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9章 番外:护妖道亲射贵朝官(八)白龙庙(5)隆盛之局(下)
丘隆盛随着尹将军来到白龙庙,却没有立刻见到阿凌,他被软禁在白龙庙的经堂中,看守他的,是何忠义一早安排好的暗卫。一大早看住了丘隆盛,只因为阿凌决定,要先问齐强。
看似十分儒雅的齐强,今年只有二十三岁。他长得比较清秀,看着也不像蠢人。他是刺绣名家之子,本人虽是男子,却也精通刺绣,内里颇通诗书。此刻他身穿褐底金钱纹绸衫,同色绸裤。头戴浅棕金钱纹员外巾,一身普通乡绅装束,毕恭毕敬跪在无常神像前,阿凌由维田扶着,就站在神像侧边,那顾泓波此时身在后殿,翁婿隔开一堵木制夹壁,夹壁上绘血池红莲,在那池中游弋的,正是囚牛神龙。
阿凌的发间,只戴了昔日小鸳给他买的一支翠玉的发簪子,完全没有显出他真正的身份。虽说在这暮春里,他因为畏寒,在翠色布袍外边儿裹着一领雪狐裘子,而且此刻他也的确给妖光毒伤害的容色憔悴、形销骨立,可他那双绝美的桃花目,清俊绝伦的五官,及那独特的气质还在,且他依旧还是那种慈和温雅的性子,应该怎么着也不令人生畏啊。可那跪地的齐二姑爷,只悄悄抬眸看了阿凌一眼,便吓得双眼直勾勾的瞧着地上的青砖,身子也微微打战起来了。
阿凌脸上含了三分笑,和和气气轻轻柔柔对齐强说道:“齐二姑爷,你莫怕!只因有人写下匿名信,向当朝代理君王,也就是小王我的堂侄出首,告了你的连襟丘隆盛太医。信中也提及了你。皇上龙颜震怒,派小王前来查核此事。本王乃皇帝堂叔,漓王兆遵,你称我王爷即可。我身边这位辛先生,乃吾主的义弟,是皇上跟前一等一的心腹之人。齐先生,我也不细问你,你自己如实讲来,关于你大连襟及顾家大小姐的事,你知道多少,只管细细讲来。辛先生为证,小王定会如实上奏,不会诬枉好人的。怎么发落,自有皇上操心,小王只写奏本而已。你说对说错,我也只是一听,没关系的,说说吧。”
“哦!”齐强恍然大悟似的笑道:“原来您不是皇上,找草民来也不是因为草民我啊。我就说嘛,啊…草民…草民又没有犯事儿,那皇上驾前的张公公找我干嘛呀……原来是为了姐夫…为了他丘隆盛呐!那…那就好了…那您不早说……您想知道丘隆盛呐,好!好,关于他的事儿,只要我知道的,我全说!”
“好。小王奉着皇差,不敢怠慢,只好委屈您跪着说。我便给您一个青蒲团,您慢慢说来。那丘隆盛拜师顾泓波,听说,他当学生的时候,你就已经入赘顾家为二女婿了,在顾家,老二早于老大成婚。那么,你对那时关于他的事,又了解多少呢?”
丘隆盛现在虽是我连襟,可刚开始的时候,他只是一个小学徒——一个顾家不用付工钱就贴脸往上凑的一个长工!一开始的时候,推荐丘隆盛到杏林会做学生的,是腾龙名医邓医师。这个人虽是名医,但起身民间,顾泓波出身世家,原本就打心眼里看不上邓医师,更甭说邓的徒儿丘隆盛了。丘隆盛到杏林会的第一年,我刚入赘到顾家,有一回,岳父叫我上医馆大堂给他送午饭,顺便把李贤宝医师的一部医书给他捎过去。王爷,小人是亲眼所见,那年丘隆盛二十啷当岁,和几个学生一起跪在大雨里,背着《药王千金要方》,他的两只手全都是红肿的,不用说,定是老爷子打的了!
阿凌问道:“这么说,顾老对他这个学生并不偏爱,还十分苛刻喽?”
齐强笑了一笑,想站起身,却终究不敢,他不假思索道:“什么偏爱,不可能的!”
