琴靖。能有什么事要忙呢?他还想再问,可不知道怎么比手势,只好作罢。

褚恩农回来已经是戌时过后了,端木风没睡,一直等他回来。

“这是去哪了,一整天都不见人?”见他进来,端木风问道,“我还有事叫你帮忙呢。”

褚恩农把自己扔到床上,有气无力地回答:“跟着穆姐偷东西!”

端木风猛得直起身,由于用力过猛导致下体又一阵微痛闪烁。吃惊道:“她是小偷?”

“你小声点!”褚恩农翘起头看了看门,门关着,中厅里的灯没有亮。“偷东西就是小偷吗?”

端木风不解。

“她们想要晴宗塔里那块破石头。”褚恩农心不在焉地说。

晴宗塔里那块可不是破石头,端木风心想。“为钱?不可能吧!能住在这所院子里的人怎么可能缺钱。”

“我哪知道,穆姐还没跟我说,我寻思在这也不能光吃闲饭,索性就帮帮她。”

端木风不信。“那可是无价之宝,这等机密的事会轻易让你知道吗?”

“当然不会,可她跟雪妈太不小心,被我发现了一个惊天秘密,你想都想不到。”褚恩农一脸神秘,跟昨天晚上判若两人。

“什么?”

“你听说过明派吗?”褚恩农反问道。

端木风从来没听说过,摇摇头。“那是什么?”

“是最近几年出现的一个神秘教派,势头发展的很快,成员全部称为‘明者’,里面还有灵宗呢。怪不得穆姐身手了得,听说这些人当中还有些会法术呢。”

端木风不屑道:“世界上如果真的有法术存在,鬼会早就被净厅消灭了,还能容你们猖狂五百年。”

“我现在郑重宣布,我跟你是‘我们’,请你以后不要再把我和鬼会称为‘你们’了。穆姐能接受我的帮助就已经说明连明派都相信我不再是鬼会的人了。”

“你到底做了什么?”端木风心不在焉地问。

“因为我现在是最近两百年内鬼会出现的唯一的叛徒。我把我的老师都卖给了官府和净厅。”褚恩农夸张的笑着,没有发出声音,他咧着嘴,整张脸都变形了。

“一个鬼耗子从官军手里救了我一条命,他医好了我,然后把我控制起来等着肇甬庭来取我的命。我跑了,肇甬庭就杀了这只鬼耗子。我打算给他报仇,就把他的尸体烧了,另外还有八个人,我就把他们留给净厅和官府当证据。”他收住笑,却用手使劲搓揉着脸。

端木风不语,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不明白吧?鬼耗子是鬼会的密探,他们专门负责收罗各地恶霸匪徒的消息,然后在由鬼猎人出手。他把我弄丢了就有可能暴露他自己,为了防止同一地方其它鬼耗子遭殃,只能杀了他们。鬼会杀人有两种方式:第一是斩首,这是对付清除对象用的,第二是鸩杀,这是解决自己人用的,我要是落到肇甬庭手里也会被迫服毒自尽,这是不能更改的鬼会铁律。否则在八角碉楼他们用一张弓就能轻易解决我。”

“真够迂腐的。”端木风评价道。

“你懂什么,这就是鬼会的性格和骄傲。”褚恩农继续道,“我把那个鬼耗子烧掉,引官军过去,官府里的大人们只要不全都是傻瓜蠢蛋,他们当场就能知道死的这些人是谁。鬼会的毒很特殊。”

端木风只觉得可笑。“既然怕暴露,为什么还要用这么特殊的手段?直接杀掉或毁尸灭迹不就行了?”

褚恩农一脸嫌恶道:“你什么都不懂,我再说一遍,鬼会不是匪帮,有自己的一套行事规范,否则何以让世界闻风丧胆?不是我那把火及时把官府差役引过去,要不了一天尸体就会成为白骨,那毒不一般。他们服毒之后尸体会变成绿色,连验尸都省了。”

“官府知道宋下城内有鬼猎人……不……烟霞!他们会怎么办?关门放猫,捉老鼠!”褚恩农终于笑出了声,只是这声音太冷,冷得人心里直打颤。

端木风知道他的笑是在掩饰自己的真实情感。他的确值得穆瑾信任,任何一个人对鬼会略有了解就能明白褚恩农的所作所为到底意味着什么。他说自己是二百年来鬼会里唯一的叛徒这绝不夸张。

