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先的反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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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宋下城,被夺走的灵魂

“不,不,你们还是杀了我吧。”端木风使劲浑身气力疯狂嘶吼着。

他躺在一张奇怪的床上,四肢和身体被大大小小的铁箍紧紧扣住,只有头可以动弹,于是就不停地疯摇脑袋。

很快,不知从哪冒出来一个彪形大汉,伸手把他的额头摁住,另一只大手捏开他的嘴,旁边一个相貌丑陋的干巴老头把一碗浑浊的汤水灌进他的嘴里,一股腥甜呛进喉咙,在腹中激起一阵翻涌。不一会儿,只觉得头晕目眩双眼饧涩,全世界都在渐渐消失,包括他自己。

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挺住!再醒来时,端木风脑中首先想到的就是送饭的小禁士转述的这句话。这人究竟是谁?他早知道我会有如此下场?早知道是这么个结果就应该让自己饿死在牢中。

两个短衣小童把他手脚上的铁扣全部打开,强行扶他下床。

“你们要干什么?”他有气无力地问,下体剧烈的疼痛逼出一声难以遏制的呻吟。同时,剧痛也提醒了他自己所遭受的刑罚到底意味着什么。心里也就响起了一声更大的呻吟。

“刚割完,要活动,不然会没命的。”其中一个年长些的小童回答,他脸蛋红扑扑的像个女孩儿。

“那就让我死吧!”端木风痛苦地说。

此时他还光着下身,想要低头看一眼的念头让他觉得恶心。最终还是忍住了。

两个小童哪里会听,硬把端木风拖下床。双脚刚一着地,本来只有拳头大小的剧痛陡然膨胀,犹如炽焰地灼烧,痛感如涟漪般脉动着,仿佛全身都受到波及,剧痛让全身颤抖不止。他每迈出一步,想死的念头就会在心里跳动一次。

不知道被扔进沸水中的滋味与阉割相比是否更痛快一些?父亲和那个武士被扔进大鼎中,惨嚎声持续了许久,如今依然回荡在耳际,依然让端木风感到毛骨悚然。看来被烹煮一定比阉割更痛苦,但那痛苦是短暂的,它会随着死亡消失。他想着,在心里问自己阉割和烹煮该选哪一个才好?

根本用不着费脑思考,死亡和苟活怎么选一目了然!

尊严与屈辱正一点点消隐,速度之快让端木风惊讶不已。端木风意识到,喋喋不休的抗议只会引来两名小童的嘲笑,因为自己像一个泼妇似的寻死觅活,只是为了维护早已荡然无存的尊严。这骗不了别人更骗不了自己。

三个人在室内最少溜达了一个多时辰才停下来,真不敢想这两个小童哪来的耐心。他们示意端木风回床躺着,随后又用铁箍牢牢锁住他的四肢。

“这是干什么?”端木风吃惊地问,难道要再来一次?这回一定要命。

“保你的命。”还是那个年长小童回答,“放心,也就三四天,我们负责伺候你吃饭。”

三天长过三百年。

这三天里,端木风被禁止饮水,他口干舌燥地咽下小童塞到嘴里的煮熟的蛋黄和少量水果。他躺着,好几次差点被噎死。他怎么也没想到鸡蛋竟然是世界上最难吃的东西。便桶里散发的难以忍受的臊臭也来捣乱,每一顿饭都好似一场酷刑。

“能换点别的吗?干面饼里也没水啊。”第二天,他向小小童提议要改换口味。

年长小童圆睁双目道:“那怎么行?先生叮嘱过,只能吃这个。”

另一个说:“我们可不敢私自做主,否则出了闪失受罚的是我们。”

“什么闪失?”端木风反问。

小童说:“阉割之后,死掉的比活下来的多得多。不过你放心,两天了,你没出现发热,算是闯过了第一道生死关。”

端木风只觉得脊背发凉,仿佛自己刚刚把一只脚从鬼门关里拔出来,上面还带着死亡的味道。随后他又难过起来,让他难过的是自己竟然开始害怕死亡,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变化?他绞尽脑汁也理不出头绪。