几个学生中,丘家是出了名的穷,丘氏老夫妇俩都挺抠搜的,从没孝敬过岳父半文钱,所以岳父对小丘那是差到家了。摸着良心说,小丘当学生三年,少说也有一年半连饭也吃不饱!
可是,万事都有变数。学生选进杏林会之后,每年都会由太医院组织考核,除了有笔试之外,还有各地疑难杂症患者汇集到龙都医药馆,由我岳父挑出几个典型病例,交给各位优等生作实践考核。丘隆盛每次都是第一,我岳父也因为手下有他,身价也跟着水涨船高,他名利双收啊。王爷,您别不信!倘若丘隆盛治好某人,他是没有署名处方之权的,这名声,全是我岳父的!
就这么着,我岳父才高看了他一眼。有一次,丘隆盛治好了一个肠道不通的婴儿,老岳父由此认定他是个天才,动了收他为婿的念头。丘隆盛没几天就答应了,后来,顾家倒赔妆奁,顾念下嫁,他小丘的次序反而跃过我去!
可这桩婚姻根本没有改变岳父岳母对丘隆盛本质上的看法。照理丘家父母就住龙都的乡间,喜宴的时候完全可以上顾府来。可顾泓波夫妇俩说什么也不答应,岳父还说,只要过了喜酒这天,哪天都可以来,喜宴时,丘家人万万不可以露面来给他丢人!
这丘隆盛和大姐顾念成亲之后啊,成了我连襟。我随着我家君儿,喊他大姐夫。要我看呢…这个大姐和我大姐夫…他俩婚后,这么说吧…和顺的时候,可能都是假的!他俩的关系啊…那是外边热乎,内里冷得像冰!顾念习惯于颐指气使,但这个人是真不错,她其实很善良的!她撞见丘隆盛和宜春院的倚秋姑娘举止不雅,却也没去寻人家秋姑娘晦气,问了丘隆盛,丘隆盛一口赖了个干净,说烟花女子也会生病,人家得病,他诊治。就这点子事而已。其实呢,丘隆盛玩的花得很,外面的女人,只我见过的就有三四个,他是表面文雅,其实早烂到骨子里了!
王爷,不是小人要挖自己人的墙角,在暗地里告他刁状!草民是越想越怕,越想越心寒呐!丘隆盛这个人,心太毒了!他以为他干的坏事隐秘,其实,他万万没有想到,绕了几个弯子后,他的把柄,全都落在了我手里!他干的这第一件恶事,就和一个姓钟的乡下女子有关!
姓钟的女子和他是青梅竹马,在一起多年,还有个儿子。这年龙都乡下发生了大疫,钟女无奈携子寻到了龙都医药馆。我岳父最终见到了她。最后,看钟女可怜,岳父答应让丘隆盛纳她为妾。顾大小姐没说什么,可是呢,姓丘的反而死活也不答应。我岳父还作和事佬,丘隆盛才勉强答应。可您知道吗?岳父决定推选一个人评为特优等,荐给太医院,可他却始终没在那推荐文书上写上丘隆盛的名字,丘隆盛这个贼子怀疑老岳父之所以拖着这件事,就是和钟氏母子有关。而且,丘隆盛这人酒量很浅,饮酒必醉,他酒后说出不肯收留旧情人的原因,他说他现在在顾家就过不好,等小钟进门后,他在顾家更不好过!他以穷配富,顾大小姐心肠虽说不坏,可嘴上从不给他留什么面子,他过得那是没有半点尊严!且丘家二老,虽说贫穷,眼光却高,和顾大小姐两下里关系都不好,婚后,他二人从乡下进龙都一趟,又甩了脸子回乡下去了,弄得他里外难做人!丘隆盛还说呀,现在他求上进的路子,还掌握在顾老儿的手中,他现在是万万不能收钟姑娘母子进门!
