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章 温情难存
她身形所过之处,拥挤在狭窄石梁上、正惊恐躲避凶兽攻击的试炼者们,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推开,惊呼着、翻滚着向两旁跌开,硬生生在混乱拥挤的人群中,开辟了一条短暂的通路!她毫不掩饰对这些人、对这场面的极度厌恶,动作却精准、迅疾到了极点!
就在伞剑即将被翻涌的墨色深渊彻底吞没的刹那,一只骨节分明、稳定有力的手,凌空一探,死死抓住了那冰冷的伞柄!
深蓝色的袍袖被邪风扯得作响,江烬然的身影在深渊边缘悬停了一瞬,如同悬崖上振翅欲飞的孤鹰。她看也没看下方翻滚的黑雾,手腕猛地一抖,灌注了强横灵力的伞剑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被她反手掷出!
黑光如电,破开混乱的气流,精准无比地朝着云霄雨倒地的方向激射而去!
“咄”的一声轻响,伞剑深深插进她身旁坚硬的岩石中,剑柄兀自嗡嗡震颤,冰冷的金属气息混合着岩石的碎屑扑面而来。
与此同时,另一道鹅黄色的身影,带着一股清苦的药草气息和从未有过的惶急,如同旋风般扑到了云霄雨身边!
“你……你这个蠢材!逞什么能!”午鹤衣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之前的轻佻狡黠荡然无存。她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双手带着近乎粗鲁的力道,死死地按向云霄雨肩头那三道血肉模糊、深可见骨的伤口!
“呃啊——!”剧痛让云霄雨眼前一黑,几乎再次昏厥过去。
午鹤衣的手上不知何时沾满了厚厚一层散发着奇异草木清香的碧绿药膏。那药膏一接触伤口,一股尖锐的灼烧感瞬间取代了最初的剧痛,随即又化为一种奇异的清凉,疯狂涌出的鲜血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缓、凝滞!
“撑住!别给我死在这!”午鹤衣的声音抖得厉害,像是在吼,又像是在哭。她死死盯着手下那片狰狞的血肉,眼眶泛着不正常的红,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剧烈颤抖着,手背上青筋暴起。她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带着戏谑笑意的狐狸眼里,此刻只剩下惊魂未定的恐惧和一种近乎凶狠的决绝,死死瞪着云霄雨失血过多、惨白如纸的脸:
“听着!下次!下次再敢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她声音哽咽了一下,带着一种奇异的哭腔,随即又恶狠狠地拔高,像只炸毛的猫,“我就……我就把最毒的虫子塞进你嘴里!塞满满一嘴!让你嚼着吃下去!说到做到!你听到没有!”
她一边语无伦次地放着狠话,一边手忙脚乱地从自己那个鼓鼓囊囊的锦囊里掏出更多瓶瓶罐罐,红的白的药粉药膏胡乱往那可怕的伤口上涂抹,动作又快又急,毫无章法,仿佛想把所有能救命的东西都一股脑堵上去。
云霄雨躺在冰冷的岩石上,剧痛、失血的眩晕和深渊邪风的嘶吼依旧撕扯着她。肩头伤口被午鹤衣粗暴地按压着,那灼烧与清凉交织的药力带来一阵阵抽搐的痛楚。午鹤衣那带着哭腔的恶毒威胁还在耳边嗡嗡作响,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打着她的耳膜。
她艰难地转动眼珠。
视线越过午鹤衣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微微颤抖的肩膀,投向石梁更深处。
江烬然已然稳稳落地。那把差点葬身深渊的伞剑,此刻正斜斜插在她身侧的岩石里,剑身残留着她方才灌注灵力留下的微光,像一点寒星。而她本人,正背对着他们,深蓝色的袍子沾染了些许石梁上的灰尘和溅上的零星血点,却依旧显得疏离。
她正慢条斯理地拂拭着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近乎洁癖般的优雅,仿佛刚才那惊鸿一现、从深渊夺伞的惊险一幕,不过是随手掸落了一片落叶。她侧对着这边,下颌线绷得有些紧,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眉宇间那股浓重的、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厌烦和不耐烦,比在百鬼道树梢独酌时更甚百倍。
