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是小说家

总有一天，他还是想回归做个小说家，把他所见所闻所经历的人和事都写到里面，写给后来的人看。将来人们研究人工智能的发生与发展时期时，如果能在他的作品里发现一些有用的信息和史料，那是欧阳树的荣幸。

作为一名正宗的文科男，欧阳树最佩服数学好的人，若这人还是个美丽的女士，那崇拜之情更盛。所以他最佩服苏漓这样的学霸女神，一位数学家和人工智能专家。

他隐约能感觉到，她有时会心不在焉和精神恍惚，也许那时她正在全神贯注于自己的思考。若是在人多的社交场合下，这点可能会让她显得有些不合群，甚至，她直接拒绝的表情会被有些人认为非常没有礼貌。但欧阳树并不是这些人之一。

开局不错，欧阳树回到车内给邱一雄发了信息，“邱总，已经成功接到苏漓。”汇报完毕后，他摇下车窗透透气。

初夏的风透过车窗飘进来，带来一丝凉爽。

他看到灯火通明的华贸中心。这座大楼里，有很多风险投资公司的同行，这些聪明人在看不见刀光剑影的创投天地里，正像狼一样敏锐地捕捉一切商机。不管是顶级的国际投资机构南元资本，还是如小树资本一般的本土投资机构，只要有足够的努力和足够的商业判断力，人人都能参与到这场资本博弈的智力游戏里来。

这是他喜欢这个行业的原因。智力游戏是公平的游戏场，资源会更多地向强大的头部聚拢。只有让自己和团队变得更为强大，才能在这个行业有更多的机会和发言权。

欧阳树一路开着车窗，窗外一片车水马龙的景象，嘈杂而又有序，这就是CBD。从蜗居北京的地下室到今天在核心商务区的超大办公室，他用了九年时间。这九年犹如过山车一般起起伏伏的人生，就好比他每天见到的那些创业者的人生历程。幸运的创业者被资本选中，然后资本陪同他们一起走过后来起起伏伏的人生。

有一天，总有一天，他还是想回归做个小说家，把他所见所闻所经历的人和事都写到里面，写给后来的人看。将来人们研究人工智能的发生与发展时期时，如果能在他的作品里发现一些有用的信息和史料，那是欧阳树的荣幸。

说到要书写的人，不知为何基本都是男性，他绞尽脑汁想起来的几位女性也只是他所投资的公司的女性创始人。不对，还有一位初恋女友胡蝶，虽然早就不知她的踪影，但感谢她的离开彻底击溃了他，感谢她的那句“欧阳树你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失败者”让他奋发图强。

欧阳树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暗问自己今天是怎么了，感性过了头。他拿出手机拨通了颜振广的电话：“振广，你再帮我查查苏漓，就是斯大的人工智能教授Ayn的所有资料。她提到自己是在国内出生，后来去的美国。另外，她这次是从斯大转到燕园大学当教授了。”

通话中，欧阳树听到颜振广那边嘈杂的背景音乐，于是问他在哪里。

“今天是我女朋友生日。我可是花了大价钱让她高兴的。老板不好意思，除你之外我请了所有的同事。大家都说纸醉金迷不是你的风格，你啊，就把自己使劲往钻石单身汉之路上整吧，我可是不行了，现在被深度套牢，估计不久就要进入婚姻的坟墓了。”

“臭小子，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想来呢？”欧阳树刚佯装立刻赶过来的架势，忽然想起明天还要去苏漓参加的人工智能会议，于是又只好作罢。“算了，明早有重要会议。下次这种热闹场面一定要叫我啊。你们好好玩！”

欧阳树挂了电话，也羡慕起颜振广的生活来。他那河东狮吼的女朋友自从大学时代就一直陪伴在他身边，到现在颜振广变成投资公司副总裁，两人还是腻歪得很，典型的欢喜冤家。

回到自己的复式公寓，欧阳树第一件事就是给家里的“小森林”浇水。“小森林”是欧阳树给家里的40盆植物所取的名字。他从小喜欢待在大自然里，常年生活在都市的钢筋水泥里，他总是有些怀念自然时光，索性就在家里养了一些植物，取名“小森林”。因为它们的陪伴，他的单身生活也有了些归属感。

浇完水，他走到唱片机旁边，挑了一张莫扎特的唱片放上，然后到厨房做了一碗热腾腾的牛腩面补充能量。几首莫扎特之后，他起身回到厨房收拾干净。一切恢复到井井有条的状态后，他才上楼处理当天的剩余工作。

