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西藏神秘艺术中的绘画语言

所有的神秘艺术都喜欢象征符号。哪怕只是一个最简单的符号，也足以抵得过一千个词汇，传递着语言所无法触及的深层体验。密宗也将这一基本原则用到了极致，发展出了一整套用以阐释其宗教涵义的艺术语言。即使是一张小小的绘画，其间的象征意义也足以写成一部卷帙浩繁的巨著，神秘的符号无处不在，充盈在每一个笔划之间。

任何一个接受过西藏传统宗教训练的人，在看到一件密宗艺术品时，都可以从这些密码中获得无数的潜在信息，而不仅仅只是诸如传承、年代等信息。这些神秘符号会把观者带出人类的世俗界，进入天地和谐的永恒地带。在这里，观想所见将充盈全身，将观者带入大乐、光明、不二性体验的至高境界。观中所见永远优美、和谐、强大、圆满。即使实际的画像是一尊忿怒的坛城主尊，即使这个主尊面相极其丑陋，它也仍然会将观者引入一个优美与高度和谐的所在。

密宗绘画中最常见的一个象征就是莲花。在显宗中，花有两个象征意义。

第一个意义是代表空性智慧。在一次公开聚会上，弟子要求佛祖说法，佛祖不发一言，只是拈花微笑。在这里，花代表教义。我们看到花，只会觉得它是一朵花，有着一些“花的特征”而已。然而，事实上，一朵花是来自于另一朵花的种籽；这粒种籽汲取了远洋的云朵上滴下的雨水，沐浴了天际的阳光和星光，呼吸了来自四方的清风，摄取了土壤中的养分，而这些土壤则是由数百万年前的祖先尸骨和来自撒哈拉的尘埃所组成。事实上，那朵小小的花中有着整个宇宙的痕迹。看到花，我们不会想到“阳光”、“遥远沙漠的尘埃”、“祖先的尸骨”，或是“印度洋的海水”，我们只会想到“花”。但是，当我们细细地看一朵花，却可以看见无限。“花”本身则仅仅只是一个名字和标签。任何一个受过密宗训练的藏族人在看到画中的花时，都会感受到这一象征意义。

其次，莲花也用来代表产生于空性智慧的慈悲。4世纪的印度大师无著曾经在《空性论》中这样描写过弥勒佛：“莲花出淤泥而不染。菩萨居于尘世，同样也不惹半点尘埃。”慈悲促发誓愿，智慧则保证了精神的自由。这里的意思是，菩萨来到尘世普度众生，与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一样，完全不为世间的尘埃所障眼，不因表面的美丽而喜，不因表面的丑陋而恶，不因表面的邪恶而嗔。智慧让他得以看透一切事物的空无与无限的本质，而不会像无明之人那样遭遇精神的扭曲、玷污和腐化。

这两种观点在显法中都根深蒂固。密宗则将其更加推进了一步。在这里，莲花象征女性的生殖器、宇宙大乐的所在。对于男女而言都是如此——女性的生殖器官可以给自己和伴侣带来大乐。“莲花”是密宗经文中最常用来指代女性生殖器官的名词。

如上章所述，两性交合的至乐境界被看作是最好的密法修持时机。事实上，以下五种情形都可以让人体会到一种相似的高峰体验：喷嚏打得最响亮的一刻；呵欠打得最大的一刹那；堕入梦乡前的一瞬间；性高潮的一刻；死亡的时候、灵魂滑出身体前的刹那光明。这五种情形都或多或少有着同样的大乐、光明和不二性，可以被看作是通向证悟体验的起点。在双运中，密法修持者就如同怒放的莲花，身心片片舒展，迎接大乐、光明和不二性体验。