一个鬼猎人搞砸一次任务并不会受到惩罚,要是成为阶下囚就必须自杀,否则就由老师亲自动手。不过死后仍被视为鬼会的人,火化之后的骨灰会被带回邾夏雾境,安葬于侠冢。

没能杀掉宋下侯,褚恩农的任务失败了;砍掉宋下净厅掌令敬和元士的脑袋,却中了埋伏,被活捉,他没有遵守鬼会的传统当场自杀;为了活命,又借官府之手对付自己的老师和同义。不遵守传统自杀是背誓,出卖同义是叛徒。现在的褚恩农要面对的是整个鬼会,他们会暂时中止一切刺杀行动全力追杀叛徒,直到把褚恩农的人头带回总坛。

“你究竟发现了什么?”端木风问。

“雪妈和穆姐都是明派的人,对,明者。”褚恩农不无兴奋道。“她们说话被我听见了。”

“会这么简单?”端木风表示怀疑。

褚恩农道:“当然不简单,你可能不知道,从我们来到这院子,到我发现她们的秘密,这之间的时间里,咱们吃的每一顿晚饭里都被下了药!我们一旦睡着,就算这房子塌了,不到时候也醒不了。但有一次例外,我最讨厌吃邾夏的那种白色大米,雪妈那天却只做了水晶虾仁炒饭。身为客人,当然不便挑拣,只得闭着气往肚子里塞。我是个爱吃的人,但唯一无法忍受的就是大米,那玩意嚼起来就像嘴里塞满了虫子,我实在没法忍受。吃完没到半刻钟功夫我就全把它吐到厕所里去了,连胃都快跟着吐出来了。”

“半夜醒来撒尿,发现雪妈的东厢房还亮着灯,里面还有人说话。起先我以为是老太太自言自语,后来发现是两个人。就溜到窗下随便听了一耳朵。你猜我听到什么?”

“我哪知道,你快说。”端木风的心都快被他勾出来了。

褚恩农神秘道:“我能听清楚时他们娘俩在讲一个叫什么主师的人,说是这个主师已经到达邾夏,是去说服天王交出凤凰宫中的那四块语石。还说邾夏人正在攻打楚亚,她们要在邾夏人攻破宋下城之前拿到那块语石。我听到这就推门进去了。”

端木风真想骂他一句愚蠢,“你应该多听一些,这不是打草惊蛇吗?”

“哪里是惊到了蛇,这母女俩简直就是两头母狼,凶狠极了,当时就跟我亮了家伙。我是出来撒尿的,总不能带着兵器去茅房,就空手跟她们过招。”

端木风惊道:“雪妈也会武艺吗?”

“比她闺女还厉害呢!”褚恩农几乎是在手舞足蹈,“说实话,我只比穆姐高那么一点点,跟老太太比就差远了,恐怕得我老师来才行。”

自己这是跟一群什么人在一起啊!端木风心惊肉跳地想,雪妈那张慈祥的脸已经在脑子里挥之不去了。一个亲手喂过我吃饭的人竟然比鬼会的鬼猎人还厉害,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出那张脸挂上凶恶的神情会是什么样子。“那你怎么还活着?”他惊奇地问。

褚恩农摸着自己的后脑勺嘿嘿地笑着说:“我投降啦,我跟他们说要加入。”

“他们答应了?不可能,这么大的事!”

“对,她们不答应,非要杀我。我只能把琴靖搬出来。你难道没发现吗?雪妈和穆姐见了琴靖毕恭毕敬,原来她也是明派的人,而且还是这宋下城里的当家人呢。”

端木风都要急坏了,催道:“快说,后来呢?”

“后来雪妈就把我留在她房里,穆姐出去找琴靖。第二天早上回来就答应了,但还要对我进行考察。”

“这下你不用怕你那个老师了,听起来这明派不比鬼会差,你死不了啦。”端木风拖着腔调讥讽道,他已经对语石失去了兴趣,心里只惦记着邾夏的事,“我听琴靖说过,邾夏人正在攻打云然,怎么又跑来招惹楚亚?这事会不会跟他们那位主师有关?不会邾夏人就是为语石才发动战争的吧!”

褚恩农摊开两手回道:“我哪知道,她们啥也不肯告诉我。”

“邾夏为了一块语石就进兵楚亚,这不太可能吧,他们哪有这么大力量,元境十国是一个整体,以一对十,这是找死。”

褚恩农把嘴一撇道:“十国又怎样?人家就有以一挑十的胆子。你呀,现在已经快成雪妈了,啥也听不到,早在三生节以前就开打了,这次云然人的脸算是丢大了,还敢说什么元境首邦,听说已经丢了许多地方,邾夏人都快打到他们的国都啦!”