等欧阳树关上电脑，伸伸懒腰，回头一看墙上的木制时钟，指针已经指向11点了，而他还全无睡意。他看看家里的布置：一位知名的人工智能投资人的家中，基本原生态的布置，居然很少有人工智能的影子，若是被媒体知道，也算是一则新闻吧。

但只有在这样的空间里，他才可以自由思考。

今天见到的苏漓引起了他的注意。回想起她那双冷淡的眼睛，欧阳树不禁好奇地想，此刻的她在干什么呢？这个念头一出，欧阳树不禁嘲笑自己，真的是寂寞的单身生活闹的。但他很快又积极乐观起来：以他的“能量小宇宙”，只要种下一颗“一定要拥有幸福生活”的种子，在将来的某一天，遇到合适的土壤、合适的时间，在合适的地点就会发芽开花。

苏漓叮嘱服务生把两个大包裹搬到房间后，轻轻关上房门。四周又恢复了寂静，这才是她习惯的氛围。

今天居然是一位投资人来接机，看来自己回国的消息是泄漏出去了，这是她未曾想到的。

但总算是归来了。

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即使时光过去27年，这里还是她心心念念的地方。拿出包里的红色铁皮机器人，她把它放在床头桌上最显眼的位置。这只陪伴她27年的发条机器人，就如同父亲临走前说的那句话一样，是她的牵挂。

“爸爸，我回来了。”

她仔细检查了一下那两件大包裹，发觉毫发无损之后，松了一口气。这里面装的是她的梦想。

睡前关机时，看到今天的手机里新添加的欧阳树的电子名片，想到今天这么一出乌龙经历。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当然知道身为早期投资人的他，之所以这么热情接近她，自然是想在她的创业项目投资中占得先机。

她自觉很了解投资人的心理。虽然自己日常环境远离金融市场，但她对金融市场并不陌生。姑姑在美国的工作环境并不如意，只是一名普通的银行职员。但好在姑姑对苏漓志存高远，自己节衣缩食，将学习优秀的她送进富裕阶层云集的贵族中学。贵族中学的开销很大，虽然她一直都能拿到奖学金，学费全免，但日常开销也难免吃紧。

在13岁时，一位同班同学的股神父亲来学校分享人生经验，让她第一次知道了股票。之后她就开始利用课余时间自学股票知识，把打工的钱都投入股市，坚持“低买高卖”，倒也赚了不少。但她从不敢把这么冒险的投资行为告诉姑姑，只是告诉她一部分是学校奖学金，一部分是她帮同班富人同学补课所得。

姑姑离世之后，她靠股市赚的钱偿还了姑姑房子的贷款。剩下的资金，也足够她留在美国过上不错的生活。

她对金钱从来没有恶意。就像姑姑曾经说过的，若是当年她有足够的赚钱能力，就不会眼看着兄长家破人亡。但苏漓知道，仅仅富裕的物质生活并不是她想要的。

她一个人小心翼翼地生活了27年。

少小的颠沛流离让她异于常人地独立早熟。15岁安葬完姑姑后，她赶回学校不动声色地参加数学竞赛并拿到一等奖；17岁拿到斯大本硕博连读的免试录取通知书，这样激动人心的时刻她却无人可以诉说和分享……她已早早体会人世冷暖。

能够进入她内心的人，五个手指头就能数得出来：父亲、姑姑、一直教导她的教授，还有妈妈……她算吗？她也不知道。似乎还有一位中学就和她认识的华裔同学，不过自从这位同学当年匆匆回国之后，他们就再没有联系过。

熄灯睡去之前，苏漓默默地在心底说了一句：

晚安，北京。

作为欧阳树的得力助手，颜振广是那种“play hard，work hard”[6]的人。虽然前一天晚上为庆祝女朋友生日忙活到半夜，但欧阳树早上刚一上车，还是收到了他传送过来的资料。

资料很丰富，但是大部分是不确定的，这份苏漓的人生拼图并不完整。

“老板，时间短，现在能找到的信息就这么多了。就知道她五岁去了美国，一直拿各种奖项，是超级学霸，然后是斯大本硕博留校任教。个人生活不详，哦，大美女，年龄32岁。要不要安排美国的私家侦探调研一下？不过老板我倒是很好奇，咱们一般做调查也就是针对项目，为何这位苏漓我们需要她的所有个人资料呢？”

