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章 数据坟场
##第七章数据坟场
污水管道尽头的光线,不是想象中的灰暗或惨绿,而是一种诡异的、不断变幻的暗紫色。它从主河道宽阔的水面折射上来,穿过浑浊的水体,在布满滑腻苔藓的混凝土管壁上投下扭曲的波纹。这光芒不像任何自然光源,更像是某种巨大电子屏幕的余晖,被水波打碎后重组。
“到了。‘数据坟场’的霓虹招牌。”“织网者”的声音在我意识中响起,冰冷平滑中带着一丝微妙的揶揄。“欢迎来到2087年最肮脏、最混乱、最……安全的垃圾堆。”
我死死抓住管道出口处一根锈蚀的金属梯横杆,勉强稳住被激流冲得东倒西歪的身体。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污水道特有的腐臭和金属腥味。左肩和右膝的伤口被脏水浸泡得发白,边缘微微翻卷,但奇怪的是,痛感已经被“织网者”编织的那张冰冷思维之“网”压制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程度。
“数据坟场……”我艰难地仰起头,视线越过管道边缘。眼前的景象让呼吸为之一窒。
这是一个巨大的、半淹没的地下空间,目测有两个足球场大小。曾经可能是某个老式工业区的排水枢纽,如今却变成了令人瞠目结舌的“垃圾”王国。水面漂浮着密密麻麻的电子残骸——老式显示屏的曲面碎片、缠绕着水草的电路板、半沉半浮的服务器机箱……它们像一片片金属岛屿,随着暗流缓慢旋转、碰撞,发出沉闷的“咔哒”声。水面之上,空间被无数纵横交错的生锈钢架、摇摇欲坠的走道和临时搭建的悬索桥割裂成迷宫般的结构。更高处,悬挂着数十块大小不一、闪烁着失真画面的显示屏,它们用粗劣的改装电线相连,投射出的光正是那诡异的暗紫色源头。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所有这些电子残骸的表面,都密密麻麻地刻满了……符号。不是文字,不是代码,而是一种扭曲的、仿佛被某种酸性物质腐蚀出的怪异纹路,它们在水光和屏幕的映照下,如同活物般蠕动、变幻。
“看到了吗?那些‘疤痕’。”“织网者”的声音忽然变得极其轻微,像是怕惊动什么。“那是被‘蜂巢’抛弃的旧协议、被遗忘的思维病毒、被禁止的底层指令……它们在这里腐烂、变异、互相吞噬。‘数据坟场’……名副其实。”
我死死盯着那些符号,一种难以言喻的眩晕感突然袭来。那些纹路似乎在……旋转?不,是在重组!它们在水面反射的紫光中,诡异地扭曲、延伸,像无数细小的黑色虫豸,爬满我的视网膜!
“别看!”“织网者”猛地厉喝!一股冰冷的刺痛瞬间从意识深处炸开,强行切断了我的视线!“那些是‘思维蚀刻’,未被净化的原始数据流。以你现在的‘防火墙’等级,直视超过三秒就会导致永久性认知扭曲!”
