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灰烬余响
第一章灰烬余响
三万年的时光长河奔涌而过,足以冲淡星辰的印记,埋葬文明的丰碑。
曾经那颗蔚蓝的星球,人类文明的摇篮,如今只剩下一个冰冷空洞的坐标,一个被标记为“灭绝物种:地球人类”的符号,沉睡在星海联盟浩瀚如烟的档案库深处。偶尔被某个负责整理古旧资料的学者机械地扫过一眼,引不起丝毫波澜,随即被遗忘。地球,连同其上曾经鲜活的一切,早已化为宇宙尘埃带里微不足道的一缕,在永恒的寂静中飘荡,无人知晓,更无人凭吊。
除了他。
林夜猛地睁开眼。
心脏在干瘪的胸腔里像只受惊的兔子,疯狂撞击着肋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遍布全身的、新旧叠加的伤痛,发出无声的嘶鸣。喉咙里堵着一团滚烫的砂砾,每一次艰难的吞咽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视线花了片刻才艰难聚焦,映入眼帘的,是头顶低矮、肮脏的金属顶棚。冰冷的钢铁表面凝结着一层油腻腻的污垢,反射着角落里一盏功率不足的昏黄灯光,光线浑浊得如同隔夜的劣质机油。空气粘稠滞重,混杂着汗液馊臭、排泄物发酵的酸腐、劣质营养膏的甜腻,还有一种更深的、铁锈和绝望混合成的、独属于囚笼的窒息味道,沉甸甸地压迫着每一寸感官。
这里不是地球。早已不是。
最后的记忆碎片,带着灼烧灵魂的剧痛,再次蛮横地撕开他竭力封存的意识。
那一天,天空碎了。
没有预兆,没有警告。上一秒,残阳还试图给末日堡垒高耸的合金墙壁镀上一层虚假的、悲壮的暖金;下一秒,那虚假的温暖便被彻底撕裂。厚重的铅灰色辐射云层,如同被无形巨锤狠狠砸碎的玻璃穹顶,豁然洞开。燃烧的巨石,拖着赤红、惨白、幽蓝的刺目尾焰,如同诸神倾泻的怒火,裹挟着毁灭的尖啸,撕裂了大气层,轰然砸向满目疮痍的大地。
轰!轰!轰!轰!
大地在脚下剧烈地痉挛、拱起、呻吟。视野里的一切——曾经象征着人类最后倔强的钢铁壁垒、在辐射尘埃中艰难扭曲求生的变异巨木、更远处若隐若现的、早已沦为异兽巢穴的旧时代都市废墟——都在狂暴的冲击波中被轻易地扭曲、撕裂、抛向半空,又如同被顽童厌弃的积木般轰然解体、坠落。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浪排山倒海,瞬间剥夺了听觉,只剩下尖锐的耳鸣在颅腔内疯狂肆虐。
“跑!林夜!别回头——!”
父亲嘶哑的吼叫,在身后那片骤然亮起的、比正午太阳还要刺眼千万倍的白光中,被彻底吞没。那光芒吞噬了父亲最后的身影,吞噬了母亲绝望伸出的手,吞噬了堡垒里所有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也吞噬了林夜眼中最后一点名为“家”的色彩。只剩下纯粹的白,灼热、无情,烧灼着眼球,烧灼着灵魂。
一股沛然莫御的冲击波,如同无形的巨墙,狠狠撞在他的后背。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身体瞬间失去了重量,像一片枯叶般被狠狠甩飞出去。世界在翻滚、颠倒、破碎。意识沉入黑暗前,最后的画面是视野边缘,一株在冲击波边缘顽强挺立、却又在下一秒被高温瞬间汽化、连灰烬都未曾留下的顽强野草。
死亡,本该是那一刻的终结。
然而,刺骨的冰冷惊醒了他。
不是在温暖的病房,不是在安全的避难所。是在一个冰冷、光滑、非金非石的狭小容器里。刺目的白光取代了毁灭的火焰,无情地照射着他赤裸蜷缩的身体。一种难以言喻的、深入骨髓的虚弱感缠绕着他,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抽干了。更可怕的是,一种冰冷滑腻的触感,如同毒蛇的信子,沿着他的脊椎缓缓爬升,最终深深刺入后颈的某个位置。
“呃啊——!”