这小子心肠毒啊!您知道,虽说是龙都乡间,却也有富家子弟啊。那乡间的富人也有妻女啊,那一日,一个乡绅之女染了疫症,从人把她抬到了龙都医药馆。接诊大夫正是丘隆盛。那女病人最后没救回来,乡绅是哭天抢地把女儿尸首抬回了家,丘隆盛也表现的十分伤心,那乡绅得了岳父代表杏林会的赔偿,也没再怪罪丘隆盛。可是,事情就出在这个死去的女病人身上!她来的时候,发上戴有一支金簪,后来被抬走的时候,金簪掉在了医馆里!诡异的是,钟姑娘母子死的时候,我家娘子偷看了一眼,发现钟女发间也有一支金簪!钟女家穷得叮当响,哪来的金簪?丘隆盛以前比钟姑娘家还清贫,金簪更是不用想!丘隆盛那些反对纳妾的话,全是当着顾家人说的。岳父安排钟姑娘住在医馆里,丘隆盛当着钟姑娘的面又是怎么说的,只有天知道!总之,王爷!您可以去查,小的和您说,钟姑娘听我岳父说可以让她进门的时候,她还挺放松开心的呢!您想啊,钟姑娘跟丘隆盛的日子,比顾念早多了。如今这种安排,属于降妻为妾!要是丘隆盛一直不答应,暗地里也没给她好脸色,那钟姑娘能高兴吗?一定是丘贼唬住了钟氏,所以才会这样啊。丘隆盛儿子的死,可能是个偶然,那毕竟是他儿子,丘隆盛又是个重男轻女的人,他得知儿子死了,伤心得那是甭提了,就这把老岳父也唬过去了。
这事过去三年多,太医院又发了最终定等的文书。老岳父为了私心,只给丘隆盛定了个优等。丘隆盛怕进不了太医院,便暗许小人一笔银子,一口一个二妹夫,叫小人给他代笔,匿名向太医院举发岳父顾泓波埋没人才!这事儿不说了,只说说您最感兴趣的那件事儿!顾大小姐,顾念,究竟是怎么死的?
这个事儿,我多少知道一些,但也知道得不全!王爷,但是小的可以打包票!这个大小姐,我们大姐,她绝对不是好死的!顾念开始生病的时间,正是太医院下评级文书的那同一段时日内。都在今年1月里!这不是很奇怪吗?还有更奇怪的一件事呢。众所周知啊,这丘大夫在龙都的名医中此时也是有一号的了,可是啊,他居然偷偷的和一个江湖败类来往密切!这个江湖败类,就在上个月被皇上问斩了——他就是琮国驸马欧阳方的门客奇为军呐。听说,奇为军也有些来历。他爹和叔叔,都是伏虎国的御医!伏虎国完了之后,奇家让明丞相给端了,这个奇为军逃得了一命,从书君七年起啊,他都是在龙都城卖狗皮膏药的,后来流窜到了迦仙州。没多久跟了那位欧阳驸马爷。今年初,这人到龙都来联络李荫大人,却不知怎么的,丘隆盛和他接上了头,跟他打得火热,没几天称兄道弟了,奇为军回迦仙州时,丘隆盛摆酒送他,我还去当陪客了呢!我知道关于他的一切,全是丘隆盛说的。奇为军用毒厉害在江湖上也不是秘密,这丘隆盛,联络他,能有啥好事?
奇为军走后不久,就在二月里,顾念大小姐生了一个女娃子。那丘隆盛重男轻女,丘家二老也一样,丘隆盛可能是为了要儿子,他在大小姐没出月子时,就和新任龙都尹宋玄绯的独女勾搭成奸,今年过年后不久在丘府家里被大小姐抓了现形。两人于是破了脸闹了一场,后来顾念心疾又发作了,丘隆盛还和以前一样照顾她,所以家里也没人发现异常。后来,就在这将近三个月时间内,顾念多次发病,岳父觉得脸上无光,找了自己旧友御医薛春冰等许多人来会诊,可人人都说查不出顾大小姐的病因,应该不是大问题。这么着,大小姐的病时好时坏拖了一时,到去世之前,已有一个半月好好的没发过病了。可这回发病,竟要了命,您说,这事儿,若没凶手还好说,若有凶手,除了丘隆盛,绝对没别人!
