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车呀真漂亮

弟弟从小就是个汽车迷，最爱唱的一首儿歌就是：“小汽车呀真漂亮，真呀真漂亮……”所以，我一看到哈瓦那满街跑着的老爷车，马上就想起弟弟的童年童声了。川流不息的老爷车一辆比一辆漂亮，晃得我两眼流光溢彩，挑来拣去竟然都快晕菜了。每一辆都很漂亮，每一辆都想坐！

从车龄上说，古巴的老爷车名副其实，都是从1959年古巴革命胜利之前一直开到现在的美苏轿车。在1898到1959年期间，大量美国汽车涌入古巴，譬如福特、雪佛兰、道奇、别克、奥斯莫比等牌子的汽车。后来，美国对古巴采取长期经济封锁，苏联老大哥便伸出援手，运来了伏尔加、拉达、嘎斯六九吉普等等。此外，还有一些德国的梅赛德斯·奔驰。半个世纪跑下来，这些“老爷们”宝刀不老，虽然再也做不了纯爷们，但也真够爷们了。

古巴老爷车的维修和改装行业可谓做得风生水起，而且极有创意。随便哪个修车行，都能对不同年代不同款型的零部件进行重新排列组合。打开发动机罩，你会看到世界各国的不同品牌配件亲密无间挨在一起，毫无门户之见。俄罗斯的拉达发动机，可以配上日本的三菱配件，或者其他牌子也能凑合。改装的原因有的是由于没有配件，有的是为了可以使用更加便宜的柴油。至于汽车的颜色，那更是随心所欲，喜欢什么颜色就漆成什么颜色，喜欢什么车标就配什么车标。别出心裁的混搭风，才拉出了大街小巷的彩色风景线。古巴本来就是个混血的国度，老爷车的混搭也像古巴人的混血那样自然而然。古巴老爷车所承载的内涵，混合了欧洲和美洲的文化血液，线条很精致，色彩很斑斓。

虽然老爷车的颜色青春靓丽，但“老爷”毕竟上了年纪，咳咳喘喘在所难免。有一天，我看到一个“老爷”趴窝了，“老爷”的车夫拱在车底鼓捣折腾着。从背影体态上看，我猜想车夫差不多也到了“老爷”的年龄了。他的蓝“老爷”停在马路一边，他自己双腿跪在人行道上，腿下垫着折扁的纸箱。后备厢开着，看来常备不懈，纸箱板和修理工具是一直放在后备厢里的。后备厢里还有一桶备用柴油，古巴的燃油配给量十分紧张。这辆车的尾灯和保险杠破旧变形，令人想起破败阳台的雕花栏杆。车夫身穿一件白底彩色横纹短袖T恤，一条藏青色西裤。裤子插袋后下方挂着一个黑色皮件小袋子，看样子是专门装车钥匙的。钥匙包不特别，挂的位置挺特别。他的黑皮鞋底朝外翻着，也是双老爷皮鞋。老爷皮鞋里露出半截白袜子，爱穿白袜子的男人一般都很爱干净。我虽然看不到车夫的脸，但从他裸露的手臂和灰白的头发来看，他显然是个混血儿。他手臂皮肤黝黑，但是手指里侧的皮肤泛着粉红，他的发丝纤细柔顺，一点也不卷曲。

老爷车的车夫多半不是老爷车的仆人，而是老爷车的主人，基本上还都是代代相传的世袭主人。由于美国多年的经济封锁和古巴政府严格限制私人购车，所以只有少数富裕人家拥有汽车。随着劳尔·卡斯特罗的逐步改革开放政策，古巴的汽车进口量和允许私人购买新车政策会有改变。现在拥有老爷车的车主，已经意识到这些老爷车在国际二手车市场上的潜在价值，所以一边让“老爷们”继续服役赚点外快，一边好好服侍“老爷”，等待时机，该出手时就出手，再狠赚一笔。按照时下二手车拍卖市场的行情，某些幸存的稀有老爷车，随便一拍就是10多万美元，足够换购一辆新款法拉利哦。听说有个车主有辆1953年产的奥斯莫比，仍然是原装的八缸发动机。他经常搞些“发明创造”维持老爷车运转，时不时拉点小货或者捎几个客人挣点外快。再譬如另一个哥们，手里有辆1951年产的“雪佛兰torpedo”，车身保存完好，大部分配件都是原件，原装六缸发动机有过维修史，每7公里耗油1升。虽然维护成本很高，但还得养着它维持生活。

凡是来到古巴的客人，无论是不是车迷，都抵抗不了街头老爷车的诱惑。随手拍一张老爷车的照片，无论背景是华丽而沧桑的欧洲建筑，还是彩色民居的僻静小街，都会让你原创一张古巴韵味十足的明信片！你若不信，可以去试试哦。另外，古巴街头还有一个别样温馨的街景。由于古巴交通工具不足，所以政府鼓励搭乘，只要车里还有座位，有人招手就得停车，即使不顺路也要搭载一程，然后再继续招手搭乘别的车。如果招手搭乘的是蓝牌车，还不用付钱，因为蓝牌车是公车。听说，就是国家领导人乘坐的专车，如有空位，也不得拒载招手需要搭乘的人。多么温暖人心的人性化规定！还是社会主义好啊。我忽然想起中国有一首老歌，便费力地回想着歌词，头两句大概是这样的：“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国家人民地位高！……”这首歌怎么没有介绍到古巴？两伊战争期间，我们在巴格达工作，当时有人提议把《血染的风采》这首歌翻译成阿拉伯语，唱响巴比伦古战场！然而，我怎么觉得古巴的音乐和古巴的老爷车，怎么嗅都闻不出一点老社的味儿，反而更会撩得老资们怀旧或小资们穿越。