通常，在画中主尊头顶的天空中会绘制一个太阳和月亮。在显法中，太阳代表女性的空性智慧，月亮则代表男性的方便、慈悲和善巧。在密法中，太阳代表卵子，也就是我们从女性祖先那里继承下来的一切（在身体中则是由72000条阴性微细支脉所代表），以及心灵的光明秉性。月亮则代表精子，也就是我们从男性祖先那里继承下来的一切（在身体中则是由72000条阳性微细支脉所代表），以及心灵的大乐能量。

一名西藏画师正在绘制巨大佛像背后的壁画。

四臂观世音

布本设色唐卡 18世纪 77厘米×39厘米

唐卡上的四臂观世音跏趺坐，戴五叶冠、饰璎珞，从舍放光芒，中央二手持摩尼宝珠合掌于胸前，代表智慧与方便合一双运；右手持水晶念珠，代表菩萨度众之愿循环不息；左手持莲花，代表菩萨无数清净化身。整尊观音安详坐于大瓣仰覆莲台上，身后满布祥云彩光，头顶上方则是一尊弥陀无量光佛。四臂白观音本尊身颜皎白如月，面貌寂静含笑，以菩萨慧眼凝视众生，凡被其观者尽得解脱。

在唐卡中，四臂观世音像通常所含寓意丰富：一头表通达法性，四臂表四无量心，身白色表自性清净无垢，不为烦恼、所知二障所障。头戴五叶冠表五智。五色天衣表五方佛。红色绸裙表莲花种姓，妙观察智。耳环以下为六种庄严表六度。璎珞第一串绕颈表不动如来由禅定成就而来，第二串及胸表宝生如来由布施成就而来，第三串及脐表不空成就如来由精进成就而来。全身花蔓庄严表万行。双跏趺表不住生死，手印表不住涅槃。

密续主尊通常站立在一个三层法座上：最底层是一朵莲花，第二层为一面日轮，最顶层为一面月轮，其象征意义同上。要把自己变为观中主尊，我们必须站在大乐、光明和不二性（即：莲花）的坚实根基之上；体验空性智慧所带来的自由，激活72000条阴性微细支脉，并与之和谐一体；并感受温暖清新、无处不在的柔和光线，激活72000条阳性微细支脉，并与之和谐一体。

同样，自观中的坛城主尊的每一个特征也都是一种象征性的语言。在能够解读这一密码的人眼中，主尊的每一个体姿、每一件饰品、手中的每一件法器、脚下的每一个生物、周匝的每一个随从都传递着秘密的奥义。手中的剑代表斩断俗相，堪破本真的能力。空行母手中的盈血颅器（噶巴拉碗）代表短暂人生中无所不在的殊胜大乐，只要啜饮碗中的鲜血，就可以体验到这一潜能；金刚钺刀象征切断我执；双腿盘曲意指完全禅定；一条腿向内盘曲，一条腿向前舒展代表半禅定半入世。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最能体现这一秘密语言之奥义的莫过于手印。佛的双手代表着证悟体验的秘密封印。正如同盖上国王印章的信函可以赋予我们通行的自由一样，这些手印也如同佛境的印章，赋予我们穿越证悟之境的自由。在密宗文献中，对于每一个手指的位置都有详细的论述。

与形相和内容一样，颜色在密宗艺术也同样扮演着重要的角色。白色代表水、纯净，是一切形相之源；因为所有生命都来源于水，水可以净化一切，所有的形相都是在本初心灵的洁白画布上绘制出来的。黄色代表土，支撑着所有的生物，代表增加的力量。红色是火，代表改变的力量，等等。颜色和形状一样，传递着情绪和意义。

色彩疗法被广泛地用于密续观想之中。譬如，与长寿佛母白度母有关的长寿修持中，修持者就需要一边诵咒，一边观想全身的所有内部器官都沐浴在五彩光线和甘露之中：首先是白色，然后是黄色、红色，等等。据说，这一色彩疗法可以激活体内的化学物质，治愈潜在的疾病，让身体更加愉悦健康，从而为心灵和生命力提供更好的滋养。

拉萨罗布林卡中的沙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