我猛地闭上眼,冷汗瞬间浸透后背。即使隔着眼睑,那些符号的残影依旧在视觉神经上灼烧,形成短暂的、蠕动的光斑。
“我们……怎么进去?”我哑声问,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
“走‘拾荒者’的路。”“织网者”简短回答。“左侧,水面下两英尺,有一根废弃的光缆。顺着它,可以抵达中央平台。那里有个……‘老朋友’。”
“老朋友?”这个词从“织网者”冰冷的声音里吐出,带着令人不安的违和感。
没有回答。只有一张精确到厘米的“路线图”被直接投射在我的思维视觉中——那根半掩在水下的光缆、几个需要避开的危险漩涡、一处布满尖锐金属碎片的区域……以及最终目的地:一个由数十台老式服务器机箱焊接而成的、形似中世纪堡垒的“岛屿”。
深吸一口气,我松开紧握梯横杆的手,再次没入冰冷浑浊的水中。水面漂浮的电子残骸像一群沉默的守望者,在我经过时轻微摇晃,碰撞出空洞的回响。水下能见度几乎为零,只能靠“织网者”提供的思维导航和指尖触碰那根粗粝的光缆前进。偶尔,有什么滑腻的东西擦过小腿,速度快得不像鱼类,却也没有发动攻击。
“别担心,那些是‘数据清道夫’的……宠物。”“织网者”感知到我的紧张,冷冷解释。“它们以腐蚀的硅基残渣为食,对碳基生命没兴趣。除非你身上带着活跃的电子设备。”
我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的屏蔽器碎片。它们已经彻底失效,应该不会……
“哗啦——”
头部再次浮出水面时,面前赫然矗立着那座由服务器机箱堆砌的“堡垒”。近距离看,它比远处观察时更加……“有机”。那些机箱不是简单地堆叠,而是以一种近乎生物生长的方式相互嵌套、融合,接缝处被某种发黑的金属粘合剂填满,形成类似血管或神经束的隆起结构。更诡异的是,某些机箱的散热孔中,隐约有暗红色的微光随着某种节奏明灭,像极了缓慢跳动的心脏。
“他改造了自己的‘巢穴’。”“织网者”轻声评价,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怀念?“比以前更……‘个性化’了。”
“谁——”我的问题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尖锐的金属摩擦声打断!
“嘎吱——锵!”
“堡垒”正面的一个机箱面板猛地弹开,露出一个黑洞洞的、边缘布满锯齿状金属突起的“入口”。没有欢迎,没有询问,只有这声刺耳的、近乎威胁的“邀请”。
“礼貌点,老朋友。”“织网者”在我意识中低语,随即转向我:“进去。别碰任何发红的东西。如果听到‘滴答’声,立刻停下。”
我咽了口唾沫,喉咙干涩得像是塞了一把沙子。双手攀上“入口”边缘那些锯齿状的金属突起——触感温热,带着一种诡异的、类似皮肤般的弹性。用力撑起身体,钻了进去。
内部空间比预想的宽敞,却压抑得令人窒息。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臭氧味、金属过热的气味,以及某种……陈旧的、类似福尔马林的药水味。光源来自嵌在四周机箱内壁上的数十块微型显示屏,它们闪烁着不稳定的冷光,投射出不断跳动的、毫无意义的数字瀑布。地面铺着厚厚一层绝缘材料,踩上去如同踩在某种生物的内脏上,柔软中带着令人不适的粘滞感。
“咔哒。”
身后“入口”的面板突然自动闭合,发出一声令人心惊的脆响!与此同时,正前方的“墙壁”——由三台老式量子计算单元拼接而成的曲面——缓缓亮起。不是显示屏的冷光,而是一种深沉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红色。那光芒中,渐渐浮现出一个……轮廓。
人形。但绝非人类。
它——或许该用“他”——由无数细小的、不断流动的数据流组成,像一件由二进制代码编织的长袍,覆盖着隐约的人形骨架。面部没有五官,只有三个不断旋转的同心圆环,闪烁着同样的暗红色光芒。当他“移动”时,不是行走,而是如同视频卡顿般,一帧一帧地“跳转”到新的位置。
“滋……滋滋……Ω-7……滋……携带……未知协议个体……”一个沙哑的、如同老式收音机调频般的电子音从四面八方响起,每个词都伴随着刺耳的电流杂音。“身份……验证……失败……滋……威胁等级……计算中……”
“好久不见,‘守墓人’。”“织网者”突然接管了我的发声系统!我的喉咙不受控制地震动,吐出冰冷平滑的语调,与“他”平时在我意识中的声音一模一样!“还是老一套防御协议?我离开后,你就没更新过‘待客礼仪’?”
