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中国传统民居空间文化层面的认同

我们的祖先在建造民居方面早就有了代代相传的文化审美认同。单从外表的组成形式来看，中国传统民居虽显太单调和呆板，但是仔细从内部的衬托和装饰去审视，则又包含了极大的变化和丰富的内容。例如，首先是对院落的配置、彩色的运用，已经使整齐的形式添上了灵动的衬托；其次，像设置一窗，除一般的方形者外，尚有圆形、壶形、扇形、多角形、花形、水果形、横披形、心形等，尽情发挥设计，无所不有。窗间的格子，花样也很复杂，如方眼、万字、冰裂纹、金缕丝、金线钓蛤蟆之属都是。此外，砖瓦形式和花纹，亦复变化多端。在物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充分从各个方面讲究美化，使得整个房屋结构在极规则的形式中，包含着许多极不规则的因素，民众居处其中，便从审美上得到调适，不觉枯燥乏味了。这种民居结构的旧形式，经历几千年的时间而没有被中国民众所抛弃，自然是有其存在价值的。中国传统民居的结构追求对称和左右均齐。一座中国传统的民宅，通常是三间：中间称为堂屋，较宽大，堂屋里陈设的桌椅是对称的；左右为住房，两房的门窗，多少和大小都是对称的，这种形式不独以民居为然，历代宫殿也都如此。

中国传统民居空间在民俗文化层面的认同渊源有自。西安半坡氏族遗址考古发现，彼时我们的祖先已经开始对灶进行精心的文化安排，毕竟口腹之欲事关人类的生死存亡。人类后来不再穴居，但穴居时代的生活文化却没有消失。殷、周之际，降丘宅土，由穴居进而为宫室，在生活上不能不算是一大改革。但穴居时的旧俗，在这样大的改革中，仍不能改革净尽。所以古代宫室的营建，仍保存了不少的穴居遗俗。《尔雅·释宫》说：“西南隅谓之奥，西北隅谓之屋漏，东北隅谓之宧，东南隅谓之窔。”一室的四隅为何有四个名称，这个问题我们只有在穴居旧俗里寻出答案来。《释名·释宫室》解释这四个名称说：“室中西南隅曰奥，不见户明，所在秘奥也；西北隅曰屋漏，礼，每有亲死者，辄彻屋之西北隅薪以爨灶，煮沐，供诸丧用，时若直雨，则漏，遂以名之也；必取是隅者，礼既祭改设馔于西北隅，令彻毁之，示不复用也；东南隅曰窔，窔幽也，亦取幽冥也；东北隅曰宧，宧养也，东北阳气始出，布养万物也。”上古时代，宫指一般的房屋住宅，宫室通用，且无贵贱之分，如《孟子·滕文公上》:“且许子何不为陶冶，舍皆取诸其宫中而用之？”其中的“宫”即指室。自秦汉以后，只有王者所居住的建筑才称为宫。

中国最早的诗歌总集《诗经》中的“雅”，是周王朝直辖地区的音乐，即所谓正声雅乐。《雅》诗是宫廷宴享或朝会时的乐歌，按音乐的不同又分为《大雅》31篇、《小雅》74篇，共105篇。除《小雅》中有少量民歌外，大部分是贵族文人的作品。《诗经·大雅·公刘》就曾详细地叙述了公刘带领周民迁徙至豳地选址建房的过程，间接呈现了当时精英文化代表对民居空间之习俗礼制的重视，因为这远远超出一己的幸福，实际关涉一个民族或部落之福祉。作者着重描述了忠厚老实的公刘通过田野考察的方法选择营建地址的过程。“笃公刘，于胥斯原”“陟则在巘，复降在原”，就详细描写了公刘为选择合适的宅基地而亲自考察地况的场景。除了这两处简单的描述外，这首诗中还有很多章节的内容，都是介绍公刘辛勤勘测地势选取最佳地址的：

笃公刘，匪居匪康。乃埸乃疆，乃积乃仓，乃裹糇粮，于橐于囊，思辑用光。弓矢斯张，干戈戚扬，爰方启行。

笃公刘，于胥斯原。既庶既繁，既顺乃宣，而无永叹。陟则在巘，复降在原。何以舟之？维玉及瑶，鞞琫容刀。

笃公刘，逝彼百泉。瞻彼溥原。乃陟南冈，乃觏于京。京师之野，于时处处，于时庐旅，于时言言，于时语语。

笃公刘，于京斯依。跄跄济济，俾筵俾几，既登乃依。乃造其曹，执豕于牢，酌之用匏。食之饮之，君之宗之。

笃公刘，既溥既长。既景乃冈，相其阴阳。观其流泉，其军三单。度其隰原，彻田为粮，度其夕阳，豳居允荒。

笃公刘，于豳斯馆。涉渭为乱，取厉取锻。止基乃理，爰众爰有。夹其皇涧，溯其过涧。止旅乃密，芮鞫之即。

《诗经·大雅·公刘》全诗共六章。诗歌的第三章就生动再现了笃厚稳重的公刘在泉水边上眺望广阔的平原，随即登上南方的山冈发现京师这一富庶之地，然后喜气洋洋地规划、建筑房屋的景象。第五章则详细描写了公刘勘测山川、平原、河水流向及组织群众安扎营房、丈量和开垦土地等一系列复杂的选址工作。由此可知，在先秦时期，为了方便农耕的现实需要，建造房屋往往要选择距离水源近的平坦之地，所以公刘不辞辛苦勘探地形，主要还是为了能满足周人生产生活的需要。诚然，由礼制和习俗所构成的社会规范具有软控力，但也要靠神话和仪式来强化，更要靠社会强力来维持。公刘之所以这样做，跟当时的宏观基础尤其是礼制习俗有关，借此可有效地动员周人去拓展他们的生存空间。《诗经》时代的贵族文人通过所谓的正声雅乐又强化了选择宅基的习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