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悠阳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51章 截点

过了几天,管元兴一直越想越不得劲,谭啸龙那句“立刻停止”,在他听来不是指示,而是带着挑衅的、不容置喙的干涉。这口窝囊气,他可咽不下。

在学生面前失了面子,再被更高层压制,若就此罢手,他日后在学校里将再无立足之地。

他不能退。他咬着牙,啪地一下拉开抽屉,那份早已拟好的道歉书便跳出了抽屉的木框,彷佛是一位主动请战的士兵。这是他绕过一切阻碍的最后一步棋。

放学后,还未下班的保卫科主任冯老师正低头在报表上一丝不苟地划拉着什么,眼镜片映着台灯的光。门轻响,管元兴带着惯有的、那种让人猜不透情绪的笑意推门进来。见到是他,冯老师下意识地直起身,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心里想:自从被老管推荐到这个位置,他的安稳感总要打个问号。

“冯老师,加班啊?呵呵,辛苦。”管元兴声音带着机械的礼貌关心,随手带上了门。门锁扣上的轻响,像将小小的办公室彻底与外界隔开。

冯老师堆起笑容:“哎,管主任,不辛苦。”

管元兴走到桌边,没有立刻坐下,只将手中薄薄的文件夹晃了晃。他站着,气势上便已压住了冯老师。语气一如既往的平稳:“一点小事,需要冯老师这里帮个忙。”他顿了顿,像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等待冯老师主动接过文件。

冯老师迟疑片刻,伸手拿过了文件夹。刚翻开一页,便瞪大了眼睛,一脸疑惑地看向管元兴:“管主任,这……这是……”

“一份检讨书,关于卓韬的。”管元兴接话,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感,“你这里收着。以后看到卓韬,或者他来保卫科问的话,你就想法子让他在最后一页签字就行。”

“啊,这不就……使他认罪了?”冯老师捏着文件,感觉纸页烫手。他试图把问题推回去:“管主任,这不合规矩啊。按程序,这种事得先由班主任……”

“老冯,”管元兴语气肯定地打断他,笑容全无,眼睛盯着他,身体稍稍前倾,“我对你很信任。这事,就是程序上有点瑕疵而已,其实不违规。”

冯老师胆小怕事黄。找借口推脱:“要不……要不让小李去递送一趟?他机灵……”又直直地把文件往管元兴怀里塞:“唉,要不……您还是先跟高老师那边再沟通一下?”他知道,这样做风险太大,但直接听命更让他不安。

管元兴轻哼一声,带着那种看透一切的、老练的嘲讽:“老冯,你仔细想想,上头和周围那么多老师,也没认定我完全就是错啊,上次开会,你不也在嘛,不是好多校董、老师都支持我的管理方式嘛?你不用担心太多。”老冯低头不语,管元兴脸色发黑,继续道:“那这样吧,这份检讨书,交给你来守着,总可以吧。”意思就是这点要求都办不好,他还值得是管元兴曾经破格提拔的“队友“么?。

冯老师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仿佛被管元兴用几句话就剥光了所有退路。论情分、论恩义,他都得帮他这个“小忙“,毕竟又不要他主动对卓韬出击。他接过这份”让人跳火坑“式的检讨书夹页,皱着眉头,接下了这个烫手山芋。

管元兴见状,满意地收回目光,嘴角那抹笑意深了几分。他拍了拍冯老师的肩膀——那个动作与其说是鼓励,不如说是胜利者的宣告。随后,他转身,脚步轻快地离开了办公室。门关上的声音,像一声落锁,将冯老师困在了这进退维谷的境地。

那天晚上回到家,冯老师对着浴室里被热气蒸腾得模糊的镜子,像他此刻的闷热心情。水滴顺着镜面缓缓滑落,像他的眼泪,也像他正在流失的正直。大学时那些关于原则、关于清白的誓言,在现实的巨大压力下,显得那样脆弱而遥远。妻子在厨房里忙碌的声音和油烟机的嗡鸣,提醒着他身上沉重的担子——房贷、孩子的学费、父母的养老……他疲惫地擦了把脸,应付着妻子的询问,只觉得身上像压了一座山。他痛恨管元兴的步步紧逼,也痛恨为了生存而不得不妥协的自己。他做不到完全拒绝,但也绝不想成为管元兴随意摆弄的工具。