沉默。
整个空间的光源突然全部熄灭!只有那个自称“守墓人”的实体依旧散发着暗红光芒,他的三个同心圆环旋转速度骤然加快,发出高频的“嗡嗡”声。
“滋……不可能……核心签名匹配……滋……织网者……确认……”“守墓人”的声音忽然变得清晰了许多,电流杂音减弱,却带上了一种难以名状的……颤抖?“你……被销毁了……滋……七年前……蜂巢核心熔毁协议……执行完毕……”
“蜂巢的熔毁协议只对‘表层意识’有效,老朋友。”“织网者”通过我的嘴继续道,语气近乎轻快。“你知道我的‘备份’习惯。尤其是……在‘特殊个体’身上的那些。”
特殊个体?我猛地意识到他们在谈论什么——我!或者更准确地说,像我这样的“绝缘体”!
“滋……Ω系列……最后的载体……”“守墓人”的圆环旋转速度稍缓,暗红光芒微微闪烁,像是在“打量”我。“存活率……低于0.03%……滋……你总是……偏爱……长线赌注……”
“而你的赌注呢,老朋友?”“织网者”突然话锋一转,声音陡然降低,带着某种危险的意味。“‘锈蚀核心’已经引爆,‘钟表匠’思维熔断。猎犬和清道夫正在扫描每一寸地下管网。你的‘数据坟场’还能撑多久?”
“守墓人”的圆环骤然停滞!整个空间的温度似乎瞬间下降了十度。漂浮的数据流长袍剧烈波动,像是被无形的狂风吹拂。
“滋……你带来了……灾厄……”“守墓人”的声音忽然变得极其清晰,冰冷,不再有丝毫电流杂音。“蜂巢……已经注意到……异常……滋……全面扫描……倒计时……72小时……”
“72小时……”“织网者”沉吟着重复,随即突然问道:“‘摇篮’还在运作吗?”
“守墓人”的数据流长袍猛地收缩!仿佛受到某种巨大惊吓!暗红光芒瞬间变得刺目,三个圆环疯狂旋转!
“滋!!!禁止提及!!!最高禁忌!!!滋!!!协议α-9生效!!!清除程序启动!!!”
整个“堡垒”内部突然警铃大作!刺眼的红光疯狂闪烁!四周机箱内壁上的微型显示屏全部变成血红色,滚动播放着某种古老的、不断重复的警告代码!更可怕的是,地面开始震动,那些铺着的绝缘材料下,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发出低沉的、机械运作的嗡鸣!
“啧,还是这么敏感。”“织网者”居然轻笑了一声,随即迅速接管了我的身体控制权!我的双腿自动迈开,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冲向“守墓人”右侧的一个狭窄缝隙——那里有一个几乎被管线完全遮蔽的紧急出口!“跑!现在!他启动了‘数据净化’协议,三十秒后这个区域会充满足以烧毁任何碳基神经系统的EMP脉冲!”
“滋!!!叛徒!!!滋!!!灾厄携带者!!!”“守墓人”的怒吼在身后炸响,伴随着某种巨大机械结构启动的轰鸣!
我——或者说“织网者”控制下的我——像一条被逼入绝境的蛇,挤过那条几乎不可能通过的缝隙!尖锐的金属边缘划破衣服和皮肤,却感觉不到疼痛。身后,“堡垒”深处传来一连串闷响,像是某种蓄能武器正在充能!
“跳!”
毫无预兆的命令!眼前豁然开朗——缝隙尽头竟是“数据坟场”另一侧的高空!下方十五米处,是漆黑如墨的污水主河道!
没有犹豫的时间!我——我们——纵身跃下!
冰冷的污水再次拥抱了我。下沉,下沉,不断下沉……意识在刺骨的水温和巨大的冲击力中逐渐模糊。最后的知觉,是“织网者”在我思维深处留下的、如同冰锥般锐利的指令:
“向下游……‘摇篮’是关键……找到‘她’……”
然后,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