兆凌若有所思的点了一下头,他压了声儿轻轻说道:“好。本王知道了。你再说一下,你岳母遇害的事儿吧。”
这件事,小的也不是很清楚。老岳母生前很疼我的,她遇害,我这心…这心里真是…真是痛心疾首啊……
那日里,大小姐于前夜刚刚没了,那日白天丘隆盛带着他的小女儿去了灵峰寺,而小人我呢,大姐死了,没有让妹夫守灵的道理。我辞了岳父岳母及我的妻子顾君,回家睡觉去了。后来,也就到午饭时分吧,我家娘子小君就气呼呼的回了家。也难怪她!您不晓得,我娘子不是顾家亲生的,老岳母说是一碗水端平,其实也太偏心了!岳父于午时之前就急匆匆去了太医院——可能正是因为我之前写的举报信。也就是说,那日午时之后,丘家只有岳母一个人了!我估计啊,那个王强盗就是趁这个空档跑进了丘家杀害了岳母呀!
之后没几天,大将军卫流光的手下人寻到顾家,我们得知那个王强盗,哦,王藐,他被皇上问斩了。岳父哭着喊着去观刑,我则去了灵峰寺,我去找丘隆盛啊。岳母在世对他也不错,岳母的死讯他还不知道呢!我怎么知道他在灵峰寺?那是他出走的时候说的!我和他勾结,害我岳母娘?奶奶的,这是谁造的谣!这不可能!我是一心指望老岳母把绣坊传给我,怎么可能害他啊!呜呜!岳母啊,她是多好的人呐!
“好了,齐姑爷,您暂时必须留在隔壁庙里。只要您没干什么,很快就会没事的。暗卫肖将军,带齐公子去包公庙吧。肖将军,烦您去经堂,把丘大夫请过来。”阿凌一边又抛了个眼色,对维田道:“阿田,春冰昨晚也赶过来了,你现在拿这物证,让他验一下,是什么你悄悄告诉我。”
等了一时,丘隆盛好好带上来了,又过一阵,维田回来,冷冷白了丘隆盛一眼,对阿凌耳语几句,阿凌的脸色骤然冷若冰霜,他冷声道:“丘隆盛!我不和你绕弯子了,我问你,你娘子顾念刚刚为你生下女儿,和你又有何仇怨?钟姑娘之子也是你的亲儿子,你与钟氏又有何怨?你先借带疫毒之物害死钟氏,又用麻沸散配成半步幽冥散,拖延多时不着痕迹谋死发妻顾念,你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我…我不是有意的,我是一步步被逼无奈的!皇…皇上,小医走到这一步,不容易的!我实在不想一无所有,我也不想留在顾家!
我自打当了顾泓波的学生,他从来没重视过我,他还一直歧视我,脏活累活喊我去做,真东西半点不教!我为了精研医术,跑到学生能去的杏林会书馆看书,谁知被他指使同窗打了出来,至今小腿上还留了个大疤!您说,我若不为了前程,会和他的大女儿好吗?我丘隆盛,虽说和钟氏女有青梅竹马之情,可我也从来没有爱过她!她是个不识字的无趣女人,我那爹妈没眼力见才非要我和她在一起!爹妈要我进城之前留个后,我才昧了本心沾了那位钟姑娘,哪知一下有了个儿子,我也挺高兴的!可是啊,那会子我在顾老儿手下挣前程呢,我悟出了开刀救人之法,成为世上会此法的四个人之一!这之后,没多久他和我说有意栽培我,我家里的事儿我也没必要叫他知道啊。顾老儿重视孝道,我借故经常往乡下跑,老师也没怀疑我不是嘛。后来,老师改了我的定等,抹了那个特字,仅仅定我为优等。我心里虽气,但也知道这不是终评,我只要好好表现,最差将来也可以当名医留在杏林会!那对我来说,也是个出路!哪知老师竟还有意招我为婿!这我哪还能让他知道钟氏女和儿子的事儿啊。
