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恶狼与星眸
---
**翡翠囚笼里的恶狼**
星云般的眼眸，纯净得刺眼。
雷克斯·凯恩，宇宙间最令人胆寒的掠食者之一，此刻却像一头掉进陷阱、浑身沾满泥泞和自身血污的困兽，被这双眼睛钉在原地。他肌肉紧绷，紧握着“狼牙”匕首的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喉咙里滚动着低沉的、充满威胁的嘶鸣。这是本能，是他在无数尸山血海中锤炼出的生存反应——任何未知，皆是威胁。
然而，那纤细的身影并未退缩。
她（薇拉，雷克斯后来才知道这个名字）只是微微歪了歪头，星云眼眸中流转的光点似乎加快了些许，带着一种纯粹的好奇，如同森林观察一片新落的叶子。她轻轻抬起一只手，指尖萦绕着微弱的、翡翠般的柔光。没有攻击意图，更像是一种……安抚？或者说，是某种能量的探查？
“离我远点！”雷克斯的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他强撑着剧痛的身体，试图摆出防御姿态，左腿的麻木让他一个踉跄，差点栽倒。
薇拉的动作顿住了。她的目光落在他扭曲变形的左腿、塌陷的胸口、以及被怪虫酸液腐蚀得皮开肉绽的肩膀上。那星云般的眸子里，似乎掠过一丝……涟漪？不是怜悯，更像是一种对“破损”本身的不适。她指尖的光芒闪烁了一下，轻轻指向雷克斯身后——那具被他砸烂了脑袋的金属螳螂怪虫尸体。
“*瑟拉*……”一个轻柔如风拂过叶片的音节从她唇间溢出，带着奇异的韵律，不像任何人类语言。同时，一个清晰的、带着厌恶与警告的意念，如同冰冷的溪流，直接涌入雷克斯的脑海：**“死亡…污染…破坏…艾瑟…不喜。”**
**心灵感应？！**雷克斯瞳孔骤缩。这比任何武器都更让他毛骨悚然。他的思想，他的杀意，在这双眼睛和这种能力面前，似乎无所遁形！
薇拉不再看他，转而走向那具虫尸。她伸出散发着柔光的手，悬停在狰狞的伤口上方。只见那些流淌出来的、散发着刺鼻酸味的绿色虫血，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迅速凝结、干涸、最后化作细碎的灰烬，融入发光的苔藓地面，消失无踪。连破碎的甲壳都仿佛被“大地”温柔地包裹、吸收。片刻后，那片区域只余下纯净的荧光苔藓，仿佛刚才的杀戮从未发生。
**抹除！**如此彻底，如此…自然。仿佛死亡本身，都是对这片“活体森林”的亵渎，需要被净化。
雷克斯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这诡异的“和平”，比炮火连天更让他不安。他看着自己身上同样沾染的虫血和污秽，又看了看薇拉那纯净得不染尘埃的身影，一股强烈的、被排斥的异类感汹涌而来。
就在这时，一阵无法抗拒的眩晕和剧痛袭来。失血过多和强行搏斗的后遗症猛烈反噬。雷克斯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沉重的身体向前扑倒，意识沉入无边的黑暗。昏迷前最后的画面，是薇拉那双星云之眸迅速靠近，以及她指尖亮起的、更加浓郁的翡翠光芒。
---
**“疗伤”还是“驯化”？**
雷克斯在一种奇异的、温暖如母体羊水的包裹感中醒来。
剧痛减轻了大半。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浸泡在那汪散发着翡翠光芒的泉水中。泉水温暖，带着奇异的活性，像无数温柔的小手在按摩他受损的躯体。断裂的骨头被某种坚韧、带着叶脉纹理的发光藤蔓巧妙地固定着，藤蔓似乎还在微微搏动，将一股股清凉的生命能量传递进来。被酸液腐蚀的伤口覆盖着厚厚的、散发着清香的发光苔藓药膏，灼痛感几乎消失。
但更让他震惊的是自己的意识。
他仿佛被强行接入了一个浩瀚无比的**网络**！不再是薇拉那清晰的单线意念，而是亿万细碎的低语、情感的涟漪、生长的喜悦、凋零的悲伤……如同置身于一个无边无际的、由纯粹生命意识构成的海洋！森林的每一次呼吸，根须在“大地”中的每一次延伸，孢子飘散的轨迹……信息洪流般冲击着他。
“艾瑟……”他无意识地喃喃，脑海中浮现出薇拉之前传递的那个词。**共生神经网络！**这就是晶蔓族的核心！
“你…感知到了‘艾瑟’？”薇拉的声音直接在他意识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她坐在泉边，星云之眸注视着他。这一次，雷克斯清晰地“看”到，她指尖延伸出极其细微的、发光的丝线，连接着固定他身体的藤蔓，仿佛在进行精密的能量引导和状态监控。
