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叶

傍晚，我漫步在林荫道上，迎着一片片飘荡的秋叶。

秋的落叶，颇像一帧帧美好的诗笺。它挟着清凉的秋风，闪着亮丽的秋阳，洋溢着秋水、秋气、秋声，吟诵出一派丰收的喜悦。

我没有看见过北京的香山红叶，听说是异常绚丽的。“红叶题诗”的千古美传，委实痴情而隽永。“霜叶红于二月花”，是杜牧对岳麓山红叶吟的，想它必是胭脂般醉红，火一样炽烈吧。

秦岭山中的落叶胜景，我倒有幸看见过。尽染的层林里，落叶飘然而下时，犹如洋洋洒洒的红雨，舞姿翩跹的彩蝶，喧闹暮归的群鸟。落入小溪，但见溪水流红溢彩，似有万千尾金鱼悠然戏游，奔流入川。

然而，记忆最深、又易泛上心头的，还是故乡的秋叶。

那山原上的秋，是庄重的。柿树的叶子红红地落下一地时，柿子便繁星一样，鲜亮亮地挂在枝头上。古槐的叶子黄中带着暗绿，在窑院里涌起波浪。那村道上的杨树、山坳里的桐树，都脱下绿冠，挺直刚强的躯干，只见落叶密匝匝的，铺天盖地而至。庄稼人把这些落叶扫了，储存起来，既是羊儿的越冬饲料，又是上好的柴火。在烈火浓烟中，它还将纤弱的身子，给农家化为优质的肥料……

长长的林荫道上，我看着一片片打着旋儿往下飘落的落叶，不由伸开手掌接住，久久地凝视着。那一根根粗细参差的脉络，闪映着落霞的光彩，织出一片红色的锦绣，红得那样浓艳，却又不失纯朴自然……

我陷入了深深的深思：这平凡无华的秋叶啊！春天里，它破绽而出，在绿色的队伍里欢笑、战斗。余寒没有使它凋落，酷暑没有使它蔫萎。大自然需要时，它却庄严地、坦然地告别了枝头。

它是落了，人们的心里却记着：它曾用纤微的呼吸，为空气增添了清新芬芳；它曾把弱小躯体中的热力渗进枝干，使大树日益茁壮。它馈赠给大地以新陈代谢的欢欣，它为生活谱写着绿色的诗章。它落下枝头时，已将全部的热量和汁液留给了芽苞，来年的绿叶，便是它今日希望的寄托，事业的延续。

它落了，落得无愧于泥土，无愧于阳光，无愧于春。

古往今来，几多文人骚客咏叹过秋的萧索，秋的清愁，秋的悲悯。鲁迅先生却由秋展望了春：“秋虽然来，冬虽然来，而此后接着还是春。”秋，是炽烈的，多情的。秋叶，是不老的。它同大地、草木一起，完成了自然赋予的使命，便化为泥土，酿出新的万千春色来。

1982年8月于西安后村

《陕西日报》1982年10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