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试炼
玄明长老描绘的宏大世界图景，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新生的心湖中激荡起久久不息的涟漪。震撼过后，便是更具体、更磨人的现实——修行。
李子夜，他的生活被压缩到了极限。重力峰成了他第二个“家”，每日的极限负重、对抗重力场，将他本就伤痕累累的身体反复蹂躏。汗水浸透粗布麻衣，又在寒风中凝结成冰碴。每一次挪动都伴随着肌肉撕裂般的痛楚，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刀片。他吃得极简、极快，只为挤出更多时间锤炼。夜晚，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回到简陋的居所，他连冥想都难以集中精神，身体过度的疲惫和精神高度紧绷后的空虚，如同两座大山压着他。他像一块顽铁，在重力这个巨锤下反复锻打，发出沉闷的嗡鸣，却始终不肯断裂。赵虎的讥讽和世家子弟的优越感目光，如同细密的针，不断刺向他，但这些反而成了他咬牙坚持的燃料。他的眼神愈发沉凝，如同淬火后的寒铁，锋芒内敛，却更加危险。
王诗诗，符箓课成了他的噩梦。纤细的符笔在他胖乎乎的手中总是不听使唤，源气的细微操控更是难如登天。方灵泷刻薄的点评如同魔咒，常常让他下笔时手抖得更厉害。一张张符纸化为灰烬，留下歪歪扭扭、黯淡无光的失败品。他揉着酸痛的手腕，看着别人笔下流畅的符文和闪烁的灵光，沮丧得几乎要哭出来。他成了符箓课上最显眼的“差生”，笨拙的身影和失败的符纸成了方灵泷等人取乐的对象。只有在深夜无人时，他才一遍遍笨拙地重复着基础符文的勾勒，指尖磨得发红，小脸上满是倔强。守心偶尔的提点，如“心静，气随心动，而非笔动”，成了他黑暗中摸索的微光。
而我的修行看起来最为“平静”，盘坐冥想，沟通识海中那颗奇异的种子。但平静之下，是巨大的精神消耗。推演之道玄奥晦涩，试图理解种子生长的规律、感知天地间更细微的源气流动，如同在浩瀚星空中寻找特定的轨迹。每一次深层次的冥想结束，我都感到精神极度疲惫，仿佛灵魂被抽空。那颗种子在缓慢而坚定地生长，已接近七丈，散发出的气息愈发玄妙，与守心的联系也更深。他需要更多的源气滋养，也需要更深的悟性去解读种子传递的模糊信息。他像一位孤独的解谜者，在寂静中与一个庞大而未知的存在对话。
一个月后，基础修行告一段落，外门迎来了第一次正式试炼——探索学院外围的“迷雾鬼林”。这片森林终年被淡淡的灰雾笼罩，林中多生有低阶妖兽“鬼面藤”和“影貂”，虽不致命，但行动迅捷诡谲，藤蔓缠绕带毒刺，影貂爪牙锋利且善于隐匿偷袭，对新人极具威胁。试炼目标是采集特定数量的“雾隐花”，此花生长在鬼林深处，有微弱致幻效果，是炼制清心丹的辅材。
新生们被分成若干小组，每组五人。巧合，或者说命运的初次拨弄，将李子夜、王诗诗、守心、南宫月，以及一个沉默寡言、出身平民的少女石兰分到了一组。
方灵泷看到分组名单，嘴角勾起一丝讥诮：“呵，土包子集中营，加上一个冰块，这组合真有意思。南宫姐姐，委屈你了。”南宫月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并未回应。
进入鬼林，灰雾弥漫，能见度很低。空气中弥漫着腐朽枝叶和某种奇异植物的气息。气氛瞬间变得紧张。
刚深入不久，几条手臂粗的鬼面藤便从雾中悄无声息地袭来，带着尖刺卷向队伍末尾的王诗诗。王诗诗吓得惊叫，手忙脚乱地想掏符箓，却把几张符纸抖落在地。眼看藤蔓就要缠上他，守心眼神一凝，手中掐诀，一道微弱却精准的源气屏障瞬间在王诗诗身前展开，挡住了藤蔓的缠绕。石兰反应极快，手中短剑迅疾挥出，斩断了藤蔓。王诗诗满脸通红，慌忙捡起地上的符纸，其中一张基础“凝神符”被他慌乱中注入源气甩了出去。符纸歪歪扭扭地飞向藤蔓根部，没有爆炸，却散发出一圈微弱的光芒。令人意外的是，那光芒所及之处，藤蔓的动作明显迟滞了一下。“咦？”守心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王诗诗自己也愣住了。