“这鬼东西…塞满了我的脑子！”雷克斯低吼，试图屏蔽那无孔不入的感知洪流，却徒劳无功。习惯了孤独杀伐的灵魂，对这种无处不在的“连接”感到窒息般的恐慌。
薇拉微微蹙眉（如果那细腻的叶脉纹理能称之为眉头的话）。“不是‘塞满’。”她的意念平静而清晰，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温和，“是‘分享’。生命本为一体，痛苦、喜悦、存在…皆应共鸣。隔绝，才是痛苦之源。”她指尖微动，一股更精纯的暖流涌入雷克斯身体，加速着伤处的愈合。
**分享？共鸣？**雷克斯只觉得荒谬。在弱肉强食的宇宙，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他的“分享”，向来是用炮火和掠夺来“分享”别人的财富和生命！他下意识地调动起根植于骨髓的杀意和警惕，像一堵冰冷的钢铁之墙竖立在意识中，试图抵抗“艾瑟”的渗透。
嗡——！
一股强烈的排斥感瞬间从四面八方涌来！包裹他的泉水光芒微黯，固定他的藤蔓猛地收紧，带来一阵刺痛！整个森林的低语瞬间变得尖锐、充满敌意！无数细小的发光孢子像受惊的蜂群般躁动起来！
薇拉脸色微变（如果那能称之为脸色的话），指尖光芒急闪，努力安抚着躁动的网络。“你的…‘墙’…伤害了艾瑟！也伤害了你自己！”她的意念带着少有的急促，“抵抗连接，如同在生命之河中窒息！放下…你的‘孤独之甲’！”
**放下防御？向这诡异的“生命网络”敞开自己？**这对雷克斯来说，比让他赤身裸体面对舰队齐射更难以接受！这是对他生存法则的彻底否定！他咬紧牙关，眼神凶戾，意识中的那堵墙反而更加坚固冰冷。
排斥感愈发强烈，泉水甚至开始变得滚烫！愈合的进程几乎停滞。
僵持中，薇拉眼中星云流转，似乎在快速思考。她忽然停止了强行安抚，转而将意念变得更加柔和，如同最轻柔的藤蔓拂过坚冰。“看…”她引导着，并非强行灌输，而是将一幅幅“画面”直接传递到雷克斯意识边缘。
不是语言，是**体验**：
他“感受”到一株幼小的发光植物在岩石缝隙中艰难破土，根系如何与其他植物的根须“交谈”，分享水分和养分。
他“感受”到一只受伤的小型发光生物（非虫类）如何被藤蔓温柔包裹、疗愈，其他生物如何远远地传递来安慰的波动。
他“感受”到整片森林如何通过“艾瑟”协调能量流动，应对一次小型的陨石雨袭击，共同分担冲击，保护最脆弱的部分。
**和谐、互助、共生……一个建立在“连接”而非“征服”之上的世界蓝图，赤裸裸地展现在这个宇宙屠夫面前。**
冲击，无声却震耳欲聋。
雷克斯意识中的那堵钢铁之墙，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裂痕。并非认同，而是**震撼**。他从未想过，宇宙中竟存在这样运作的文明。这与他信奉的掠夺法则，完全背道而驰。
“这…就是你们的‘和平’？”雷克斯的声音沙哑，带着前所未有的迷茫和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动摇。他紧绷的身体，在温暖的泉水中，无意识地放松了那么一丝丝。
薇拉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点的松动。她的意念如同暖风：“不是‘我们的’。是‘生命’的。暴力…是切断连接的毒。”她指尖的光芒再次变得稳定，泉水的温度恢复温和，森林的敌意如潮水般退去。
雷克斯沉默了。他浸泡在充满生命力的泉水中，感受着骨头在奇异能量下加速愈合的麻痒，脑海中却翻腾着从未有过的惊涛骇浪。那星云之眸注视着他，仿佛在耐心等待一颗顽石的软化。
**“恶狼”的獠牙，在“共生即和平”的理念面前，第一次感到了…钝涩。**
---
**赦免令！恶狼的抉择**
平静（或者说，雷克斯单方面的沉默僵持）持续了数日。在翡翠泉水和薇拉引导的生命能量下，他的伤势以惊人的速度恢复。左腿虽然还有些虚弱，但已能支撑行走。他甚至开始习惯（或者说被迫忍受）意识边缘那无时无刻的“艾瑟”低语，学会了像关闭一扇不常用的舱门一样，勉强屏蔽掉大部分信息洪流。
薇拉像一位沉默而尽责的园丁，照料着他这株“宇宙毒草”。她教他识别哪些发光果实可以安全食用（味道清甜，饱腹感极强），哪些流淌着翡翠光芒的汁液可以补充水分和微量元素。她带他在安全的区域活动，向他展示晶蔓族如何与发光的巨兽建立“共生契约”——并非奴役，而是能量的平等交换与精神的浅层连接。一只温顺如发光牦牛的巨兽，只需薇拉一个意念，便俯下庞大的身躯。
