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不会看到这份令人动容的申诉状，
否则，教皇大概会将她送走，交给他的某个穷亲戚，就像当初碧娅瑞丝的姐姐那样，如此一来，我的门路可都断送了。
至于说她父亲折磨她，
大抵是夸大其词了：——
上了年纪的人脾气都暴躁，而且任性固执；
一个男人可能用刀捅仇人，或者捅奴才，
也可能耽于享受酒池肉林；
还有，可能一回到沉闷的家中，
他就变得乖张蛮横，呼喝责骂妻子和子女；
于是，女儿们和妻子们管这样的人，叫做卑鄙的暴君。
因为爱，所以算计，
我的心中自不安，
没人能躲得过自己良心的拷问；
但只要她们遭的罪，不超过我的罪恶感，我就称心如意了。
只是，我担心她心思巧慧，明眸如炬，
看得我胆颤心惊，让我无所遁形；
而且，她的眼神，
让我对自己心中那些阴晦的念头，感到脸红。
——啊，不能这么想！
一个紧紧依赖我的孤女，
把我当成唯一的救星：
一只豹子，若被羚羊的眼神吓呆了，
那可够蠢的了；
我若让她逃脱，就比这只豹子更蠢，
成了蠢蛋中的蠢蛋了。
【下】
第三场：钦契府中一个豪华大厅。宴会。钦契、露珂瑞霞、碧娅瑞丝、奥西诺、卡密罗和众贵族。
钦契：
众位亲朋好友，欢迎欢迎；
诸位王孙贵戚，还有教会的栋梁们——诸位主教大人，你们的到来，让宴会蓬荜生辉。
我已经隐居很久很久了，
你们那些觥筹交错的聚会，我的身影不再出现，于是，居然有人到处恶意诽谤我。
但是，我高贵的朋友们，
我们在此共享良辰美景，
待我公布宴会的庆贺理由后，
并且诸位举杯互祝健康后，
我真心希望诸位能明白我和大家一样，都是有血有肉的人；当然，我们的祖先带着原罪，所以，我也不可避免是红尘中的罪人，但我实在是一个温良恭顺的可怜人。
客人甲：
说实话，我的大人，
您看上去心思轻快，人也和气，
传闻中的那般行径，根本不像您会做的事情。
【对身边的客人说】
世上就属他的眼神最欢乐、最坦荡。
客人乙：
肯定有一件天大的喜事，所以邀请大家齐聚一堂，我们都要沾沾喜气；说来听听，伯爵。
钦契：
还真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为人父者，无论醒着，还是进入梦乡，都是满心牵挂，所以他要向天父乞求——祈祷、愿望、希望。
他为两个儿子许愿，他对他们别无所求，只希望他们好；然后，突然之间，一切如愿了，所有慈爱的期盼都实现了，他真是太高兴了，于是，召集亲朋好友共享盛宴，叨烦诸位，真心为他的欢乐锦上添花！
那么，现在大家都来祝贺我吧——因为我就是他。
碧娅瑞丝【对露珂瑞霞说】：
上帝啊！太可怕了！
我的兄弟们定是要大难临头了。
露珂瑞霞：
孩子，别怕，
他说得那么坦诚，不会有别的心思。
碧娅瑞丝：
啊！我的心里直发冷。
他眼角邪肆的笑意，一路蔓延，
蔓延得连头皮都被挤出了褶子——
我真怕。
钦契：
这些是萨拉曼卡寄来的信；
碧娅瑞丝，给你母亲念念。
上帝！我谢谢你！
你施展的魇术，一夜之间，就实现了我的愿望。
我那两个忤逆的孽障都死了！
——哈哈，死了！
——大家的欢乐神情怎么变色了？
没听见我的话啊，我和你们说，他们都死了；
他们不再需要吃穿了：
点几根蜡烛，给他们照照去地府阴司的路，
这是他们最后的开销。
我想，教皇不会要求用棺椁给他们入殓。