她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身后被他救下的人,也没有看一眼那头依旧在石梁上肆虐咆哮的三头凶兽。仿佛这断魂渊上的生死搏杀、淋漓鲜血、嘶吼哀嚎,都只是她被迫经过的一片污浊泥沼,多看一眼都嫌脏了眼睛。
深渊的邪风卷起他垂落的几缕墨发,拂过那张写满“生人勿近”的侧脸。
“哼。”一声极轻、极冷的鼻音,几乎被风撕碎。不知是对这混乱的局面,还是对被迫出手的自己。
午鹤衣还在她耳边语无伦次地威胁着要给她塞毒虫,手下的力道却带着一种笨拙的、生怕弄疼她又不得不压住伤口的慌乱。那碧绿的药膏散发着强大的生机,对抗着凶兽爪尖残留的污秽邪毒,剧痛在奇异的药力下渐渐退潮,变成一种沉重而麻木的钝感。
云霄雨闭上眼,长长地、极其缓慢地吸了一口这断魂渊上冰冷刺骨、混杂着血腥与药草清香的空气。肺腑间一片冰凉,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却也奇异地冲散了内心的恐惧
云霄雨看着江烬然的背影,总觉得她身上的力量自己莫名的熟悉,却又被千思万缕的思绪给缠绕住,无解。
而看着眼前这个爱叽叽喳喳的小团子,云霄雨在她没看见的地方勾了一下嘴角,心里竟有了一丝动容,可惜弧度还没弯到月牙一般,就被云霄雨身体里的力量给打断了,断绝情丝的人终究是无法体会到温情的……哪怕是一丝。
在这重塑鬼道的三年中,云霄雨曾备受无尽的断情之苦,桃李初度的她也只是个孩子,而这个世界上的所有都对她绝情绝义,冷漠淡泊,她也想选,选一个在这个世界上的角色,被同门宠爱的师妹,被家人疼爱的孩子,被万物滋养的姑娘,可她没得选!!她只能被说是天道弃子!是修不了仙道的废物!
在别的姑娘穿靓丽新衣,涂粉抹脂的时候,云霄雨用那阻她,伤她之人的鲜血涂抹在苍白的嘴唇上。这些年她总是吓走很多人,因为她的背后都是一些青面獠牙的恶鬼,是压抑的黑,是凶戾的煞气。云霄雨轻嘲自己“这就是你想要的,不是吗”心底有个冰冷的声音质问自己“对——这就是你想要的,需要的”另一个声音做出了肯定
温暖?温情?那是属于阳光下的奢侈品,与她这生于黑暗、长于幽冥的鬼修何干?吓走所有人,独行于尸山血海,才是她的宿命。
可……身旁这两人。
一个嫌恶人群,却为她踏足深渊边缘,夺回伞剑,连个正眼都吝于给予。
一个看似恶劣爱捉弄,此刻却用最恶毒的话掩盖着最深的恐惧和关切,用珍贵的灵药堵着她汩汩流血的伤口。
她们,竟没被吓走?
云霄雨闭上眼,将最后一丝因“新奇”而起的波澜也压入心底的寒潭。鬼道的力量在伤口处流转,贪婪地汲取着午鹤衣灵药中磅礴的生机,修复着残破的躯体,也无声地加固着那隔绝情愫的冰墙。
天阙狩典第三关的惨烈厮杀终于落下帷幕。那头三头凶兽在付出了巨大代价后被众人合力斩杀,残存的试炼者们带着一身血腥和疲惫,跌跌撞撞地通过了断魂渊尽头的传送光幕。
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片巨大的山谷盆地。绿草如茵,远处山峦叠翠,灵气充沛得几乎化为实质的薄雾,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与之前的百鬼道、心魔林、断魂渊相比,此地宛如仙境。
这里是“休憩谷”,天阙狩典前三关通过者的临时休整地,也是通往最终试炼前的最后集结之所。谷中已有不少先一步抵达的修士,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或打坐疗伤,或低声交谈。
云霄雨在午鹤衣半扶半拽的帮助下,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肩头的伤口在灵药和鬼道功法双重作用下已勉强止血结痂,但内里的损伤和失血带来的虚弱感依旧强烈。那把漆黑的伞剑静静插在她身旁的草地上,剑身残留着深渊的气息和江烬然那凌厉灵力的余韵。江烬然则独自一人,远远坐在一块溪边的巨石上,闭目调息,深蓝的袍子衬着碧水青山,依旧格格不入,仿佛自带一个隔绝喧嚣的结界。
午鹤衣看着江烬然这做作的姿态没忍住吐槽了一句“这是在模仿话本上的脱俗大仙呢”
午鹤衣回头又絮絮叨叨地抱怨着云霄雨“浪费了她多少压箱底的好药”,一边又紧张兮兮地检查她的伤口,时不时掏出新的药膏涂抹。她那身鹅黄的锦袍沾了些许血污和尘土,脸上也带着倦色,但那双狐狸眼里的神采倒是恢复了大半。
就在这时,一阵略显张扬的环佩叮当声伴随着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哎呀!可算是找到个能落脚喘口气的地方了!累死本小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