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一场：钦契府中的一室。露珂瑞霞和伯纳多上。
露珂瑞霞：
别哭了，好孩子；
他不过动手打了我，比这更深的屈辱，我都经受过。
说实话，如果他杀了我，那才是行善积德。
万能的上帝啊，求您可怜我们吧，
除了您，我们没有别的朋友了！
不要再哭了；
尽管我对你视如己出，但我并非你的生母啊！
伯纳多：
哦，天下母亲对孩子的爱，
都比不过你待我的好！
如果他不是我父亲，你觉得我会哭吗！
露珂瑞霞：
哎！可怜的小男孩，命该如此，还能怎么办？
【碧娅瑞丝上】
碧娅瑞丝【语气慌张】：
他有没有经过这边？弟弟，你有没有看到他？
啊，不！听到他上楼的脚步声了；
越来越近了；他的手按在门上了——
母亲，如果在你眼里，我还是一个乖孩子的话，那么，救救我吧！
天帝啊，俯瞰大地芸芸众生的慈父，
难道您真对我弃之不顾了吗？
他来了；门打开了；我看见他的脸了；
他对所有人都没好脸色，唯独对我微笑，
即使昨晚宴会结束后，他还是微笑。
【仆人上】
谢天谢地！
只是奥西诺的仆人。——哦，有什么消息吗？
仆人；
我家主人叫我来说一声，
教皇原封不动地驳回了你的申诉状。
【递出状纸】
还有，主人想再次拜访，
请问什么时间妥当？
露珂瑞霞：
等圣母节那天，我们再见面吧。
【仆人下】
那么，女儿，我们最后的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哎呀！你的脸色好苍白；你在发抖；
好像有一个念头压垮了你，
你站在那里神情僵硬，充满了恐惧：
而且，目若寒霜；哦，我的心肝！
难道你发疯了？如果没疯，就请你和我说说话吧。
碧娅瑞丝：
你瞧，我没疯；我和你说话呢。
露珂瑞霞：
昨晚，那场令人胆寒的宴会结束后，
你说你父亲做了一些事情——
他微笑，大声嚷嚷道：“我的儿子们都死了”；众人都面面相觑，看看别人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被吓得面无人色；还有什么比这更恐怖的？
他开口说第一个字的时候，
我就感到血都涌到了心口，然后就迷迷瞪瞪了；等我醒来时候，浑身无力，心慌意乱；那时候，你独自站着，言辞铿锵，历数他泯灭人性的罪状和飞扬跋扈的行径；我甚至能窥见，即使盘踞在他内心的恶魔，也备受责难。
你父亲喜怒无常，阴鸷暴躁；
在我们和他之间，你一直像一个守护天使；
你意志坚定，是我们唯一避难所：
到底有什么事情，能让你心神大乱？
如今，究竟遭遇了什么，
先是让你变得冷若冰霜，
然后又噤若寒蝉？
碧娅瑞丝：
瞧你说的！
刚才，我只是想如果不再反抗，情况会不会有所改善。
像我父亲那样的男人，
历来都是一些心理阴暗，嗜血成性的家伙。
不，绝不能停止反抗！
哦，在情况变得更糟糕之前，
去死才是上上策；
反正人都难逃一死。
露珂瑞霞：
哦，别这么说，好孩子！
快和我说说，你父亲到底对你做了什么，或者说了什么？
昨晚那场该死的宴席结束后，
他在你的房间里，待了很长的时间。——到底有什么事，告诉我吧。
伯纳多：
哦，姐姐、姐姐，求求你了，快告诉我们吧！
碧娅瑞丝【强自镇定，语速非常缓慢】：
就一句话，母亲，短短的一句话；
就看一眼，还微微一笑。
【狂野的表情】
哦！他将我踩在了脚下，
让鲜血沿着我苍白的面颊滑落。
他向来只塞给我们残羹剩炙，
或者腐臭发馊的食物，
我们要是不吃，就只能挨饿，
所以，一直以来，我们都吃着。
他用沉重的镣铐锁住了我心爱的伯纳多，
弄得他柔嫩的四肢伤痕累累，
而且，他还逼我站在一旁看着，
就算那样，我都不曾绝望——但是现在！
我能说什么呢？
【慢慢平静下来】
啊，不！没有什么新花招。
共担的苦难已经将我弄疯了：
他只是经过的时候，揍了我，骂了我；
他的言语，他的眼神，他的行为——
都和平常一样，但就是让我心神慌乱。
老天爷！我都忘了自己的责任了——
得为你们打算，我一定要敛神定气。
露珂瑞霞：
不止要定下心来，碧娅瑞丝；我的好姑娘，还要有勇气。
如果有人要绝望，也应该是我，
我曾经爱过他，而且如今必须与他一起生活，
直到他或我蒙主召恩。
你呢，或许能像你姐姐，找人嫁了，
然后笑容盈盈地过上很多年，接着，你也有儿女绕膝了；至于我，那时候应该已经离世了，那么，所有可怕的恩怨纠葛，定会化成记忆中的前尘梦影。