颜振广的嗅觉确实够灵敏的，察觉到公司对待苏漓过于重视，欧阳树也如实照讲：“苏漓是机器熊介绍的，我昨天刚见到，今天在人工智能大会上还会遇上。对她知之甚少，而且她又不喜交谈，我怕冷场，所以看看有没有什么共同话题。毕竟多了解一些总是能派上用场的。美国那边就不用安排了，公开资料能找到就继续找，找不到就慢慢了解吧，毕竟咱们不能侵犯人家的隐私啊。”

颜振广一听是“机器熊”介绍的人，当然明白怠慢不得：“我再跑跑爬虫看看能否有新收获。”

32岁的顶尖专家，苏漓真正配得上“年轻有为”这四个字。

于公于私，这都是他有兴趣多了解的一个对象。

欧阳树忽然心生出一些豪气，这位苏漓身上显然还有好多谜团等着解开，而他乐于充当这样的“解谜者”。但眼前，首先要在她面前建立自己“人工智能领域著名投资人”的光辉形象，如此才能有下文。

根据颜振广的提示，这场人工智能会议被安排在万豪地下一层的会议厅。会议室门口的宣传海报上清楚地写着会议的主题：

赋能未来，人工智能赛道大研讨。

这种以人工智能为主题的会议，欧阳树已经参加过多次，这次若不是因为苏漓到场，他才懒得参加呢。

越过会议宣传海报，欧阳树到达会场签到处，向工作人员出示了参加会议的条形码—这可是小树团队昨晚临时帮他搞到的。他走进会场扫了一眼，现场大概可以容纳500人左右，苏漓就坐在倒数第二排。

欧阳树正要找苏漓附近的位置坐下，忽然又接到颜振广的电话，“欧阳，咱们投资的一家公司的CEO钱真忽然联系不上了。”

原来小树资本的投后管理经理赵见德在做所投资企业的季度财务统计时，发现其中投资的一家互联网公司运维科技的创始人兼财务总监钱真的电话无人接听，之前发送的邮件也一直没有回复，连前台电话都一直在忙线中。赵见德有些疑虑，跑到对方办公所在地一看，居然大门紧锁，里面空无一人！他预感大事不妙，所以赶紧回公司告知副总颜振广。

虽然无比震惊于之前从没经历过的“CEO跑路事件”，但欧阳树告诉自己还得先按住性子，把苏漓搞定了再说。他到会场后面的安静处给颜振广和赵见德做了指示，先让他们搞清楚来龙去脉，等他回来再做下一步安排。挂上电话，又朝苏漓方向走去，在她后面一排找了个位置坐下。

其实苏漓到得很早，只不过她习惯于跳出人们的视线，所以特意选了靠后的位子坐下。会场里的人越来越多，她看到燕园大学的刘镇院长似乎在四处张望，看见她后立刻来邀请苏漓坐到前排去，同时还意外发现身为燕园校友的欧阳树也正坐在最后一排。

“欧阳，怎么今天这么巧，你也在？”欧阳树之前基本是坐在会议第一排作为知名投资人做分享，所以刘院长看他一反常态地坐在最后一排，不免有些诧异。

“刘院长，我今天就是过来学习一下，现场看到不少认识的老朋友啊。”欧阳树感觉到了他的诧异，于是赶紧谦逊地回答刘院长的疑问。

刘院长看他今天难得谦逊，笑着给他引荐起前排的苏漓来：“我来给两位介绍一下。欧阳，这位苏漓女士是我们好不容易才请到的斯大人工智能教授；苏教授，这位也是我们燕园校友，著名投资人欧阳树先生，他做了很多人工智能方面的项目，也算是个行家了。对了苏漓，你坐到前排去吧，一会儿我还想向大家介绍你呢。”

苏漓婉拒了刘院长的好意，解释说自己刚刚回国，还是先了解一下国内的情况再说。看苏漓如此坚定，刘院长只好遵从她的意愿。

苏漓回头看了看后排的欧阳树，心想这年头投资人也是够拼的，怎么哪儿都能遇到他。欧阳树这种过度的跟随让她有些反感，对他本来的好感立刻消失了一半。但出于对刘院长的尊重，她还是很有礼貌地对欧阳树点了一下头，心里却已经给出了这人大致的画像：