守心很快成为队伍无形的核心。他并未出手攻击，而是微闭双目，指尖偶尔掐动，如同在推演无形的棋局。“左前方三十步，有影貂潜伏，气息阴冷。”“右侧雾浓，有藤蔓陷阱，绕行。”他的声音平静，却总能在危险来临前发出预警。石兰和李子夜负责警戒和开路，南宫月则如同冰锋，每当有影貂或藤蔓试图突袭，她手中那柄如月华凝聚的细剑便会划过一道清冷的轨迹，精准地将其击退或斩断，动作优雅而高效。她的源气属性似乎偏向冰寒，被斩断的藤蔓断口处都凝结着薄霜。
李子夜沉默地走在最前，充当着“肉盾”的角色。他手中只有一柄学院配发的普通铁剑。当几只影貂同时从刁钻角度扑来时，他没有华丽的剑招，只有最原始、最狠厉的劈砍和格挡。他完全放弃了防御，以伤换伤。一只影貂的利爪在他手臂上留下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瞬间涌出，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痛，反手一剑将影貂钉死在树上。另一只影貂抓向他的小腿，他直接抬腿硬抗，同时铁剑横扫，将其腰斩。他身上的伤口迅速增加，鲜血染红了破旧的衣衫，但他的眼神却像燃烧的炭火，凶狠地盯着每一个方向，气息如同受伤的猛兽，让那些低阶妖兽都本能地感到一丝忌惮，攻势为之一缓。南宫月在后方看着他浴血搏杀的身影，清冷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是惊异？是审视？无人能懂。
随着队伍深入，一片布满巨大朽木的区域时，意外陡生。数条远比之前粗壮、颜色更深、隐隐泛着幽蓝光泽的变异鬼面藤骤然从腐朽的树干中爆发！它们的速度和力量远超普通藤蔓，毒刺闪烁着不祥的光芒，藤身坚韧异常。守心脸色微变：“小心！是变异的‘幽毒鬼藤’！毒性猛烈！”他立刻加强推演，试图找出弱点。石兰和王诗诗顿时陷入慌乱，守心全力张开屏障，护住他们，但也捉襟见肘。
南宫月清叱一声，剑光大盛，她境界居然到了源士，冰寒剑气纵横，瞬间冻结了几条藤蔓。但一条格外粗壮、隐藏在暗处的幽毒鬼藤，如同毒蛇般悄无声息地绕过了她的剑网，带着幽蓝毒刺，直刺她的后心！速度太快，角度太刁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如同猎豹般警惕的李子夜动了！他没有丝毫犹豫，完全是本能地扑了过去，用身体狠狠撞开了南宫月！
“嗤啦！”
幽蓝的毒刺没能刺中南宫月的心脏，却狠狠扎进了李子夜的左肩！一股钻心刺骨的剧痛和阴寒瞬间蔓延开来，伤口周围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青黑！
南宫月被撞得一个趔趄，回头看到挡在自己身后、肩头插着毒藤的李子夜，以及他瞬间变得灰败的脸色，清冷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惊愕和一丝……难以置信。她从未想过，会有人，尤其是一个她眼中如野人般粗鄙的平民少年，用身体替她挡下致命一击。
李子夜闷哼一声，眼中凶光暴涨，剧痛反而激起了他骨子里的狠劲。他右手铁剑灌注全身力气，带着一股决绝的戾气，狠狠劈在毒藤根部连接处！咔嚓！坚韧的变异毒藤竟被他这搏命一剑生生斩断！
断藤还插在他肩上，幽蓝的毒素快速蔓延。他身体晃了晃，却强撑着没有倒下，回身对着其他扑来的藤蔓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眼神死死盯着前方，仿佛要择人而噬。
