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圣徒的黄昏
雪夜的墓园迎来一位披着月光的访客。纷扬的雪花在煤气灯下翩跹起舞，宛如被撕碎的羊皮纸碎片，却无法掩盖这片土地沉淀的古老记忆。黄铜面具后的呼吸声透过精致的滤网，发出类似古书翻页的沙沙声，恍若从某个失落文明传来的预言。鎏金手提箱开启的瞬间，马克嗅到了比古籍更令人沉醉的气息——那是人类灵魂最深处散发出的神秘芬芳，混合着墨香与铁锈的复杂韵味。箱内天鹅绒衬里上沾染着深色痕迹，散发着类似古老教堂中圣器般的金属气息。他的鼻翼微微翕动，贪婪地汲取着这熟悉的味道，仿佛在解读一部用气味写就的密码。记忆突然闪回疗养院的图书室，那些发霉的书页与墨水混合的气息，竟比此刻的芬芳更为纯粹。
银版照片上排列整齐的玩偶刺痛了他的视觉，每个小小胸膛上都埋着水晶般的容器，里面悬浮着的星辰，宛如被封印的时光。孩子们苍白的肌肤上点缀着细小的孔洞，仿佛星辰的轨迹，有的眼角还凝结着未落的珍珠。马克的银质拆信刀在掌心优雅地旋转，锋利的刃口轻易割破玫瑰，暗红色的花汁滴落在雪地上，瞬间被纯白吞噬，仿佛这片雪原正在书写一部血色史诗。液体在雪地上蜿蜒流淌，逐渐勾勒出神秘的象形文字。他看着自己掌心的伤口，感受着温热的液体缓缓渗出，却没有丝毫痛楚，反而涌起一种近乎宗教般的狂喜。而在液体晕染的雪地上，那些符号渐渐显现出建筑的轮廓，与他秘密绘制的设计图分毫不差。那些图纸是他在无数个不眠之夜，用羽毛笔蘸着特制墨水精心绘制的艺术品。
“我的酬劳？“他的声音带着克制的颤抖，眼中闪烁着黄金般的光芒。喉结随着急促的呼吸上下滚动，唇角渗出晶莹的液体。他的整个身躯都在微微战栗，仿佛即将揭开某个千古谜题。面具人没有立即回应，而是从怀中取出一枚氧化成绿色的怀表——表盘上的指针永恒地停驻在午夜时分，与马克每日聆听钟声的时刻完美重合。那枚怀表的外壳上镌刻着繁复的纹路，仿佛某种失传的密文。马克凝视着怀表，一种奇异的熟悉感涌上心头，似乎这件物品曾在他的梦境中出现过。
“净化所有不完美的作品。“面具人指向照片边缘的铁艺笼子，“他们的骨骼将比任何巴洛克教堂的廊柱更为神圣。“他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读诵经文。铁笼影像的边缘呈现焦灼的痕迹，似乎经历过烈火的洗礼。马克的眼中闪过一丝迷醉，他想象着那些“作品“最后的姿态，心中涌起一种近乎宗教般的狂热。但在狂喜的间隙，他突然想起实验室里第十个“作品“——那孩子最后吟唱的旋律，竟与母亲哄他入睡时哼唱的摇篮曲一模一样。记忆如潮水般袭来，那时孩子澄澈的眼中盛满恐惧与信赖，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他这个“净化者“身上，这回忆如同一把精致的拆信刀，在他狂热的灵魂上划开一道细微的裂缝。
马克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那笑容中混杂着狂喜与虔诚。他推倒石膏圣母像，用碎片在玫瑰上刻出十字纹章，暗红色的汁水顺着纹路流淌，在雪地上绽放出奇异的花纹。远处教堂的钟声不合时宜地响起，这次竟缺失了一声，仿佛时间本身也在为这场仪式屏息。那钟声在雪夜中回荡，带着某种超脱世俗的空灵。他凝视着自己中残败的玫瑰花是先割他的油一那与雪地上的图案，内心充满神圣的满足感。而在他沉醉时，面具人悄然将一张对折的羊皮纸塞入他的衣袋——上面用深色液体写着“你永远逃不出这永恒的回廊“。
马克展开羊皮纸，笑容凝固在脸上。回廊？他轻声呢喃，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那些与永恒共舞的夜晚，实验室里神圣的仪式，笔记本上被反复描摹的日期。某种可怕的领悟如闪电般击中他的灵魂。但很快，他摇了摇头，将羊皮纸揉成一团，放入口中咀嚼。墨水的苦涩在舌尖扩散，他再次大笑起来，这次的笑声中带着某种解脱般的释然。
雪越下越大，渐渐覆盖了所有的痕迹。马克站在雪地中央，感受着雪花在皮肤上融化的冰凉触感。他突然想起小时候母亲告诉他，每一片雪花都是独一无二的艺术品。而现在，他即将创造属于自己的艺术品——那些“不完美的作品“将在他的手中获得永恒的美。这个念头让他浑身战栗，不是出于恐惧，而是出于一种近乎神圣的使命感。
面具人静静地站在一旁，黄铜面具在雪光中泛着冰冷的光芒。他递给马克一把造型奇特的钥匙，钥匙柄上缠绕着一缕银发。“这是开启真理之门的工具，“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柔和，“也是束缚灵魂的锁链。“
马克接过钥匙，感受到金属上传来的微妙温度。钥匙齿槽的形状让他想起实验室大门的锁孔，也让他想起母亲留给他的那把小小的日记本钥匙。这种奇异的联想让他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仿佛即将揭开某个埋藏已久的秘密。
“记住，“面具人最后说道，声音轻得像雪花落地，“最完美的艺术品往往诞生于最极致的痛苦。而你，我亲爱的朋友，注定要成为最伟大的艺术家。“
雪停了。月光穿透云层，为墓园披上一层银蓝色的轻纱。马克站在原地，看着面具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月色中。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钥匙，又看了看雪地上那些正在凝固的图案，突然明白自己再也无法回头了。这个认知没有带来恐惧，反而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就像迷途的旅人终于看见了路标，就像虔诚的信徒终于听到了神谕。
他小心地将钥匙放入贴身的衣袋，转身走向墓园深处。在那里，一个新的作品正等待着他的“净化“。雪地上留下一串孤独的脚印，很快就被新落的雪花覆盖，仿佛从来没有人来过。只有那枚静静躺在雪中的怀表，指针永远指向午夜，见证着这场没有观众的神圣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