感性、激情、自大、不按常理出牌。

也许正是这些个性成就了这个男人的成绩，但很遗憾，他的这些个性并不是苏漓所欣赏的品质。苏漓所欣赏的特质是：

理性、严谨、缜密、厚重、像机器一样的精密。

如同她自己。

想到欧阳树就坐在身后，她忽然有些不自在起来，但念在他昨日的接机之苦，苏漓暂且压抑下这种情绪。

苏漓之前做过统计，在美国有资本支持的人工智能方面创业公司数量，自2000年以来增长了14倍。今天的这个会议专注于人工智能业务方面的话题，参会者的背景比较多样，包括机器学习和人工智能领域的专家、投资人和一些人工智能创业企业的高管等等。分享者是一些来自大数据、虚拟智能体、数据块链、图像识别和深度学习背景的专业人士。苏漓看了一眼名单，人工智能公司的名字起得都够有特征的，比如商汤、旷世、第四范式、寒武纪、比特大陆、驭势科技、地平线、银河水滴、云从、云知声、北醒光……自己身后这位文艺青年投资人的画风真是与众不同。

身为一直走在人工智能科技前沿的教授，到场嘉宾的多数分享并不能引起苏漓的关注。倒是紧随其后的“人工智能行业创业赛道”这个话题，引起了苏漓的兴趣。

对于一些国内人工智能同行分享的有趣的观点，她用同步记录机器做了记载：

国内对于人工智能的关注，已经上升到国家战略层面了。

也许以后几十年里，人工智能技术会成为通用技术。所有的企业都将是人工智能企业，无论是做人工智能产品还是使用到人工智能的应用。人工智能将是互联网发展的主要推动力。

从产业革命方面而言，人工智能的应用十分广泛，从金融到房产、教育、医疗等，各个产业都会因人工智能而发生变化。不仅如此，人工智能就如同这个伟大时代的工业革命一样，给每一个人的生活带来新的惊喜。

然而多数探讨的话题主要还是集中在产业方面，苏漓所感兴趣的人工智能在日常生活方面的应用还不在多数人的关注点之列。

还需要时间。这和她个人的判断是一致的。但这也是她的机会。

苏漓对自己爱搭不理，这使得欧阳树有点没面子。邱一雄这时又给他发来了一条信息：苏漓在算法上的水平是顶级的，不管她做哪个方向，都必须签下她的创业项目。

连商业计划书都没看到，就做出如此草率的决定，这样的邱一雄欧阳树还是第一次看到。

这背后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吗？为什么邱一雄对苏漓如此上心？他很好奇。

参加分享的嘉宾基本都是男性，现阶段人工智能的创投圈基本还是男性主导。欧阳树注意到一位原本坐在自己不远处的投资同行，相爱相杀的投资界少壮派柳海生。柳海生看到欧阳树之后，赶紧离开原先的座位，直接坐到欧阳树身边，一副“蹭镜头感”十足的表演。没办法，现在的创投圈比拼的是综合实力，除了专业能力，PR（公关）能力也是加速基金名声的必备武器。

欧阳树一直期待苏漓能有所分享，但遗憾的是看来今天没有这个机会了。

最后到了提问环节，台下观众纷纷把问题投射在会场的屏幕上，后台的机器也没闲着，在计算和统计后，得出了全场问得最多的三个问题，其中有一个问题是：

“我们把人工智能的改造关注点都放在了产业上，那么人工智能如何让生活更美好？”

刘镇院长忽然拿过了话筒：“这是个非常好的问题，大家可能不知道，在我们会场的后排坐着一位人工智能的专家。我想请她来回答一下。”

人群顿时一阵骚动，人们把目光都转向会场的后排。

“在倒数第二排，坐着昨天刚刚归国的人工智能专家苏漓女士，就是大家熟悉的Ayn Su教授。据我所知，苏教授在人工智能的生活场景方面做了一些尝试。那么苏教授，您是否可以和我们分享一下呢？”

欧阳树与身边的柳海生面面相觑，他直接暴露了投资标的：世界太小了，自己紧跟的人工智能专家苏漓居然也让柳海生发现了，看来接下来得来一场项目抢夺战了。而柳海生也立刻明白了为何平时爱出风头的欧阳树这次会选择坐在倒数第一排，而且刚好是在苏漓的后面。毫无疑问，他是醉翁之意不在大会而在苏漓。

所有的人都把目光投向苏漓，这位人工智能界的大神，会给大家带来人工智能的什么最新动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