“死的人很多?”他忍不住又问。

“很多,十个里面能活着两三个就不错了。”小童轻描淡写地回答。

十之二三的存活率着实吓人,能活下来的绝对称得上幸运。若是放在以前,端木风绝不会这么想,屈辱的活着绝对不如有尊严地死去。但现在这种观念连影子都没有了。心中萦绕的只有一句话:要活着,活下去,不但活着,还要强大。伴随着这个强烈愿望而来的还有一个从来都不是问题的问题突然变得即重要又迫切:从今往后,怎样活下去。

巨变仍像噩梦一样让人难以置信。端木风意识到,这种变化显然不只是自己从侯门公子落魄成一个家破人亡的穷小子那么简单。他发现,无论是父亲的败亡还是八年前葬身火海的那家人亦或惨死在浸沐台上的虺增,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遇到了比他们更加强大更加残暴的对手。

那个绑架自己的男人是残爆的,他为了些许钱财就对一个七岁的孩子下手,七岁的孩子于他是孱弱的。虺增也是残暴的,他虽不敢杀人,但对孱弱的动物却从来都不曾手软,无论是野鹿还是鹞鹰,这些小动物于他是孱弱的。父亲的残暴就更不用说了,他听过的和见过的早已成了他的噩梦。可一旦他们遇到强于自己的对手时一个个都变成了孱弱的羔羊。男人跪地求饶时涕泗横流、父亲临刑前也惊慌失措、虺增被砍下头颅前一定也是瑟瑟发抖吧。弱小的终将被灭亡,最强者才能无忧无虑的活着。

他意识到,自己失去的不光是那个富丽堂皇的家宅、显赫的地位、以及男人的尊严,一系列残酷的经历严重侵蚀了原本干净纯洁的心。这是一个只能感受到美好的心,这样的心无疑也是善良的。但善良在某种意义上就是弱小的别称。这一发现于他与其说是觉醒倒不如说是折磨,他感到的不是振奋,是近乎绝望的痛苦。原来这个世界不但是腥臭黑暗的,它还容不下善良,原来所有的美都是经不起风吹雨打的假象。

第四天,来了一位清瘦的老者。一看见他的脸,端木风不由得寒毛奓立起来。正是那个夺去他男人最主要属性的老妖怪。老头拿着钩镰小刀,满脸诡异笑容的样子闪现在脑海里,依然能让他产生想要哀嚎的冲动。

老头掀开被子问:“没有小解吧?”

端木风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三四天没有小便了。他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回道:“只有大便。”

冷不丁下体闪出一阵锐痛让他不由得叫出了声,只见老头手里多了一根纤细的竹管,随手扔到床边便桶里。

“恢复得不错,你活下来了。”老头冷冰冰地宣布。“不过回去之后还要修养百日。”

“回去!回哪里去?”端木风忍痛惊问道。

老头漫不经心地回道:“回家,或者选择去京城王宫当太监,那就要看你的意愿和本事了。这我们可不负责。”

或者我也能加入鬼会,将来成为一名伟大的鬼猎人。不过那得往后倒退五六年时光才行。端木风想着这些,嘴上却问:“这里不是监狱吗?”

“当然是,你已经受了刑,就不用再待下去了。”老头指指端木风的裆部说,“怎么着,你还嫌宫刑不够?”他吩咐那名年长小童,“去通知他家人来接,快些把地方腾出来,后面还有人等着用呢。”

我还有家人?会是谁?端木风担心的“固山惨案”式的株连还是发生了。曾经让人怜悯的弱小百姓凝聚在一处就变成了可怕的嗜血巨兽。在这头暴怒的巨兽地呼吁和威逼之下,侯府所有家人仆从全部被判有罪。他们被当作父亲的爪牙和帮凶,那些令人发指的罪恶行径全都是在他们的参与和执行之下进行的。除了女人和十岁以下的孩童外,其它全部被枭首。妇女和孩童被发配到雍洛和长黎,给修护海岸长城的工匠为奴为徒。端木风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是个例外。

答案似乎就要揭晓了。

来接他的人竟然是琴靖静女!

