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0章 我是谁请的神(完)
城市,是一个巨大的、用钢筋水泥和冷漠人流构成的遗忘机器。
回到这里三个月后,许辞影几乎以为归水村的那一切,都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她换了一家新媒体公司,每天穿梭在玻璃幕墙构建的写字楼里,写着冷静客观的深度报道,生活被工作、咖啡、和永不停歇的截止日期填满。
她剪掉了留了多年的长发,一头利落的短发让她看起来更加干练,也像是剪掉了和过去的某种联系。她身上的烧伤已经痊愈,只在脖颈侧面留下了一小块淡粉色的疤痕,像一枚隐秘的纹身。
她恢复了正常。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她戒掉了用录音笔的习惯,不再偏执地记录生活中的每一段声音。她也再没有犯过偏头痛,那些曾经困扰她的幻觉、梦境、记忆断裂,都随着归灵的消失而烟消云散。
她像一个被格式化过的硬盘,虽然丢失了重要数据,但也清除了所有病毒。
那本封子归留下的“请神笔记”,被她用一个上了锁的铁盒珍藏在衣柜最深处。那是她与那个疯狂世界的唯一联系,是她证明自己没有疯的唯一物证。她很少去看它,因为每一次触摸,都像是在触摸自己灵魂的废墟。
她以为,生活会一直这样,在一种空洞的平静中,缓缓地走向终点。
她以为,她终于安全了。
转折发生在一个普通的周二下午。
许辞影正在整理一篇关于城市噪音污染的稿件,需要处理大量的音频素材。她戴上耳机,将新买的专业录音设备连接到电脑上,开始筛选。
耳机里传来街道的喧嚣、地铁的轰鸣、人群的嘈杂。这些都是属于现代文明的、理性的、可被分析的声音。
就在她拖动一段音频,准备剪辑时,在两段嘈杂声的间隙,一段极其轻微的、不属于素材本身的“沙沙”声,突兀地闪了过去。
许辞影的指尖,瞬间僵在了鼠标上。
这个声音……
太熟悉了。
那是在旅馆房间里,从那本“请神笔记”中传出的、纸张摩擦的声音。
她立刻摘下耳机,检查着设备。是全新的,不可能有问题。她又检查了音频文件,那是她昨天下午才在市中心录的,不可能混入其他杂音。
一个被她刻意忽略了三个月的细节,猛地浮现在她脑海。
那天,在旅馆里,她以为那个“沙沙”声,是她的幻听。
可如果……不是呢?
一个疯狂的念头驱使着她,让她从抽屉的最深处,翻出了那支被她封存已久的、在归水村时使用的旧录音笔。
这支笔,记录了她最初听到的那句“你以为你在听”,也记录了那段“无法播放”的、属于神明的静电噪音。她原本打算将它和那段记忆一起永远尘封。
她看着这支小小的录音笔,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将它插进了电脑。
文件夹里,除了那些她熟悉的、来自归水村的音频文件外,多了一个她毫无印象的新文件。
创建日期,正是她离开归水村、住在县城旅馆的那一晚。文件大小很小,只有几秒钟。
许辞影的心,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她戴上耳机,颤抖着手,双击点开了那个文件。
耳机里,首先传来的,是她熟悉的、自己的哭声。那是她抱着笔记,在旅馆房间里情绪崩溃时的录音。
然后,哭声渐歇,世界陷入一片寂静。
就在这片寂静中,那个“沙沙”的、纸张摩擦的声音,清晰地、不容置疑地响了起来。
这一次,它不再是转瞬即逝。它持续了很久,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正在那本“请神笔记”上,缓缓地、一笔一划地,写着什么。
许辞影死死地捂住嘴,浑身冰冷。
录音并没有结束。在“沙沙”声停止后,一个声音,在绝对的寂静中,幽幽地响了起来。
是归灵的声音。轻柔,古老,带着一丝刚刚苏醒的、满足的慵懒。
祂说:
“你终于清净了,那我该回来了。”
许辞影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一把将耳机扯掉,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
回来了。祂回来了!
那场大火,那场自焚,并没有杀死祂。只是将那个吵闹的、反抗的“许辞影”人格彻底烧毁了。祂一直在等,等这具“神之空壳”变得足够安静,足够干净,然后,再重新降临。
她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她踉踉跄-跄地冲进卫生间,冲到镜子前。她需要确认,需要看到自己脸上惊恐的表情,来证明她此刻还是“她自己”。
镜子里的女人,面色惨白,短发凌乱,瞳孔因恐惧而急剧收缩。
是她。是许辞影。
她大口地喘着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也许,那段录音只是过去的记录,只是祂消失前留下的最后一道回响。
对,一定是这样。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努力地想扯出一个笑容。
然而,她的嘴角,没有动。
镜子里的“她”,静静地看着她,眼神从最初的惊恐,一点一点地,褪去了所有属于人的情绪,变得平静、淡漠,最终,化为一种神明般的、居高临下的漠然。
许辞影惊恐地发现,她失去了对自己面部肌肉的控制。
她眼睁睁地看着,镜子里那个“自己”的嘴唇,缓缓地、不受她控制地开启。
然后,用一种她童年时无比熟练的、圣女般的庄严语调,轻声吟唱出了那段古老的、她早已遗忘的请神口诀。
吟唱结束,镜中的“她”,嘴角勾起一抹完美的、属于归灵的微笑。
她看着镜中那个属于“许辞影”的、正在崩溃的灵魂,用一种宣告万物归位的、最终的语气,轻声说出了那个贯穿始终的答案。
“我不是那个请神的人,”
“我是……被请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