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陌上谁家少年郎
“清平……”沈承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走上前，目光灼灼地落在她脸上，那眼神温柔得几乎要将人溺毙。“朕……处理完几份紧要奏章，心中烦闷，便想着出来走走，没想到……竟在此处遇见你。”他的解释带着欲盖弥彰的笨拙，耳根在月光下微微泛红。
“月色梅香，最是怡情。陛下勤政之余，是该放松些。”叶妲微微垂眸，避开他那过于炽热的目光，声音温婉，如同山涧清泉。她抬手，状似无意地拂去发间一片花瓣，动作优雅自然，带着少女的娇憨。
这个小小的动作，却像投入沈承心湖的火种，瞬间点燃了他压抑许久的情感。他看着她在月光下低垂的、如同蝶翼般轻颤的睫毛，看着她莹白如玉的侧脸，看着她颈间那块象征着两人特殊缘分的玉佩……一股冲动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和克制。
“清平！”沈承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一丝，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他猛地向前一步，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叶妲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气息，感受到他因紧张而略显急促的呼吸拂过她的额发。
叶妲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来了！她强迫自己抬起头，脸上适时地浮现出茫然和无措，眼神清澈中带着一丝被帝王突然靠近的、小鹿般的惊慌：“陛……陛下？”
沈承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梅林的清冷香气和眼前人的气息一同吸入肺腑。他凝视着叶妲的眼睛，那双总是温润如玉的眸子，此刻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如同少年般赤诚而滚烫的情意，紧张、期待、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
“朕……朕有些话，藏在心中许久，今日……今日实在不吐不快！”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那是情之所至、难以自抑的激动。他伸出手，似乎想触碰她的肩膀，却又在半途顿住，紧紧握成了拳，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自宫宴初见，见你持玉佩而来，朕心中便觉是冥冥天意，是恩泽再现。后来府中相处，你清雅如菊，心性质朴，不慕荣华，不染尘埃……每一次见到你，朕的心……都如同被清风拂过，又似被暖阳照耀……”他的话语真挚而笨拙，却带着帝王少有的、毫无保留的坦诚，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滚烫的心头直接捧出。
叶妲的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脸上努力维持着那副懵懂羞涩的表情，内心却如同被投入冰火两重天！沈承的每一个字，每一分情意，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早已麻木的心上！那份赤诚，那份毫无保留的倾慕，那份属于一个二十六岁男子最纯真的心动，让她感到巨大的讽刺和更深的窒息！她配吗？她只是一个带着致命任务的骗子！一个灵魂早已被沈昭掏空、践踏的傀儡！
“朕知道，你是恩人之后，朕本该以礼相待，护你周全，予你尊荣……可是……”沈承的声音更加激动，他再次向前一小步，两人的衣袂几乎相触。他低下头，目光灼热地锁住叶妲的眼睛，那里面翻涌的情潮几乎要将她吞噬，“可是朕控制不住！清平，朕对你……早已不仅仅是感恩！朕倾慕你！心悦你！想时时刻刻见到你，想护你一世周全，想……想与你……”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八个字，在他唇齿间辗转，带着帝王最珍贵的承诺和少年般的热忱。他终于伸出手，不再是犹豫，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坚定，轻轻握住了叶妲放在身侧、冰凉僵硬的手！
叶妲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灼伤，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想抽回手！然而沈昭冰冷的警告、长公主残酷的提醒、徐姑姑刻薄的教导瞬间在脑中炸响！她不能退缩！这是任务最关键的一步！
她强行压制住身体的颤抖和内心翻涌的恶心感，任由沈承那温热而带着薄茧的手掌包裹住自己冰凉的手指。她抬起头，脸上迅速晕开一片动人的绯红，如同雪地里绽放的红梅。她的眼神不再是惊慌，而是被巨大的“惊喜”和“羞涩”淹没，长长的睫毛剧烈颤抖着，如同承受不住如此炽烈的情意。红唇微张，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几个破碎而带着泣音的音节：“陛……陛下……臣女……臣女何德何能……”
她的反应，在沈承眼中，无疑是被帝王突如其来的表白震惊、羞涩、甚至喜极而泣！这更加印证了他的情意得到了回应！巨大的喜悦如同烟花般在他心中炸开，冲散了所有的紧张和顾虑。
“你值得！清平，你值得这世间最好的一切！”沈承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沙哑，他握着叶妲的手更加用力，仿佛要将自己的心意通过这交握的双手传递过去。他看着她眼中闪烁的泪光（叶妲强行逼出的生理泪水），看着她羞红的脸颊，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和温柔。
他松开一只手，极其珍重地、小心翼翼地解下了自己腰间悬挂的一块环形螭龙玉佩。那玉佩温润通透，雕工精湛，一看便知是帝王贴身之物，意义非凡。他将玉佩轻轻放入叶妲那只被他握过的手中，连同她自己的手一起包裹住。
“此乃朕贴身之物，螭龙环佩，象征……同心。”沈承的声音低沉而郑重，带着帝王一诺千金的重量，“今日赠你，以此为凭。清平，朕的心意，天地可鉴，日月可昭！待时机成熟，朕必……”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但那灼热的目光和紧握的手，已经昭示了最尊贵的承诺——一个帝王所能给予一个女子最郑重的未来。