大家和我一起开心吧！我真是心花怒放啊。
【露珂瑞霞跌坐在地，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碧娅瑞丝扶住她。】
碧娅瑞丝：
这不是真的！——亲爱的夫人，请抬头看看吧。
要是真的，举头三尺有神明，
上帝不会留着他这口气，让他吹嘘如此恩典。
丧尽天良的人；夫人，你知道他说的是假话。
钦契：
哈，就像上帝的金口玉言；
就在这里，请上帝作证，我说的都是确凿的事实；——甚至送他们上路的方式，都昭显了上苍的最大恩德。
望弥撒的时候，洛克正跪着，旁边还有十六个人，教堂倒塌了，别人都毫发无损地逃了出来，就他被砸成了肉饼；至于克瑞斯法诺——一个妒火中烧的男人爱着一个女人，却将克瑞斯托法诺错认成奸夫，并用刀捅死了他；而实际上，那个女人和情敌正睡得春梦沉沉；——这些都表明上天独独优待我。
爱我的众位朋友，
我请求你们在日历上，一定要标注这个特殊的节日——就是12月27日。
如果对我的话，你们还有怀疑，
那么就念念这些信。
【全体宾客都糊涂了；有几位客人起身。】
客人甲：
哦，太可怕了！我要走了——
客人乙：
我也要走了。——
客人丙：
不，你们得留下！
虽然看起来像真的，但我觉得这都是打趣！
只是如此一本正经，还真让人有几分相信了。
我想他儿子娶了皇家公主，
或者在世外桃源，发现了金矿。
他用这种方式公告消息，只是添加别样的风味；留下，留下！
在我看来，他的微笑只是讥诮。
钦契【斟上满满一碗葡萄酒，然后端起来】：
哦，
金碗美酒颜色明，
绛色如泻泛浮沫
——多么的快乐；
就像听闻那些孽障的死讯时，我内心的写照！
酒啊酒，若我相信你混着他们的鲜血，
那么我就要像领圣餐那样，将你细细品味；
现在，我要给地狱的魔王敬酒——
人们都说，如果一个父亲的诅咒，架上疾驰的翅膀，去追赶子女的亡魂，那么，定能将他们从天堂的宝座拽下来；为我的大获全胜，魔王肯定很欢悦！——但是，美酒已多余；因为快活，我已经深深沉醉了，今晚，我不再碰别的佳酿了。
过来，安德里亚！将这碗酒分给大家。
某客人【起身】：
老贼！
在座的诸位君子，
就没人能制服这个人渣吗？
卡密罗：
看在上帝的份上，
宴会结束了，各位都请回吧！
你疯了，将要酿成大祸了。
客人乙：
抓住他，让他闭嘴！
客人甲：
我来！
客人丙：
还有我！
钦契【他冲着那些站起身来、作势威胁的客人说】；谁动手？谁嚷嚷？
【转头对全体宾客说。】
天下太平，各位请便。
——记住了！我要报复起人来，
就如同国王用密旨杀人，
看谁敢说出凶手的名字。
【宴席彻底砸锅了；有几位客人要走了。】
碧娅瑞丝：
尊贵的客人们，我求求大家不要走；
一位父亲的白发下，掩藏着如此暴虐的性格，
掩藏着心中那违逆天地的仇恨，
那该怎么办？
如果是他给予我们身体发肤，
但又折磨我们，并因此引以为傲，
那该怎么办？
另外，他本应爱护子女和妻子，
况且，子女都是他的亲骨肉，
但如今我们有些被幽禁了，有些丧命了，
那该怎么办？
在这个残忍的蛮荒世界里，我们是否就无处藏身了？
哦，孩子对父亲的爱与生俱来，也天生尊敬父亲，想想吧，为人父者的行为得多邪僻，才会让这一切消失得无影无踪，直到孩子的心中忘记了羞愧，忘记了害怕，将一切和盘托出！
哦，想想看吧！
我一忍再忍——
以前，他举起神圣的手将我们打翻在地，