第二天,冯老师把“火坑检讨书”小心翼翼地锁进一个偏僻抽屉里,还特意压在一叠过期的保卫科培训资料下面。他对值班的同事交代:“这份东西收好。但记住,咱们不主动找人签。除非那谁……卓韬非来保卫科问些什么,或者学校有明确指令,否则,就这么放着。”这是他在巨大压力下,给自己和良心留下的最后一点空间,一点微弱的抵抗。他无法彻底反抗,但他选择了不主动同流合污的方式。

那份检讨书便这样静静躺在档案室的黑暗里,像一颗被设定了触发条件的定时炸弹,只有当卓韬主动走进保卫科这个“陷阱”时,才会启动。保卫科办公室,成了那把悬在半空、等待“淋雨”之人自投罗网的“魔法伞”。

樱花开了又谢,但卓韬始终没有走进那个陷阱。他照常到校,上课,书包里是课本和少年人对未来的朦胧憧憬。脸上带着那种经历了风雨后特有的、更内敛的坚定和平静。每次在走廊遇到保卫科的老师,双方都默契地避开目光,似乎都知道有个瓷碰不得。

进入绿意葱茏的4月后,言论的风向几乎完全逆转。走廊里再也听不到学生会干部那自信满满的脚步声,更多是三三两两的低声讨论:“管元兴主任怎么,现在人也看不见?”“听说谭啸龙亲自下令收回处分案卷……”传言像枝头的花朵,不经意就开得满校园。曾经呼风唤雨的铁腕,如今自陷囹圄;管元兴的名声,不再是一面不容置疑的旗帜,而成了摆在众人面前的一把双刃剑。

在这层层错综的权力角力中,卓韬与身边的朋友们也找回了些许主动。他们不再只是被动挨打的棋子,但也不急于求全,只是默契地守住各自的小世界。阮晖在走廊里用她特有的温和微笑与卓韬擦肩而过,仿佛在说:“我在这里。”牧云和钟晓钧在自习开始前、收发作业前,总是互递一个眼神,像无声的誓言:风暴未散,我们不离不弃。

卓韬由衷感到,尽管学校对此事暧昧不明,家人也仍以看似无害的朴实、实则压缩人权的残酷对待他,可他已不再是边缘上随意摆弄和踩踏的杂草,而是根植在友情的土壤里,沐浴在恋情的阳光雨露里,一棵安静生长的、岿然不动的红柏。

与此同时,高进也察觉到校园中那股微妙的动向。他不轻易发声,但每一次眉宇微挑,都足以让同办公室的几位老师心领神会。他与钱老师在办公室不知道讨论了多少回,终于决心到副校长顾董那,把他们知道的关于管元兴的所有幕后操作包括如何要求逄萱瑶的隐秘手段,统统倾倒给了副校长,任凭他瞪大了眼睛惊愕不已。顾董则沉思良久,最终给出解决方案——召开高一(三)班的家长会。

这天原定于晚上7点召开家长会,高进打算按流程,先向到场的家长们表达感谢,然后要提出了新的师生沟通机制;接着要安排副校长说两句,他将向家长们承诺,校方将进一步完善校内申诉与保障学生隐私的制度。

但是还没到晚上6点30,家长们便陆陆续续走进还残留着消毒水味道的教室,找到贴着自家孩子名字的位置坐下后,都摆出一副嗟叹的表情。多数人脸上堆着过于热情的笑容,一进来就忙着和老师们握手寒暄,仿佛不是来开会,而是来参加联谊,那份过度的熟络像一层油腻的保护膜;还有一部分人则眉头紧锁,嘴角向下撇着,自带低气压,目光逡巡,像是在寻找可以宣泄不满的靶子;还有几位家长,坐姿笔挺,表情严肃,仿佛是代表某种权威而来。