端木风如入五里雾中。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死掉,此时正置身天界或地狱。

琴靖静女的随从是六个元士和几十名手持法杖的护法禁士,他们护卫着一辆华丽的四轮马车,顶着月色而来。

“没想到吧?小公子。”琴靖笑着问道。她盘膝坐在车后的虎皮软垫上,端木风还只能叉开腿躺着,羞赧让他的脸在发烫。他先点头再摇头,最后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欧阳忠很想让你死,但也有人希望你活着。”琴靖戴着白绒软便帽,帽边把两只耳朵都包住了,她的笑还是那么好看。

“这个人不会是你吧。”端木风微皱眉头,这真是太让人出乎意料了,他不敢相信,“我活着不也是你的威胁吗。”

琴靖笑出了声,右手轻掩口鼻回道:“我一直都觉得你很聪明,原来也不过如此,你不会傻到跑去固山或者神都揭发我吧?没人会相信你的,我一点都不怕。”

“你为什么这样做,我不明白?”端木风追问道。

“好吧,我是受人之托,至于这个人是谁,你不要着急,一会儿就能见到,这也是他的要求。”

端木风冷笑道:“什么人能让堂堂灵姑出手相助?你别指望我再信你!”

琴靖只是微微一笑,没在说话。

端木风有一肚子疑问,既然这个一时还没有答案,那就接着问下一个呗,反正现在想让他闭嘴除非把嘴缝上。“欧阳忠想要我的命,你就给我争取到一个宫刑待遇,留下我屈辱的活着。我明白,没有我他才有可能成为宋下藩的封君,而一个太监也不能继承爵位,这就是他妥协的原因对吧?”

“在楚亚的刑律里,犯盗尸罪者如要活命,本来就要受宫刑,我是从端木家的政敌手里救了你一命。”琴靖突然收住笑,回道,“你要真觉得这是羞辱还会在这里审讯我吗?羞辱对于一个世族来说难道不是比死亡更可怕吗?”

见端木风不语,她顿了顿继续道:“欧阳忠没那么好骗,你的命是我以全力支持他上位为条件换来的,安全只是暂时的。”

端木风只觉得双颊发烫,下意识地把脸扭到一边。沉默就在隆隆的车轮声和嘚嘚的马蹄声中长久持续着。随着车子的震颤,下体的微痛丝丝闪闪,他感到十分窘迫,想要把分开的腿并拢却又做不到,那样会挤压伤口的。他不敢再问,把目光钉在车顶挂着的灯笼上,假装在思考,但心里乱的像团永远都解不开的麻。

最终还是琴靖打破了沉默。

“欧阳忠对宋下藩的确是垂涎已久,只不过一直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如果不是你一时糊涂去给那个土族收尸,如果你爹不那么冲动为了救你公然与圣廷作对,也许他永远都不会找到机会。”

“那你又是为什么?”端木风脱口问道,“不会是觊觎灵道寺知事的位置吧,我可听说元教开宗以来还没有出现过女知事呢。”

“你不该审讯我。”琴靖冷下脸道,“还是把心用在自己的安危上吧。”

“那么,你们圣廷打算怎么处置我?”

“若按照灵道寺和净厅的意思,随意给你个不轻不重的罪名,再稍稍给予惩戒,之后,再扶持你承继宋下藩侯之位,端木家毕竟是世族,天皇上帝不允许断掉一支高贵的血脉。但目下宋下的兵马全部掌握在欧阳忠的手里,宋下藩他是势在必得。”

“所以圣廷就屈服了他,要拿我的命和宋下侯的位置换一方太平。”端木风愤愤道,“你们真是慈悲为怀啊。”

琴靖针锋相对,“你用不着抱怨,这场大乱死了那么多人,总得有人负责。你们父子惹出的祸照理说就该你们平息。”

“那你又如何?现在你救我,当初为什么不能放我一马?如果不是你坚持把我关进净厅法狱,能闹成现在这个样子?”端木风激动起来。

亲靖怒道:“净厅是天皇上帝的净厅,不是我琴靖的净厅,更不是你们端木家的净厅,你以为你是个宋下侯的儿子就能无视教典圣律了吗?我没权力对一个触犯圣律的人网开一面,任何人都不行!”