但我还是吻过这只手，
只想着它挥来挥去，可能只是父亲的管教！
我也曾替他找过许多借口；
我也曾怀疑世间怎会有这样的父亲，
试图用耐心、爱心和眼泪去感化他，
但他无动于衷，
所以，我不再怀疑了。
漫漫长夜，无法入眠，
跪在万物之父的上帝面前，
我抬头向他热诚地祷告，但上帝并没有听到，
面对这一切，我依然忍耐。
直到此时此刻，
面对诸位公子王孙们和亲朋好友们，
在这个恐怖的宴席上，
听到我兄弟们丧命的噩耗。
还有两个人暂且活着——他的妻子和我，
如果大家现在不救我们，
很快，你们可能又要分享如今的快乐了，
那是父亲在子女的坟墓上举办的嘉年华。
哦，科隆纳亲王，我们的血缘很亲，
主教大人，您是教皇的近臣，
卡密罗，您是首席大法官，
带我们走吧！
钦契【在碧娅瑞丝说话的前半段，他正和卡密罗谈话；他听到结尾处，便走向前来】：
我希望在座的众位好友，
在你们听信这个野丫头的胡言乱语前，
先想想自己的女儿，
或者想想她们的嘴巴里要说出这样的话，
你们会是怎样的心情。
碧娅瑞丝【没理会钦契的话】：
没人敢看我？
没人敢回答？
这么多仁善明理的人，你们的良知难道都被一个暴君打败了吗？
或者，因为我没有走严谨的法律程序，所以你们拒绝了我的申诉？
上帝啊！我真该和兄弟们葬在一起！
那么如今，暮春时节的飘零鲜花，
就化作了我坟头的泥土！
那么，我的父亲为所有的孩子，只需举办这一场盛宴！
卡密罗：
一个正值豆蔻的温柔少女，
会有这样的愿望，真令人心酸。
我们都袖手旁观吗？
科隆纳：
我看真是一筹莫展。
钦契是一个危险的敌人；
不过，我支持任何愿意出头的人。
一位主教：
我也是。
钦契：
回你的房间去，贱丫头！
碧娅瑞丝：
你才需要回去，魔鬼！
啊，你该深深地躲起来，别再让人看见你！
你折辱了人，还想得到尊重和顺从？
父亲，别做梦了，
尽管你或许会吓得住所有的人，但恶有恶报。
——没必要冲着我横眉竖眼！
快，你快躲起来，不然我兄弟们的亡灵会来找你，他们复仇的怒容会吓得你从椅子上摔下去！
蒙住你的脸，别再让人看见了，
而且，只要听见人的脚步声，你就得心惊肉跳：
找一个黑暗孤寂的角落，
在那里，在被亵渎的上帝面前，
你低下花白的脑袋忏悔吧；
至于我们，也会围着你跪下的，
并且疯狂地祈求上帝怜悯我们和你。
钦契：
朋友们，这个失心疯的丫头扫了宴会的雅兴，
我真遗憾。
晚安，再见了；
我不再耽搁大家了，诸位也不用继续围观无聊的家庭闹剧了。
另找时间安排宴席吧。——
【除了钦契和碧娅瑞丝，众人皆下。】
我的脑子，现在乱哄哄的；
给我一碗酒！
【对碧娅瑞丝】
你这条美女蛇！
畜生！美丽但可怕！
我知道有一道符咒，会让你服服帖帖的，
现在，你从我的眼前滚开！
【碧娅瑞丝下】
过来，安德里亚，
用希腊美酒斟满这个夜光杯。
我本来说今晚不喝酒；但现在，我必须喝；
因为，说来奇怪，一想到已经决定要去做的事情，我心里就发毛。——【喝下酒】
美酒啊，愿你是一贴灵丹妙药：
让我拥有年轻人的血气方刚，
让我拥有壮年人的年富力强，
让我拥有老年人的铁石心肠和奸猾狡诈；
美酒啊，你真像我那些孩子的鲜血，
我一定要喝个够！酒入心肠，符咒管用了；
我发誓：一定要去做那事，而且一定要做成！
【下】
【第一幕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