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六验堂初勘
五更的梆子声敲过三声,穆九娘借着月光端详手中的帕子。那是从中毒婢女袖管内侧撕下的半片布料,靛蓝色经纬间混着几根极细的金缕——这是只有玄冥阁暗桩才会使用的「蝉翼金缕布」,产自三千里外的璇玑海。
「叩叩」,雕花木门被人以特殊节奏轻敲。穆九娘将布料塞进银针匣底层,指尖划过内衬上绣着的「验器篇」口诀:「观纹辨色,察质定物」。来者是谢沉的贴身侍卫,垂首递上一方青铜令牌:「公子请夫人去祖祠偏殿。」
祖祠偏殿寒气逼人,十二具骸骨整齐摆放在青砖上。谢沉背手而立,案头摊开的羊皮卷上画着云岭战役地形图,朱砂圈住的「落凤坡」三字格外刺眼。他转身时,穆九娘注意到他握笔的指节泛白——那是过度压抑情绪的征兆。
「这些是去年从落凤坡迁回的士卒遗骨。」谢沉的声音低沉,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父帅说,他们全死于穆家独门暗器『追魂钉』。」
穆九娘戴上鹿皮手套,取过案头的青铜放大镜。这是她用陪嫁的西洋镜片改制的「验骨镜」,镜筒刻着《洗冤集录》里的「验骨歌」。当镜片掠过某具骸骨的胸骨时,三道平行划痕在月光下折射出冷光。
「追魂钉呈三角棱形,伤口应有螺旋状骨裂。」她用银镊子夹起一枚残损箭簇,箭头弧度与划痕完全不符,「这些是普通弩箭造成的穿刺伤,且伤口愈合处有肉芽增生——说明中箭时他们还活着。」
谢沉瞳孔微缩,手不自觉按上腰间虎符:「你是说,父帅的战报有误?」
穆九娘没有回答,转而拿起另一具骸骨的右臂。尺骨内侧有片暗青色斑块,用银针轻轻刮擦,粉末状铜锈簌簌而落:「青铜弩机的撞针会在骨骼留下这种铜绿,而穆家暗器浸的是蛇毒,骨面会呈紫黑色网状纹。」
她从袖中取出瓷瓶,倒出少量酒糟敷在斑块上。片刻后,铜锈渐渐溶解,露出下面浅刻的「玄」字徽记——玄冥阁的暗纹。谢沉的呼吸陡然加重,指尖几乎要掐进虎符的纹路里。
「昨夜投毒的婢女,袖口有璇玑海的金缕布。」穆九娘将染血的帕子推到他面前,「云岭之战,或许是有人想让谢穆两家两败俱伤。」
谢沉突然转身,袍角带起一阵风,吹得烛火剧烈摇晃。穆九娘这才发现,他左耳垂有片极浅的烫伤疤痕——那是常年佩戴传讯金蟾的印记。传说谢氏暗卫的金蟾能传递千里外的声音,却会灼伤使用者的耳骨。
「跟我来。」谢沉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两个八度。他领着穆九娘走进祖祠密室,石墙上嵌着十二面青铜镜,镜面分别刻着「验尸、验器、验地」等字样——正是穆家失传的「六验堂」秘术。
当第三面「验地镜」被点亮时,镜中浮现出落凤坡的土壤分层图。穆九娘注意到表层土中有少量炭化的棉籽,这与云岭一带盛产的木棉完全不同:「有人故意在战场遗留这种棉籽,误导勘察者判断死亡时间。」
谢沉忽然按住她的手腕,掌心的薄茧蹭过她暗藏银针的袖扣。穆九娘浑身紧绷,却听见他用极低的声音说:「三个月前,我收到一封匿名信,说父帅的兵符是假的。」
话音未落,密室外突然传来兵器相撞声。谢沉迅速吹灭烛火,将穆九娘护在身后。黑暗中,穆九娘摸到墙角的机关暗格,里面整齐码着十二支追魂钉——但钉头的三角棱竟被磨成了平口。
「是玄冥阁的人。」谢沉透过石缝望去,只见三道黑影正用璇玑锁魂钉撬门。穆九娘忽然想起袖中还留着半瓶松烟墨粉末,悄悄撒在石门内侧的砖缝里。
当第一缕晨光透进密室时,战斗已经结束。穆九娘蹲在尸体旁,用银簪挑起刺客耳后膏药,露出玄冥阁特有的刺青——但刺青边缘有新愈合的刀伤,说明这人刚被灭口。
「他们不想让我们查出真相。」谢沉递来一方绣着谢氏家纹的帕子,目光却落在她发间沾着的金缕布碎屑上,「你...为何要帮我?」
穆九娘抬头,恰好对上他复杂的眼神。这个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少年将军,此刻眼底竟有一丝近乎脆弱的期待。她忽然想起婚书里的条款,想起家族嘱托的使命,却鬼使神差地说:「因为我想看清楚,当年到底是谁,让两个本该联姻的家族,变成了不死不休的仇敌。」
谢沉别过脸去,耳尖微微发红。他从袖中取出半幅残破的地形图,图角绘着半只展翅的凤凰——正是穆家的族徽:「这是从刺客身上搜出的,落凤坡的地下,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穆九娘接过地图,指尖划过图上用朱砂圈住的「青铜兵符」四字。她忽然想起陪嫁的妆匣底层,藏着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半枚兵符,缺口处还留着凝固的血痕。
密室之外,晨雾正在谢家祖祠的飞檐上凝结成露。穆九娘看着谢沉俯身整理骸骨的背影,忽然发现他束发的玉冠上,刻着与自己袖中兵符相同的云雷纹。这场始于血契书的联姻,究竟是复仇的开始,还是百年迷局的破局之钥?
她悄悄摸了摸袖中改良过的验骨镜,镜筒上的《洗冤集录》字迹在晨光中泛着微光。或许,当真相浮出水面的那一刻,谢穆两家的血仇,终将在她带来的现代痕检技术下,显露出最本真的模样——就像那被松烟墨显形的指纹,清晰,确凿,不容抵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