她的话无可辩驳,端木风哑口无言。

琴靖继续道:“你给我记住,圣廷永远都不会向任何人或者力量妥协!你也太自以为是了,觉得自己的这条命就能换来一方安宁?把自己当姜宗先师了吗?邾夏人正在进攻云然,下一个遭殃的一定是楚亚,一个小小的宋下藩里的闹腾根本不值得圣廷费心。”

“怎么会这样?”端木风惊得喊了起来,由于用力过猛,伤口像被谁撕扯了一把似的。缓了好一阵疼痛才渐渐减缓到可以忍受的程度。他接着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邾夏人为什么要打过来?”

琴靖淡淡地回道:“打仗还能为了什么?无非就是土地,百姓,财富,野心,还能为了什么?邾夏人声称一位灵宗用一块假语石从他们天王手中换走了几百头羊或者牛马什么的,他们要为天王和这些牛羊出气,所以就打过来喽。”

本以为自己的遭遇已经够离奇够精彩了,没想到世界上正发生着更加荒诞离奇的事。端木风心中的震惊慢慢消失了,代之以强烈的轻蔑,人类竟然能愚蠢到这种境地,为了猫猫狗狗就能赌上整个世界的前途。他竟然还有心思开玩笑,“这么说以后这场战争要被史家们称作‘牛羊之战’了。”

琴靖被这句话逗笑了,应和道:“谁说不是呢,不知道到底谁傻,这些邾夏人想用区区几百头羊换语石,不是傻子是什么?那个灵宗想用一个假货骗世界上最大最强盛的国家,他不也是个傻子?可悲可悲,他们犯傻要整个世界跟着遭殃。”

端木风还不敢肯定自己死里逃生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哪里还有心思关心千百里之外的事?诸多疑问在心里排着队等着被解开。

他突兀地问道:“能从鬼猎人手中逃得性命,又能阻止欧阳忠杀我,你到底是谁?”话一出口,他开始不安起来。

“闾丘勉要救你们,但他太蠢,以为外面还有几个姓端木的土司做外援就能成事,他根本想不到欧阳忠在对你们动手的同时就已经派人去清理那些蠢笨的障碍了。还有岳让灵师,他极力劝阻欧阳忠和上师院,希望能保住端木家血脉,他也是够蠢的,如果法杖后面不跟着刀枪,说出来的话是没有人愿意听的。想让你们活的人很多,但这其中绝对没有我。我说了,受人之托。好奇心不是个好东西,它会害死你的……”

马车陡然停住,险些把车厢里的两人掀翻。

只听外面有人高喊:“净厅灵姑车驾,谁人胆敢拦路?”

端木风顿时紧张起来,莫非欧阳忠这么快就变聪明了?消除威胁的最好方法就是斩草除根永诀后患。

琴靖高声询问:“怎么回事?”

车外有人回道:“前方街上有人。”

“那还不快点赶走。”琴靖厌恶道。

外面一阵吵嚷,并有马蹄声朝这边来,声音落定,有人禀道:“灵姑受惊,请恕标下失职之罪,有几个醉鬼违反宵禁令,已经被我们藩军弟兄抓住。”

端木风分明听到外面有还有人喊着问:“还有几个活着的?”

琴靖漫不经心道:“知道了,退下吧。”

虽一场虚惊,端木风突跳的心却久久不能平静。

马车走出一段后,琴靖意味深长道:“其实我得感谢你,要是没有你,你那个朋友早就要了我的命。说这些也并非想要当面向你表达谢意,只是希望你明白,救你并不是什么阴谋诡计中的一部分,对我来说,你没有任何利用价值,放心吧。另外你也不用感谢我,若是没有圣律帮忙,我也救不了你!非要感谢,你就感谢天皇上帝吧。”