剧痛瞬间炸开!那不是外伤的痛,而是源自基因层面的、被强行侵入和标记的撕裂感。伴随着剧痛,一种完全陌生的、冰冷、毫无感情波动的声音,直接在脑海中炸响,使用的是一种扭曲怪异的音节,每一个音调都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直刺灵魂深处:
“*#%&@...低等碳基生命体...基因序列扫描...标记植入...生命体征稳定...判定:原始种...价值:低...归类:消耗品...编号:E-7429...准备转移...*”
编号:E-7429。
这就是他,林夜,地球人类最后的孑遗,在浩瀚宇宙中获得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身份。一个冰冷的、毫无意义的符号,一个被标注为“原始种”、“低价值”、“消耗品”的奴隶。
“哐当!哐当!哐当!”
沉重的、带着锈蚀味道的铁链碰撞声,粗暴地打断了林夜沉溺于冰冷记忆的思绪。那声音由远及近,带着金属特有的冰冷回音,每一次撞击都像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紧接着,是沉重皮靴践踏金属地板的闷响,一下,又一下,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轻蔑和掌控一切的节奏感。
林夜条件反射般绷紧了全身每一块肌肉,身体在冰冷的金属板铺位上蜷缩得更紧,像一只受惊的刺猬,本能地将自己缩进角落的阴影里,尽可能减少存在感。布满血丝的眼睛透过额前汗湿纠结的乱发缝隙,死死盯住那扇唯一通往外面世界的沉重合金栅栏门。
脚步声在门外停下。
一个高大的身影堵住了栅栏门透进来的那点可怜光线。那是一个萨格人监工。他有着类人的躯干,但皮肤呈现出一种岩石般的灰褐色,布满了细密的鳞甲状纹路,粗壮的手臂肌肉虬结,几乎要撑破那身脏污的灰色制服。脸上覆盖着几丁质的面甲,只露出一双狭长、冰冷、毫无温度可言的黄色竖瞳。一根粗短的、顶端带着电火花的金属棍,随意地挂在他腰间的皮带上。
萨格监工那对冰冷的黄色竖瞳,慢条斯理地扫过这间拥挤、恶臭的奴隶舱房,像在审视一堆没有生命的货物。目光所及之处,无论是角落蜷缩的、瘦骨嶙峋的瓦兰星拾荒者,还是靠墙坐着、皮肤干裂如树皮的霍顿矿奴,全都死死地低下头,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最终,那目光如同探照灯般,钉在了林夜身上。
萨格监工粗糙的、带着鳞片的手指,指向林夜,喉间发出一阵沉闷的、仿佛石块摩擦的低吼:“E-7429!你!出来!”声音嘶哑刺耳,用的是宇宙通用语,每一个音节都像是钝刀刮在骨头上。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直窜头顶。林夜的心脏骤然缩紧,几乎停止跳动。他认得这个监工。几天前,就是这个萨格人,仅仅因为另一个年老体衰的奴隶动作慢了一拍,就毫不犹豫地用那根电击棍将他活活抽打至昏厥,最后像拖一条死狗一样将那奄奄一息的身体拖走。那凄厉的惨叫和皮肉烧焦的糊味,至今仍在舱房里萦绕不散。
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住林夜的喉咙。他下意识地想要退缩,身体却僵硬得如同灌了铅。周围的奴隶们把头埋得更低,空气中弥漫着死一般的寂静和更深的恐惧。没有人敢看他一眼,更遑论为他发声。
“磨蹭什么,原始种废物!”萨格监工不耐烦地咆哮一声,猛地抽出腰间的电击棍。幽蓝色的电弧在棍体两端“噼啪”爆响,发出危险的嗡鸣,瞬间照亮了他面甲上狰狞的纹路。他一步跨前,粗壮的手臂穿过栅栏缝隙,巨大的手掌带着一股腥风,毫不留情地抓向林夜的脖颈!那速度快得惊人,带着一股要将骨头捏碎的蛮力!
死亡的阴影,比三万年前那颗陨石更加真切、更加冰冷地,当头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