顾念长得不好看,凭着富家出身,念过私塾,识文断字,她却压根不把我放在眼里。新婚二十天,我一直睡地铺!她说什么压根儿看不上我,我这个日子是怎么熬过去的?我爹妈全是乡间习性,她是一点看不上,爹娘给她气回乡下。我呢,为了前程,我只好缩着头装没看见,我委委屈屈的装作温存,却益发纵着她的性子,她最后才心软一些。我上讨好岳父岳母,下讨好顾念姑奶奶,我容易吗我!我俩刚混好,谁知乡间出了疫症,钟女又带子来寻我了!顾念知道了三天一小吵,两天一大吵,吵得我极心烦,老在医馆呆着,一天便认识了岳父的熟人龙都尹宋玄绯大人的女儿!刚开始我也没怎么样,谁知钟女又来缠我纳她为妾,老岳父还同意了,顾念也没反对!可我不愿意纳了她!不愿意!我家供着顾念就行了,再加一个可憎无趣之人,我可怎么过啊!再说了,宋大人之女各方面都强过她们二人,我迟早也要给个说法,我怎么能答应钟氏呢?我好言好语找钟氏和解,叫她留下儿子自行离去,可她压根没有要走的意思,也根本不可能舍得把儿子留给我!她威胁我,不纳了她,她就告到龙都尹衙门,告我逼害良家女子,事后抛妻弃子,禽兽不如!我怕此事传到宋大人耳朵里,只好一边稳住她,一边想招除了她!我是无意中捡到了病人丢下的金钗,自己用了避瘟汤,可却把金钗交给了钟女,我以为那毒性也不会那么大了…哪知她以为我回心转意,高兴之下又把那簪子给我儿子玩了一下……
那只是一个偶然,却给齐强知道了,他自那时起就一直威胁我!后来,太医院终评的文书下来,岳父为了留我继承杏林会和他的医药馆,居然又把我改成了优等!我本想找人代笔写匿名信敲打我岳父,谁知齐强答应帮我,条件是我送钱给他去赌!我想着与其多一个人知道这事儿,不如就拜托齐强。于是我凑了银子,瞒着娘子请他写了信。这事过去好长时间没有音信,我也暂时顾不上了,因为顾念在此时怀了我的孩子。我呢,好好照顾着顾念,忍着她的脾气。我仅仅在此期间会了一下自己以前在乡下市集上认识的一个朋友齐为军,还是和齐强一起同他吃了个饭,就被骂得狗血淋头啊!告诉您好了,那半步幽冥散,只是我向齐兄买来作研究的,目的是更好的完成开刀之术,避免失手害命,我那时是绝无恶意!而且,那时齐为军齐兄已是迦仙州欧阳驸马的门客,我也想借机寻出路而已啊!
谁知到日子,她生了个女娃!我回家尽孝,乡下父母不满,又提起钟氏女来。我怕爹妈提了钟女,把我给害了,只得答应尽快让他们抱孙。可顾念此后身体不好,我只得先后试探了旺喜儿等人,可都没有指望得上。我没法子,只得又寻到宋姑娘,拾起旧情!纸里包不住火,今年年初我和宋女的事让顾念知道了,宋姑娘提出要我拿和离书来见,否则就打掉她腹中我的儿子!
我为了保儿子,只得舍弃顾念,这时我才想起了半步幽冥散!我…只有除掉她,我才能和宋氏在一起,我才能进太医院…我才能……
皇上!您饶过我!我现在后悔了,我后悔啊!宋氏不可能嫁给我的……我现在知道还是念儿好啊,我投了几次幽冥散,每次好好骗她喝,她一点也没怀疑!她还说以前对我太凶了,今后她要改……夫妻间也总有相争的时候…我…我那是一时糊涂…我后悔啊!此毒很难验出,宋玄绯是为了女儿受了我的请托,还有几位是确实没有验出来……我知道,两条人命,我必死无疑!可…可我实在瞒不住了…心里住了鬼,我现在生不如死啊……我…我出首!我要告齐强!他害死了岳母,他要骗取岳母平金绣法秘籍,卖给幻衣人换钱去赌,被岳母识破,所以他就买通了以前在王藐手下混过多年,后来逃走的,他齐家的一个远房亲戚袁七,杀害了岳母。袁七假说是顾念在念私塾时的同窗,岳母一点也没怀疑,还亲手开了门倒了茶。人其实是在光天化日的午后被害的,齐强拖到晚上才报了官!袁七后来在王藐落网之前,早就落网处决了。我因为怕齐强举发我,所以才借机替他去劝说王藐,王藐说到底,还是因为袁七是他的弟兄,所以才肯替罪的。他老婆提前离去,也是出于他的安排。可岳母留了后手,核心妙法没有写在书上!他得了绣法,但没有功力不会操作,秘籍又不能如约卖出价钱,幻衣皇商又只要成品,摆了他一道。他欺骗岳父卖了房产,钱款大多却被幻衣国人占去了,剩下的一小部分,我俩分了!顾泓波对齐强也很不仁义,现在落到这样,也怪不得我俩呀……