圣律规定,即便再大的罪行也不能成为断灭一个世族血脉的理由。但端木风知道,这条仁慈的律条并不适用于权力斗争。

“有我母亲和妹妹的消息吗?”端木风改口问,他心里仍保有一丝侥幸,说不定琴靖口中的这个朋友就是公孙克呢?他实在想像不出还有谁能称得上自己的朋友。

琴靖回道:“听说在侯府后苑发现一个长寿桐朽根形成的密道,大概有人逃走了,可具体都有哪些人就不知道了。烧死的被杀的是大多数……”她没再往下说。

密道被发现了!怎么可能不被发现,暴徒们为收罗财物定会掘地三尺。希望是在公孙克带着母亲维夏逃走之后才找到的。端木风绝望地想。

路很长,约莫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停下来。琴靖下车之后吩咐全部侍从原地待命,她领着端木风走过两条大街之后拐进一条狭窄的胡同。这里的房舍高阔华丽,大都是一些两三层的维宁式翘角楼,彼此紧挨着,把上方的乌蓝色夜空挤成了一条细长的帛带。风又凉又急、偶有犬声呜咽,叫人胆寒。

这里是莲花坊。入巷多时端木风才认出来,这个迷宫一般的民坊里集中居住着宋下城绝大多数的富贵人家。

小巷如鸡肠般百转千回,把人绕晕就是这里最好的卫士。琴靖对此处的熟悉程度叫端木风感到吃惊不已,难道僧侣也有住在这里的?

两人在一座八角碉楼前停下。碉楼与四周房舍大相径庭,它粗鄙矮小,也没有近邻们的奢华,不知道该称它朴素还是破败。端木风一直都搞不懂这种源自古千亭的建筑风格并算不上多好看,为什么楚亚到处都是,多年以前他随父亲去京城固山时见到的更多。

琴靖轻扣三下门闩,略微停顿之后又重击门板三下,八角碉楼的门无声无息地裂开。从里面出来一个人,手里提着漂亮的橘红色宫灯。走到端木风跟前将宫灯凑到他脸上,一股微弱的温热扑面而来。

“不错,果然是这呆货。”那人骂道。

竟然是褚恩农!难道他就是琴靖所说的那个朋友?!

端木风早该想到,琴靖一度被这个鬼会的鬼猎人挟持,舍他其谁?只是“朋友”这个称呼还不能给这个人。他心中连连叫苦,难道这家伙还真打算用我去换命吗?那我干嘛还遭阉割这份罪?直接死掉岂不干脆利落。

琴靖提醒道:“这里并不是绝对安全的,如果可以,你们最好快些出城,走得远远的。”

褚恩农打趣道:“我打算在这里养老呢。”

琴靖正色道:“少贫嘴,你现在的对头可不止你的师父,你们俩在一起,敌人就从一增加到二,还是小心为妙。要是想走就直接跟穆瑾说,她会帮你们。我们以后就不要再见面了。”她又特意嘱咐端木风说:“由其是你,最好不要在这里拖延,欧阳忠不会永远犯傻,没有你的存在对他最有利。他身边那些幕僚们一直都主张对你们端木家斩草除根,他随时都会改变主意。圣律也保不了你。”

褚恩农道:“你休想就这么把我赶走,欠你的债我得还,放心,一次失败没什么好怕的,那老家伙跑不了。”

琴靖道:“你最好别再给我添乱,不然我就把送出去的礼物再收回来。”

说完她转身就走了。

褚恩农只说了声不送,一把将目送琴靖的端木风拽进门。

“怎么样?还顺利吗?我刚才还在担心你会不会已经死在那张怪床上了。”褚恩农问。他们进了中厅,一张桌子上摆满酒菜。其中一碟黄橙橙的韭黄炒蛋分外扎眼,端木风感到肚腹中一阵翻江倒海,慌忙抓住酒壶猛灌了几大杯。他很少喝酒,此时却想要昏醉的滋味,他需要找个东西遮住自己的脸。

“我谢谢你给了我一条残命。”端木风悻悻道。见到褚恩农的那一刻他什么都明白了。这个几乎还是陌生人的人又一次救了自己,对于自己无法把握的事他只能感受到恐惧,为了掩饰这种恐惧,他只能报之以愤怒。他继续道:“然后再把我带回你们的巢穴到该死的钜子那里换你那条同样该死的残命。”

褚恩农吃吃地笑道:“都会是这反应,男人掉了命根子都会摆出一副寻死觅活的样子,听说这点和女人差不多,能理解,我就让你一回。”

这话就像一把匕首刺进了心窝,端木风又羞又恼,起身就要走。

褚恩农慌忙上前拉住胳膊,陪笑道:“我错了我该死,公子您消消气。”