端木风惊得目瞪口呆,自己的确成了聋子瞎子,这一方院落简直和牢房没有区别,把他与外面的庞大世界隔绝。他早从琴靖口中听到过邾夏人入侵云然的消息,可现在听起来总还有恍如隔世之感,对于他来说,战争只是一个存在与史籍里的历史概念。父亲口中经常夸耀的吐陀罗之战充其量只算是剿匪罢了,就这还是发生在他出生之前。但他能够想象出战争的样子:城市化为废墟,家园成了焦土,尸山血海,遍野饿殍,还有黑色河流一样滚滚流动的难民……

他突然紧张道:“你得帮我一个忙。”

褚恩农撇嘴道:“我怕被老师逮到,从明天起就不出门了。”

端木风正色道:“你不帮,我就自己去。”

“说吧说吧,什么事。”褚恩农嘟囔道,“算我倒霉,给自己救了一位活祖宗回来,你也别客气,就把我当宋下侯府里的仆人,可劲使唤吧。”

“找我母亲和妹妹,如果曲原真的起兵反抗欧阳忠,他们一定是去了那,傅余英松是我姑丈。”

褚恩农一听就急了,跳起来嚷道:“不可能,现在连宋下城都出不去,你想让我跳城墙吗?

“我不管,你一定有办法。”端木风固执道,“你们个个神通广大,我不信连个宋下城都出不去。”

褚恩农把右手伸给端木风,他不知何意。

“拿钱啊!”褚恩农捏腔拿调的样子真有几分女相,“我好去买一条出去的路啊!”

端木风从未在意过钱这种东西,不以为意道:“你要多少。”

端褚恩农想了想,从依旧伸出的手里捡出两根手指说道:“最少五百两。”

“我事后给你,加倍,给你五千两,不,你要多少我就给你多少,你看成吗?”

褚恩农躺回床上,用枕头把脸捂住一句话也没再说。

端木风不知其意,问道:“你说话啊,怎么样啊?”

“什么怎么样?我要多少给多少,你还以为自己是世子啊,拿不出钱就别想出城。”褚恩农隔着枕头把他吼了一通。

端木风一听就恼了,站起来便往屋外走,结果用力过猛,伤口剧烈的绞痛直接把他撂倒在门槛上。褚恩农赶紧过来要扶他,他使劲甩开他的手,扶住门框吃力地站起来。冷冷地说道:“我就是用爬也不再求你这鬼猎人。”

褚恩农也恼了,吼道:“蠢货,你去吧!出了这院门我保准你半个时辰都活不了。到处兵荒马乱的,外面的人倾家荡产都想着往城里钻,你倒好,你是拼了命要出去找死。我算是长见识了,也不知道你们这些世族少爷都把书读到谁肚子里去了。你找到她们又能怎样,就凭你这副德性能保护她们吗?我知道你怎么想的,找到她们娘俩,然后跟她们一块死,也就心安理得了,也就能说:看吧,我没有不管你们,我这不是来和你们一起死了吗?不管是当儿子还是做哥哥,都问心无愧了。是这样吧?你他妈就是个窝囊废!她们要是好好的,你不找她们也好好的,她们要是出了事,你找到也不能让她们活过来!你去吧,他妈的我要是再管你我就是头大蠢猪。”

端木风已经来到院子里,褚恩农的叫骂他一字不差的全都听清了,每个字都像一大滴雨珠,正把他心里的火气和冲动逐个浇灭。但他不能回头,他不想被任何人看笑话。

他们的争吵惊动了穆瑾,她从楼上伸出半个身子嚷道:“你们俩再吵就都给我滚出去。”

这时候褚恩农赶紧跑出来,端木风以为他被穆瑾骂火了,真要走。褚恩农却把他的胳膊拽住,硬往回拖。同时笑着冲楼上喊:“这家伙犯病疼糊涂了,您快回去继续做您的美梦吧!”

回答他的是刺耳的关窗声。

回到房间,褚恩农夸张地朝端木风作了一揖,哀求道:“少爷!大少爷!我答应你还不成吗?我去还不成吗?就这几天,有一个独臂武士是从曲原来的,咱先打听打听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