这事儿的最后,阿凌听维田的话,将一干涉案人等全部交给了厉正诘,顾泓波孤独地带着小外孙女度过他的余生,顾君因为包庇共谋,也进龙都天牢坐了五年。五年后,她选择学习养母留下的平金针法,最后她带大了小侄女,并给顾老养了老。“人无完人,我爹妈收养了我,我一念走岔,听了丈夫的坏话,害死养母,确实该当坐牢。我孝敬爹爹,抚养侄女,就当赎罪吧。”
然而这些是后话,可惜阿凌甚至都不曾活着看见。眼前的此时此刻丘隆盛和齐强都被押走了,阿凌抚着维田的背问道:“阿田,我一直想聚齐家人,共享天伦,可半世富贵,唯有此情难求。这些人这般轻易就可以得到这人世最好的亲情,却为何又要想方设法毁了它呢?”
维田叹息一声道:“阿凌,我想,人生在世所求各有不同,但为了所求行为卑劣,就自会遭报应的。顾家两个女婿固然可恨,但顾老对待丘隆盛也未必无过。这不是你的事儿,你已尽力相帮,到今天这局面,你又何必深究自苦呢?人人皆有缺憾,极富极贵如你,也有求而不得。只有知足随缘,才能宽心。你要养病,也是要先想明白这个,才能慢慢好起来呢,你说对吧?”
“知足随缘,就是守着已有的,放弃难求的。难呐!阿田,兆凌是一介凡夫,我心中所求,至死难绝。唉!我知道,但我是做不到的。贤弟,有时候我真想哭一哭,却不是为了我,而是我怕极了!就怕有一天我不好,要强行别了你们这些知交好友,我是真舍不得!”
“唉…阿凌……”维田微微叹了一声,那双水盈盈极秀美的眸子,对上了阿凌那同样极美晶莹的眸子,“不会的!你信我!我一定可以拉住你!你身边的亲人朋友,我们不会舍下你的!阿凌,方才我每句话都僭越了,你呢…半分都不怪罪,还对我没半点架子。阿凌,你当初救我回都城,命显达大夫照料我。当你知道,显老不能把我救醒,你在回都的路上,在一个叫无花驿的小驿站里一连写了五封信去请薛医师。兆兄…按说咱俩那时不熟,连话也没说过一句。你为我写一封信求医就是义气了,你为何写了五封呢?春冰大哥把你的信给我看,我见了同一天发出的5封信,本来也想不通!后来我才想明白,你要五个人同时出发去找春冰,就是怕只派一人走得慢了,耽误了我的小命!咱俩从前不认识,你就这么拼命的护着我!腾龙立国八百载,明君昏主我听说得太多了,可像你这样的,我却从没听说过。好哥哥…你别怪我!我这都是被你惯的!你纵了我的性子,壮了我的胆,我…我压根儿没顾上看你的位子,只管对你掏心窝子。你若想处置我,我也认了!”
“行了!贤弟!别说了!对了…昨儿夜里,我接报说流云哥完成了差事,这几天就要回来了。还有,我先前还没认识你的时候,就派了旷继忠老大人出使幻衣国,为林贤妹求取灵雀引的解药。我原估摸着,旷老应该没这么快回来,谁知今儿一早接了他的信儿,他会在四月十五那天回来。阿田!”兆凌说到此处眼中却含了显而易见的笑意,那眼波如风搅涟漪,眸光一霎亮了起来,他的嘴角也不觉上扬了,轻轻笑道:“旷大人说,他完成了一半使命,吴泽国主答应,先给第一份解药,林贤妹用上之后,只要是晴好无雨的夜中,就都能看见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大好事儿!”阿凌说到此处又顿了一顿,脸上又换上些忧色,他哑着声缓缓说道:“但这事困难就在另一份解药。旷大人说,吴泽派了个使臣跟过来,只有我们答应了他的重要条件,才肯交出这第二份解药。”
维田心里又生了怜惜之意。他知道昨晚阿凌歇得极晚,定是又咳得厉害,所以今早嗓子暗哑,连声音也变了。维田道:“旷大人信里有没有说,这第二份解药有什么用?”