叶妲的手被那温热的螭龙玉佩和他滚烫的手掌包裹着，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刺骨的冰冷和黏腻的恶心。她看着手中那象征着帝王倾心与承诺的玉佩，再看看自己颈间那块代表着欺骗与阴谋的蟠龙玉佩……巨大的荒诞感和罪恶感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她淹没！灵魂深处那个早已破碎的自我，发出了无声的、凄厉的尖啸！
她强忍着喉头的腥甜和几乎要崩溃的颤抖，脸上却绽放出一个如同月光下初绽白梅般纯净、羞涩又带着巨大“惊喜”的笑容。她微微屈膝，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激动”的颤抖，如同天籁般回应：
“陛下……厚爱……臣女……惶恐无地……此心……此心……”她恰到好处地顿住，抬起泪光盈盈的眼眸，深深地、带着无限“情意”地望了沈承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一眼，如同最锋利的毒刃，彻底刺穿了温润帝王最后的心防。沈承只觉得心头滚烫，情难自已，他再也克制不住，伸出手臂，将眼前这清雅绝伦、又对他“情根深种”的少女，极其珍重地、小心翼翼地拥入了怀中。
叶妲的身体在他怀中瞬间僵硬如铁！沈承身上温热的龙涎香气、他胸膛沉稳有力的心跳、他手臂小心翼翼的环抱……这一切都如同最残酷的刑罚！她感觉自己像被投入了滚烫的油锅，每一寸肌肤都在被灼烧，灵魂在尖叫着逃离！然而，她的脸却被迫埋在他坚实的胸膛前，在外人看来，那是羞涩的依偎。她甚至能感觉到沈承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下颌，轻轻抵着她的发顶。
她闭上眼，死死咬住自己的舌尖，浓重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汹涌而出，滚烫地浸湿了沈承胸前的衣襟。沈承只当她是喜极而泣，心中更是爱怜无限，手臂收得更紧了些，下巴轻轻摩挲着她的发顶，低声在她耳边呢喃着安抚和承诺。
月光清冷，梅香浮动。相拥的帝王与“县主”，在世人眼中，是一幅何等美好动人的画卷。唯有叶妲自己知道，在这看似深情的拥抱里，她的心，她的灵魂，正在经历着怎样一场无声的、彻底的凌迟与湮灭。
她手中紧紧攥着那枚象征“同心”的螭龙环佩，玉佩冰冷的棱角深深硌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这痛楚，是她此刻唯一能感受到的、属于“叶妲”这个存在本身的……真实。
沈承的告白，是蜜糖，更是穿肠毒药。
他的倾心，是她通往地狱最深处，铺满鲜花的……最后一段阶梯。
长公主府的马车碾过深夜寂静的官道，最终停在郊外那座熟悉的、清雅却如同牢笼般的府邸前。叶妲几乎是逃也似的下了车，拒绝了婢女的搀扶，独自踉跄着穿过寂静无人的庭院。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吹不散她身上沾染的龙涎香气，更吹不散沈承怀抱的温度和那番滚烫表白在她灵魂深处留下的、如同酷刑般的烙印。
颈间蟠龙玉佩冰冷依旧，而手中紧攥的那枚螭龙环佩，温润的玉石棱角却深深硌进她的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楚——那是沈承赤诚真心的“信物”，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几乎握不住。她只想立刻回到那间冰冷的厢房，将自己埋进黑暗里，舔舐那被彻底撕扯碾碎的灵魂伤口。
她推开厢房的门。
一股熟悉的、冷冽的沉水香气，混合着清雅的茶香，瞬间钻入她的鼻腔。
叶妲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冻结！
房内并非漆黑一片。一盏孤灯在圆桌上幽幽燃着，昏黄的光晕照亮了桌旁端坐的人影。
沈昭。
他穿着一身玄色的常服，姿态闲适地坐在她平日梳妆的圆凳上。修长的手指正捏着一只素白的瓷杯，杯沿氤氲着淡淡的热气。他微微垂眸，似乎在欣赏杯中碧绿的茶汤，侧脸在灯光下显得轮廓分明，冷硬如冰雕。
听到开门声，他缓缓抬起眼眸。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如同两口寒潭，精准地、毫无波澜地锁定了僵在门口的叶妲。那目光里没有询问，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令人窒息的掌控感。
“回来了？”沈昭的声音不高，在寂静的房间里却异常清晰，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慵懒，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叶妲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击着胸腔，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什么时候来的？他……知道了什么？
沈昭的目光在她惨白失色的脸上逡巡，在她微微颤抖的身体上扫过，最后，极其精准地、如同毒蛇锁定猎物般，落在了她紧攥着、试图藏入袖中的右手上。
“看来，”沈昭的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放下手中的茶杯，瓷器与桌面发出清脆的磕碰声，在这死寂中如同惊雷。“今晚的月色梅林，收获颇丰？”
叶妲浑身剧烈地一颤！他知道！他竟然连沈承在梅林向她表白都知道得如此清楚！这绝非仅仅是监视她！这意味着……沈承在长公主府的一举一动，甚至是在那看似私密的梅林之中，也完全在沈昭的掌控之下！长公主府里，到处都是沈昭的眼睛！沈承身边……恐怕也……
一股比方才在梅林被沈承拥抱时更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她感觉四周的空气都变成了粘稠的冰水，让她无法呼吸，无法思考！沈昭的势力，他对皇宫、对长公主府、甚至对帝王本人的渗透，究竟到了何等可怕的地步？！
“王……王爷……”叶妲的声音干涩沙哑，破碎得不成样子，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惶。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门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沈昭对她的恐惧恍若未闻。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拉出长长的、压迫感十足的阴影，一步步朝她走来。玄色的衣袍无声地拂过地面，如同暗夜中逼近的死神。
他在叶妲面前一步之遥处停下。那股冷冽的沉水香气混合着无形的威压，让叶妲几乎窒息。他微微倾身，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刺入她惊慌失措的眼眸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