会议刚开始,老高照本宣科地讲着开学以来的教学安排和班级大致情况,还没说到一半,就被打断了。

“高老师,”一位穿着考究、戴着金边眼镜的父亲身体前倾,脸上是一种恰到好处的和蔼笑容,“我们家长对贵校还是很放心的!老师们才辛苦。咱们学校环境好,老师也负责,这就比什么都强!大家说是吧?”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眼神示意周围的家长,试图用一片“理解万岁”的和气,盖过任何可能出现的尖锐问题。

他话音刚落,另一边一位打扮利落、面色不太好看的母亲立刻接上了话,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像小石子一样砸在桌面:“还放心呢,我就想问问,这学校最近到底怎么回事?抓早恋让学生道歉啥的,教育的重心到底在哪啊,就那么闲吗?”她的语速很快,带着压抑不住的火气,目光直直地盯着老高。

会议室里立刻安静下来,气氛变得有些凝滞。刚才那位打哈哈的父亲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没等老高回应,旁边一位看起来颇有威严的男家长清了清嗓子,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带着点教导意味的口吻说道:“哎,我觉得吧,主要的问题,在于个别学生——行为不端,带坏风气!对于处分害群之马的教育方法,我支持!”

一时间,会议室里仿佛变成了不同立场声音的角力场。油滑的客套、愤怒的指责、占据道德高地的论断,交织在一起,嗡嗡作响。

老高站在讲台前,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不辩解,不安抚;只是偶尔端起面前那只印着校徽的旧瓷杯,喝一口早已凉透的茶水,杯沿恰到好处地遮住了他眼底可能闪过的一丝讥诮:这种“龙卷风“,自己会有停下来的时候。

总算等到声音减小的空隙,他抬手示意大家安静,语气不变:“所以,这就涉及到我要讲的第二点。学校近期在加强纪律整顿的过程中,方式方法上可能确实存在一些需要反思的地方。如果在这个过程中,给部分同学带来了不必要的困扰和压力,我代表学校,在此向各位家长表示诚恳的歉意。”

他说到这里,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似乎是投向了坐在教室前排旁听席位上的副校长。在得到一个不易察觉的点头示意后,他才继续说道:“学校已经注意到了这些问题,并且承诺,会尽快组织相关部门,重新审视和完善现有的学生惩戒机制以及班级日常管理制度,力求做到既规范,又人性。”

但是,下面仍然响起了一阵低低的、压抑着的议论声,像蜜蜂在蜂巢里振翅:“成绩是成绩,可学校最近这风气……”“就是啊,我家孩子回来说,管得太严了,周末同学间聊个天都可能被记下来……”“对啊,有个学生要接受处分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啊,你们有人知道吗?”

各种声音再次层层叠起,有些压着嗓音,有些已明显带怒。顾虑、怨气、恐慌混杂其中,像是拧紧的绳子,在空气中一丝一丝抽紧。对于“有个学生要被处分”的疑问和交流上,多数家长们尤为关注,自己的孩子别是下一个被莫名“整顿”的目标。

高进试图开口回应,想把话题引回正轨,但他的声音刚起了个头,就被另一波更响亮的质疑声盖了下去。几次努力无果后,他便直接在讲台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神情无奈又漠然。

而坐在里面窗户边的副校长顾董,则早已垂下了视线,避开了家长们那些咄咄逼人的目光。他的一只手掌一会在深色西裤的布料上快速地摩挲,一会又挠挠后脑勺,不时地乜一眼台下神情激动的家长。

混乱的声浪中,老高和顾董的目光极快地碰了一下,又迅速移开——那短暂的交汇里,分明写着同样的“怎么办?”的无奈。两人默契地急速盘算着,该如何尽快结束眼前这近乎失控的局面,将这场棘手的家长会,拉回到预定的轨道上。

作者正在努力码字中,去催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