“你……”南宫月清冷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她迅速靠近，手中细剑寒光大放，瞬间将李子夜周围扑来的藤蔓冻结斩碎。她看了一眼李子夜肩头的毒刺和迅速扩散的乌黑，眉头紧蹙。
“别动！”她声音带着命令的口吻，但似乎少了些之前的冰寒。她迅速从腰间锦囊中取出一个小玉瓶，倒出一粒散发着清冽寒气的清玉解毒丹，不由分说地塞进李子夜嘴里。“含着，能压制毒素！”同时，她并指如剑，指尖凝聚起精纯的冰寒源气，迅速点在李子夜肩头几处大穴，暂时封住毒素蔓延的路径。动作快如闪电，精准无比。
李子夜猝不及防被塞了一颗丹药，入口冰凉，那股钻心的阴寒刺痛感果然被压制下去不少。他感受到南宫月指尖点在自己身上时传来的冰冷触感，以及她近在咫尺的清冷面容和专注的眼神，一时有些发愣。两人近在咫尺，一个浑身浴血，气息凶悍如兽；一个清冷如月，指尖寒芒闪动。画面充满了强烈的反差和一种奇异的张力。
“你…为何救我？”南宫月处理完伤口，看着李子夜依旧凶狠却难掩痛苦的眼神，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她的声音恢复了清冷，但少了疏离，多了一丝探究。
李子夜咧了咧嘴，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声音嘶哑低沉：“顺手…而已。总不能看着你死。”理由简单粗暴，甚至带着点不耐烦。他挣扎着站稳，一把抓住肩头露出的断藤，眼神一狠，猛地拔了出来！带出一小股黑血。他闷哼一声，额头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鬓角，却硬是没叫出声。
南宫月看着他这近乎自残的举动，眉头皱得更紧，但最终没再说什么，只是快速递给他一块干净的白绢她自己用的丝帕：“按住伤口！”语气不容置疑。她看着李子夜胡乱地用那沾满血污的手抓住白绢按在伤口上，洁白的丝帕瞬间染上刺目的黑红，她的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极淡的复杂情绪。这个野人般的少年，他的狠戾、他的坚韧、他救人的本能，都让她感到陌生和…一丝莫名的触动。
“守心，找到花了！”石兰的声音传来。在守心的指引下，她成功在一片险峻的岩缝后找到了几株散发着朦胧白光的雾隐花。守心也利用王诗诗那歪打正着的“凝神符”光芒干扰了最后几条藤蔓，让队伍得以喘息。
试炼勉强完成。李子夜在南宫月的丹药和自身强悍的意志力支撑下，硬是撑着没有倒下。南宫月走在队伍侧翼，目光偶尔会掠过那个步履蹒跚却依旧挺直脊梁的背影，以及他肩头那块被染得乌黑的白绢，清冷的月光似乎也无法穿透她眼中此刻的若有所思。而李子夜，则默默感受着肩头残留的冰冷源气和丹药的清流，以及那丝帕上若有若无的冷香，心中某个角落，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轻轻撞了一下，留下了一道模糊的印记。
回到学院交割任务时，他们这一组的狼狈和惨烈尤其是浑身是伤、肩头包扎渗血的李子夜引来了不少目光。方灵泷看着南宫月略显沉默地站在队伍中，李子夜身上还缠着那块明显是南宫月风格的白绢虽然已污秽不堪，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她不明白，那个高高在上的郡主，怎么会和那个泥腿子扯上关系？甚至…似乎还出手相助了？
守心看着李子夜肩头的伤，又看了看那片被带回的变异鬼藤样本便悄悄收了一点，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凝重。王诗诗则有些后怕，但看着自己口袋里那张歪歪扭扭却似乎有点用的“凝神符”，小胖脸上又燃起了一点希望的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