碧娅瑞丝：
亲爱的夫人，别对我说什么嫁人的话了。
我生母过世后，难道不是您抚养我吗？
为我和那个亲爱的小男孩挡风遮雨的人，难道不是您吗？
幼年时，我们孤苦伶仃，只有您是我们的朋友，还有，您用和颜悦色对付我们的父亲，才使我们免遭他的毒手，难道当年不是这样的情形吗？
那么，我现在能放下您吗？
那个代替我亡母的人，
给予我的爱，甚至超过了亲娘；
要是我撇下她，那么我死去的娘也会骂我！
伯纳多：
我完全同意姐姐的说法。
我真不能离开您，让您独自留在这里受罪，
就算教皇能让我自由，
去一个舒心的地方生活，然后像同龄人那样——能参加各种运动，吃上可口的食物，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但是母亲，我不会离开您的，想都不要想！
露珂瑞霞：
亲爱的孩子们啊！
【钦契突然闯了进来】
钦契：
什么！碧娅瑞丝在这里！
过来！
【她往后躲，并且蒙住了脸。】
别蒙着脸啊，长得挺俏丽呢；
抬起头来！怎么了，昨天你胆子够大的，
居然敢那样肆无忌惮地看着我，满脸的忤逆，
皱着眉头，摆出严厉的神情质问我的意图；
那些我跑去对你说的话——我本打算隐忍的，
可惜没忍住。
碧娅瑞丝【神情大乱，跌跌撞撞地走向门边】：
哦，天崩地裂了！上帝啊，找个地方，让我躲起来吧！
钦契：
那时候，在你面前，
我结结巴巴地说了那些话，
并且脚步慌乱地离开，
就像你现在从我面前逃开一样。
站住，我命令你——
我想，从现在开始，你的眼睛里不许再露出无畏的目光；也不许挑起眉毛，露出不屑的神情；也不许面无表情；双唇既饱含温柔，也充满讥讽，能骂得天底下最恶毒的人哑口无言——也不许你的嘴巴这样做；更别说骂我了。
现在滚回你自己的房间去！
【对伯纳多说】
还有你，该死的样子，简直就是你短命老娘的翻版，恭顺的粉嫩面容，让我讨厌得想吐！
【碧娅瑞丝和伯纳多一起下】
【钦契旁白】
我们之间已经有了这么多瓜葛，
那么，我该壮了胆，她该害怕了。——
我如今心里转的鬼主意，
想想都够可怕了：
就像人们坐在湿滑滑的岸堤上，
试着将脚伸进冰冷的河水；
一旦真的伸进去了……
那个劲道才叫一个激灵呢！
露珂瑞霞【低眉顺眼地走向他】
哦，夫君！请饶恕可怜的碧娅瑞丝吧。
她真的毫无恶意。
钦契：
可能你也没有恶意吧？
那个小混蛋也没有恶意吧？
他刚认字母的时候，你就教会他弑杀君父，并要他铭记在心吧？
乔科莫也没有恶意吧？
另外那两个孽障也没有恶意？他们和教皇一起跟我作对。
仁慈的上帝，一夜之间就把他们全咔嚓了！
无辜的羔羊！他们心中毫无恶念。
你们不是在这里设下阴谋诡计吗？
我说不定会被当作疯子，然后关进地牢里——
你们没说过这话？
或者，我会遭到指控，被判死刑，而你们都愿意指证我？
——要是这些都不管用，雇几个杀手，怎么样？
或者，在晚上的酒水里下毒？
或者，我喝得酩酊大醉的时候，掐死我？
因为除了上帝，我们没有别的审判者了，
既然他定了我的罪，
在天国里签发了罪状，
那么，除了让你们担任行刑者之外，
谁还能受此重任呢？
露珂瑞霞：
上帝啊，帮帮我吧，
真没想到你会把这些事情栽在我的头上！
钦契：
你要再敢那样扯谎，
我就杀了你。哼！要不是你捣鬼，
昨晚，碧娅瑞丝怎会大闹宴席？
你不就想煽风点火，怂恿那些仇家和我作对，
然后躲在一边，肆意嘲笑，
现在知道怕了，发抖了？
你太看得起那些人了，他们没你想的那样勇敢；没人敢挺身而出，因为那只有死路一条。
露珂瑞霞：
别这么凶神恶煞啊！
对天发誓，碧娅瑞丝的打算，我真是一无所知啊；而且，我知道，在你提及她那几个死去的兄弟之前，她本没有打算做任何事情啊。
钦契：
这样的谎话真够亵渎神灵了！你他妈的真该死！
但我不让你死，我要让你去那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
那里，只有十恶不赦之徒出没，
他们自然明白我的心意。
下星期三，我将动身：
你知道在那蛮荒的悬崖峭壁中，有一座佩特拉堡；坚固的围墙，四周被护城河环绕着；深藏地下的地窖，还有高高的塔楼——尽管它们见闻过许多恩怨情仇——那些事情都能让顽石开口说话，但它们从来缄默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