“用处大了!阿田,若得了那药,咱们林贤妹就能恢复全部视力,也不受外界环境的丝毫限制。连原有的体力和因遇毒失去的内功,全部可以练回来了!阿田!”兆凌热切地唤了维田一声,真心实意地笑道:“那样,清月就好了!旷大人只说吴泽的条件,是我方万难答应之事。不知究竟是何条件,也不知究竟有多难?不过呀,我想,咱先将第一份解药给月妹妹用着,由你们几位太医好生研究一番,说不定你们可以配出来呢?我打今儿起,就在这儿好好多抄几份《地藏王本愿经》,希望可以打动菩萨,让他帮帮我惜花哥,让他早点回来!然后啊,咱别等什么49天了,就再等个三五天,等过了我四月初八的生辰,咱们就立刻回去。流云哥算日子是四月二十一回来,还在旷大人后面。迎接他二人,都不能怠慢,咱得早点预备一番呢。”
维田抬眸看了他一瞬,忍不住问道:“那你生日为何还在这庙里过呢?”
“唉!因为庙里自在啊。老师他们为了让我舒心,定是已在悄悄张罗着我那生辰。我往庙里一躲,省得他们浪费银钱。而且呀……”阿凌是极认真地问道:“贤弟,你想叫我多活几天么?那你一定知道吧!我这样的得避开生日,兴许天神把我忘了,我就躲过一难呢!”
“好吧…好吧,什么都随你!我呢,不管你怎么赶我,我都要在你身边。阿凌,咱们现在回去。我来的时候,要鸳嫂子中午给你备点开胃口的菜。我鸳嫂子说呀,她要给你准备开花白菜,一会儿我也去讨一碗汤喝。”
阿凌想了一想道:“行吧。不过,这个菜是荤菜素吃,要用好些鸡脯肉熬汤呢!这在佛门净地哪里吃得!”
“巧了!你瞧见这白龙庙门口牌子上写的话没有?说白龙神君啊,原是佛祖手下的,后来被贬幽冥,和道家的灵宝道君和黑白无常均有渊源,其实他是个两不挨。这家庙里主祀的又是无常,算是道家的。还有隔壁庙里的包青天,是儒家的,所以啊,不管在哪座庙,你都可以吃鸡!”
“好!听你的。咱们先回去。今儿一起尝尝那开花白菜。”兆凌加快了步子,同维田并肩而行,又是勾肩搭背,心里也暖了起来,边走他边问道:“贤弟,莫怪我又提旧事。有句话我一直想问你,当年欧阳方派人威胁你,要你别再为我姑母保胎,你为什么不听呢?毕竟,如果你不卷进姑母的桃花烂账里,可能就不会中毒了。”
“因为我是医者呀。长公主是病人。她本人亲口说要保下这一胎,我就一定要帮她。别人不是我的病人,我不会听别人的。”
阿凌长长的睫毛垂下,掩住眼底的无奈,他静静沉声说道:“这就是你的义气,也就是我当初非要救你的理由。阿田,我的贤弟!咱俩的脾气其实最像了!我要是你,也会这么做的!那…阿弟…若有一天,我叫你放弃我……”
“那我不依。这也是行规。病人不懂医,什么都得听我的。”维田板了脸,冷冷答道:“我不和你开玩笑!阿凌!只要我活着,就不放弃你!走吧……阿凌,你是病人,要听我的话。等一会用了午膳,你先小憩一下,下午啊,我悄悄带你和嫂子上街,去看‘满堂静’。让你放松一下心情,对你养病是大有裨益的!”
正是:一缕情牵意不断,惹得梦醒魂将散。似踏春冰心惴惴,无端乱丝缚尘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