端木风甩开抓住胳膊的手冷冷道:“说吧,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放心,带你回雾境是不可能的了,他妈的我自己都回不去了。为了救你们一家搞得我一点回头的余地都没了。”褚恩农漫不经心地说。

“那你为什么三番五次救我?鬼猎人好像并不会行侠仗义。”端木风不敢轻易相信。

“那谁说得清,或许是因为你那个土族朋友。”褚恩农的脸色突然阴沉下来。

这话让端木风心里很不是滋味,转缓口气道:“你到底跟琴靖做了什么交易?”

“我帮她杀了岳让,清除了障碍,她答应设法保住你的命。一命换一命,很公平的买卖。”

端木风一听又火了,“为了我这半条命,你就去杀一个人人爱戴的高僧?”

“去他妈的人人爱戴,我只当他是个筹码,拿掉他才能达到目的。你他妈以为我不知道?砍下他脑袋之后我就明白了。我杀了这么多人,还没见过一个像他这样面对死亡如此从容镇定的。临死时他竟然还惦记着别人……”褚恩农也提高了嗓门,但说到最后声音又平缓下来,犹如狂风息止。

“你那飞扬跋扈威风八面的老子,堂堂宋下候又如何?该死的时候还不是被吓成龟孙子。”

端木风低吼:“闭嘴,别提我爹。”过于用力让下体一阵裂痛,连已经不存在的那部分好像都在闪闪作痛。

“你们小点声!”

一个全身雪白的年轻女人不知什么时候进了中厅,手里提着一把剑。她神情肃然,把端木风吓得不轻。

褚恩农慌忙陪着笑道:“穆姐,真对不住,吵着您了,我们小点声。”端木风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谦卑的鬼猎人。他赶紧跟端木风介绍道:“这是穆姐,与木槿花同名,我褚恩农很少有佩服的人,穆姐就是第一个。”

“这里不能待了,得换地方。”穆瑾冷冷地说,脸上的冷峻叫人不寒而栗。

褚恩农收住笑问道:“怎么啦?你也要赶我们走?咱不是已经罢手言和了吗?不带这样的,我礼也赔了歉也道了,非要割我一只耳朵啊……”

“闭嘴!”穆瑾喝道,“罢手言和的是你们,我可没答应过。”

褚恩农笑道:“行行行,算我没说,早知道我留在雪妈那里倒省心!但是你不至于绝情到赶一个重伤者走吧,他再走几步命就没了。”

穆瑾道:“留在这恐怕也活不长,刚才你们进来的时候,我发现对面楼里有人鬼鬼祟祟地窥看,就偷偷过去瞧了瞧。”说着,她把手里的剑扔给了褚恩农。

那就是一把普通的长剑,端木风对这些本就不感兴趣,看不出有什么特别。褚恩农拔剑出鞘后脸色大变。惊道:“你怎么拿到这把剑的?”

穆瑾道:“我把他杀了。”

这话把褚恩农惊的从椅子上跳起来,拱手鞠了一躬,喜道:“咱俩的比试到此结束,恩农甘拜下风!这寒跃清我虽没见过,但早有耳闻,身手也算了得,你在对面杀了他,我在这竟然不知道。”

穆瑾不以为然道:“他算不上什么高手。”

“一定是浸沐台审判那天,难道他们把我认出来了?”褚恩农起身自言自语地咕哝着。

端木风插嘴问:“谁认出你了?那天你也在现场?”

“我就在那个方慈灵宗旁边。”褚恩农脱口而出,接着又解释道:“方慈旁边的净女。”

这……这!他倒是什么路子都想的出来。端木风圆睁双目,紧盯着褚恩农那张脸,还真别说,这个杀人无数的鬼猎人清秀俊美的脸倒真有几分女气。

端木风还要开口,被穆瑾的催促打断。“快走吧,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不知道是否还藏有其他人。晚了就来不及了。”

褚恩农回房只取了把宝剑出来。三人出了门,右拐。穆瑾走得很快,端木风下体疼痛,不敢用力,根本赶不上,不一会儿就被远远的甩在后头。褚恩农返回来询问缘故,表示可以背他走,被端木风一口回绝。让他背着走,这辈子还能下得来吗?