“它…愿意？”雷克斯忍不住问，看着薇拉轻盈地跃上巨兽宽阔的脊背。
“*亚萨*（愿意）。”薇拉回应，意念中传递出巨兽舒适满足的情绪，“我们给予‘光’，它们给予‘力’与‘庇护’。连接，带来力量。”她示意雷克斯上来。
雷克斯犹豫片刻，最终还是笨拙地爬了上去。巨兽的脊背温暖而稳定，覆盖着厚实柔软的发光绒毛。当巨兽迈开步伐，在巨大的发光蘑菇林间穿行时，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的平稳感包裹了他。没有引擎的轰鸣，没有金属的冰冷，只有生命的律动和脚下大地的脉动。
有那么一瞬间，雷克斯紧绷的神经似乎松弛了。他看着薇拉纤弱的背影，在流动的星光长发和森林的柔光映衬下，仿佛与这片活体世界融为一体。一种陌生的、近乎“宁静”的情绪，像微弱的电流，划过他冰冷坚硬的心防。
**这该死的平静…有毒！**他立刻警醒，将这丝“软弱”狠狠掐灭。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嗡——！！！
一阵尖锐的、与“艾瑟”网络格格不入的电磁杂波，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刺入雷克斯的意识！这感觉他太熟悉了——**人类通讯频段的强制接入！**
紧接着，一个冰冷、强硬、带着绝对权威的合成电子音，直接在他脑海中炸响，用的是标准地球联合体（UEC）军方加密频道：
**【紧急通告：目标代号‘血狼’雷克斯·凯恩。】**
**【身份确认：生命体征稳定。坐标锁定：翡翠回廊，次级生态区S7。】**
**【发信人：UEC殖民舰队最高指挥官，莫里森将军。】**
雷克斯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如钢铁！心脏狂跳，血液冲上头顶！莫里森！那个以铁血和高效著称的屠夫！他怎么会…
冰冷的电子音毫无感情地继续：
**【任务更新：最高优先级。】**
**【目标一：定位‘源生水晶’核心能量节点坐标。】**
**【目标二：获取并上传晶蔓族‘共生神经网络’（代号：艾瑟）核心协议及防御弱点。】**
**【执行时限：72标准地球时。】**
**【回报：UEC特赦令即时生效。恢复名誉、财富、舰队指挥权。拒绝或失败…】**
电子音停顿了一下，带着赤裸裸的威胁：
**【‘恶狼帮’残余分子坐标及处决令已上传。你的母星‘新塔尔科’殖民区…将被划入‘资源回收’清单。】**
一幅清晰的坐标星图和一个不断跳动的72小时倒计时，强制烙印在雷克斯的视觉神经上！同时闪现的，还有几张他昔日最忠诚副手——疤脸“屠夫”霍克被UEC士兵按在处决台上的画面！以及“新塔尔科”那颗灰蒙蒙的、挤满底层劳工的肮脏星球影像！
**威胁！赤裸裸的、精准打击软肋的威胁！用他仅剩的“家人”和故土！**
“呃啊！”雷克斯闷哼一声，剧痛并非来自身体，而是来自意识被强行入侵的撕裂感和这残酷抉择的冲击！他猛地抱住头，从巨兽背上翻滚下来，重重摔在发光的苔藓地上。
“雷克斯？！”薇拉惊觉，从巨兽背上轻盈跃下，星云眼眸中充满关切和困惑。她感应到了他意识中剧烈的痛苦和混乱，却无法理解那冰冷电子信息的含义。“艾瑟…被干扰了？你…怎么了？”
雷克斯蜷缩在地，身体因剧烈的内心风暴而颤抖。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薇拉那双纯净、充满担忧的星云之眸。
一边，是赦免、权力、以及旧部和母星亿万条人命。
另一边，是这救了他命、向他展示“荒谬和平”的异族少女，和她背后那脆弱而璀璨的活体世界。
**背叛？还是毁灭？**
他沾满发光苔藓的手，无意识地摸向腰间的战术腰带——那里藏着一个微型加密信号发射器，只需按下，就能回应莫里森。
薇拉蹲下身，散发着柔光的手下意识地想触碰他剧烈起伏的背脊，试图用“艾瑟”的力量安抚他。“连接…分享痛苦…”她的意念充满善意。
雷克斯却像被烙铁烫到一样猛地躲开！他死死盯着她，眼神复杂到了极点——凶戾、挣扎、痛苦，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被逼到绝路的绝望。
“别碰我！”他嘶吼出声，声音破碎而扭曲。
他挣扎着爬起来，踉跄后退，远离薇拉，远离那温暖的泉水，退入一片巨大、扭曲的发光树根形成的阴影之中。黑暗中，只有他那双眼睛，如同受伤孤狼最后的凶光，在剧烈地闪烁。
**“恶狼”的獠牙，再次呲出。但这一次，该咬向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