美国婴儿潮时代出生的人，应该与古巴美造老爷车大致同龄。每年经第三国涌入古巴的20多万美国游客，不知他们对古巴老爷车是什么感觉。二十世纪四五十年代生产的汽车可是真家伙，车身高大宽敞，保险杠简直就是一根粗钢棍儿，金属条镀层灿若金条，粗大结实的轮胎令人想起米其林轮胎广告。这些车没有空调，没有音响，没有天窗，没有座位调节装置，但无论是开车的人和坐车的人，都乐呵呵的，没有一声抱怨。古巴人也真有创意，打翻了上帝的调色板，把通体锈迹斑驳的老爷车漆得新嫁娘般美艳！优雅的天鹅车标，可以降落在任意一款车头上。真是有点意思。我看到那些笨拙粗重的换挡把手和虎视眈眈的方向盘，不由得会联想起高大笨拙的美国大兵。那些经历过朝鲜战争和越南战争的大兵，如今也步入老爷或老太爷的年龄了。

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都是有利有弊，古巴的老爷车也是一样。如果没有美国几十年的经济封锁，如果没有古巴实行的私车限购政策，古巴也不会成为当今世界上使用老爷车最多的国家。古巴人把老爷车的功能发挥到淋漓尽致的程度，无论是车的使用还是维修，都成了一种标新立异的艺术，只有古巴才有的独特艺术！

古巴街道上跑的老爷车，作为一种文化象征，被誉为“老爷车流动博物馆”。在大家口口相传之下，倒让人误认为古巴没有静态的老爷车博物馆了。其实，在古巴东南部的圣地亚哥城，就有一个静态的老爷车博物馆。因为这家博物馆的地址距离城市还有一段需要自驾的车程，所以能够前往一饱眼福的人并不太多。还听说哈瓦那也有一座老爷车博物馆，收藏陈列着各种各样的老爷车，其中最著名的是切·格瓦拉当年巡游乘坐的一辆雪佛兰敞篷车。古巴自从1917年，就有4400多辆100多种牌子的汽车了，而且大部分都在哈瓦那。因此，哈瓦那老爷车博物馆的丰富馆藏，你怎么想象都不为过。可惜我们怎么也没搜索到哈瓦那这家老爷车博物馆的地址，说明功课还是做得不到家。

嗨！百闻不如一见，百见不如一试。在即将离开哈瓦那的前一天，我们终于按捺不住跃跃欲试的冲动，坐进了一辆漂亮的粉红色老爷车。这辆颜色很嗲的老爷车和其他几辆出租车一起，并排等候在海边的皇家力量城堡前面。我们俩的眼光不约而同地锁定了这位红粉佳人，打算参观了城堡之后再与车主谈谈价格。我们登上城堡，居高临下地再度打量这辆老爷车，心里便认定就是它了。

夕阳照得这辆美人车的色彩格外柔和，我们越看越爱，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我们走向那辆车的时候，一个高大英俊的古巴先生迎了上来。他有风度有礼貌，似乎看透了我们的心思，说这辆车可以带我们周游哈瓦那全城，或者去海滨大道兜风，或者带我们观光之后送回旅馆。我们问价格，他说全城逛一圈需要40红比。我们选择从海滨大道兜半段再进城送我们回旅馆，问他20红比可以吗。他答应得很爽快，还说可以免费照相。他的生意做得真是善解人意！于是，他一个一个把我们扶进车里，又跑前跑后地为我们拍照。

然后，他招呼另一个古巴男人给我们开车。我们这时才发现，他只负责揽客而不管开车。我们假装很失望的样子，让他倍感受用。其实，我们也并非完全是装模作样，而是真心希望他当司机，因为他的英语好，可以多介绍一点古巴风情。开车了！我们的司机人很老实，英语也会说一些，但说得不是很活络。嗨嗨，也该知足了，人家的英语毕竟比我们的西班牙语要强得多。

加勒比海的风，吹动着我们的长发。摇摇欲坠的夕阳照在海面上，波光粼粼，美不胜收。老爷车掉了个头，转入古街老巷之中。我看见一幢破旧不堪的老房子阳台栏杆上，凭栏倚了一个红衣女人，浴在淡金色的落日余晖里。这个古巴女人的韵味，与栏杆上的精致雕花图案一样，伸展弯曲成优美的贺拉斯曲线。在我们欣赏这个古巴女人的同时，她也从楼上看着坐在这辆粉红色老爷车里的两个东方女人。我们互相成为彼此眼睛中的异域风情，只在目光相遇的一瞬间。

我们经过一幢比较现代的24层大楼时，司机骄傲地对我们说，这是国家医疗中心，古巴最好的医院。古巴人终身享受免费医疗。我们以前也享受过这种待遇哦，我有点怀念中国的社会主义了。这时，古巴的孩子放学了。我突然想起一直不解的一个问题，便问司机为什么有的孩子戴红领巾，有的则戴浅蓝色的蓝领巾。司机说，初中生戴红领巾，高中生戴蓝领巾。原来是这样啊。

老爷车驶进市中心时，司机问我们住在哪个旅馆。我说旅馆在白宫附近，他听到白宫两个字时吓了一跳，我连忙改正说是国会大厦。我说白宫是因为国会大厦的建筑很像白宫，他的惊吓是因为在古巴的意识形态教育中，反美和爱国是一个不变的基调。女儿准确地告诉司机，我们住在广场酒店。司机也准确地把我们送到广场酒店门前，然后依次从两边为我们分别打开车门，扶我们下车。我们付了车钱，挥挥手说再见（Adios），目送心爱的粉红佳人消失在哈瓦那的暮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