穆瑾每到一个转弯处都会停下来等候,待他们赶到之后又会走到前头去。好像故意要和他们拉开距离似的。

又过了三个弯,突然发现穆瑾不见了,更前方的黑暗里有激烈的打斗声。褚恩农急忙拔剑冲了过去,端木风不得不快速跟上,谁知道后面会不会有人呢?

能看到人时,端木风就止住了步子,躲到路边一个房屋凹角里。正值满月当空,穆瑾一身雪白,极容易辨认,但褚恩农和其它四个就全都是黑影了,这无形中给端木风造成了敌强我弱的错觉。

一个黑影被白影刺倒,会不会是褚恩农?暴力这种野蛮手段极不靠谱,本就是伤敌又伤己的勾当。当一个黑影击倒另一个黑影时,端木风依然担心倒下的是褚恩农。他双手抠进墙角的砖缝暗暗用力,似乎如此便能为眼前的打斗出一份力。每有一个黑影倒下,他心头的紧张就减弱一些,直到那里只剩下一黑一白。这时才相信倒下的黑影里没有褚恩农。

端木风喊了一声,踉跄着脚步跑过去,一股温热的醒味扑面而来。冷不丁脚下一滑摔到了,脸正好撞在一具尸体上,双手按地时沾满温热粘稠的血浆。他只感到腹中一阵翻江倒海,随后就是一通狂呕。

穆瑾和褚恩农没有理会,他们在说话。

褚恩农说:“是鬼会无疑,但没有肇甬庭。这里面也只有一个是鬼猎人,其他的都是鬼耗子。琴靖说来了七八个呢。”

“你先留在这里,我把端木公子送到之后再来接你。”穆瑾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楼群,银子一般的月光下,楼像夜间出没的巨怪。

“我也这么想,他们自己进不了这个胡同,只能跟踪我们。我就在这先把他们挡住,你快去快回。”褚恩农向来时的方向张望,他手里的剑出奇的明亮。

只有两人的时候,穆瑾依然与端木风保持距离。胡同里的转角较少了,弧弯却多了起来,他感到自己好像走在盘曲着的巨蛇肚子里。

约莫一刻钟过后,穆瑾终于停住。路没了,隐约可见一棵粗大的树挡在前面,胡同就在树下断掉。树影下右手边有一扇小门,可以看见门楣上挂着的灯笼,但没有点亮。

穆瑾并不敲门,他将剑刃插进门缝,轻轻一挑,只听到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门就开了。端木风忍不住问:“这是哪?”

“进去把门闩上。”穆瑾只说了这些,转身就走了,连门都没有进。

这是一所院子,能看到天上的满月,月光似乎也比胡同里更明亮些。院子不大,十分整洁。靠右有处花坛,里面栽着低矮的常青植物,月光下像两个人立在那里。左边与花坛相对的位置是一个与花坛一样大的水池,里面有冰的寒光。正房门口站这两个挺拔的巨人,仔细看时确是两株举着光秃秃的枝桠的银杏树。

正房是一座精巧的两层小楼,东西厢房只有一层。墙体泛着白光,晶莹剔透。这是用白石晶铸造的啊!端木风只知道宋下城内只有灵道寺的围墙和一些殿阁是用这种材料建造的,不曾想在这莲花坊深处竟也藏着一整座石晶楼房。这种白石晶虽不如黄红青三色石晶贵重,但要用它建房住屋,代价也是极其昂贵的,也非庶族可以随便使用的。这一定是个官家,端木风想。

院子里静悄悄的,应该是没有人,他迈步攀上正楼台阶,试着推了一下白色大门,不想门竟然开了。一股馨香味扑面而来,如春风拂面。抬脚跨过门槛,在黑暗里摸索了一会儿,眼睛适应了昏暗后隐约可看见近处的一些桌椅。靠过去用手抹了一下桌面,捻了捻手指,并无灰尘。难道这里常有人住?刚这样想着,突然发现面前一副画上有微光闪烁。他猛一回身,只见门口亮着一团灯火,不由得惊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