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圈地
敖家所在的海域周边浸染着东海特有的苍茫与古老血脉的威严。其宗祠背倚嶙峋礁崖而建，青铜檐角垂挂着经年海盐结晶凝成的龙形铃铎，每当咸涩海风掠过，便与浪涛共鸣出低沉的龙吟。祠堂正门两侧矗立着千年海柳雕琢的盘龙柱，龙鳞纹路间嵌满历代子嗣抓周时攥碎的测灵石粉末，在暮色中泛着幽蓝磷光。
推门时陈年木轴的呻吟惊飞了檐角铜铃下的寒鸦，扑棱棱的翅影掠过天井中央的青铜古鼎。鼎内积着昨夜未燃尽的香灰，风一吹便扬起细碎的灰烬，粘在正殿牌位架上镌刻的龙纹凹槽里。那些被烟火熏黑的紫檀木牌位层层叠叠摞到藻井顶端，最上层的名讳已被经年累月的烛油覆盖，凝结成琥珀色的泪滴形状。
宗族聚居地沿着锯齿状海岸线延伸，嫡系宅院的玄瓦上浮刻蛟龙暗纹，檐下悬挂的鲛绡在月夜会显现《牧海图》残影，图中先祖踏浪驭蛟的英姿被嫡脉用金粉重描，却掩不住支脉子弟在滩涂修炼时留下的斑驳剑痕。后院堕星潭泛着墨绿色幽光，潭底沉积着七十八具先天不足的婴胎骸骨，潭边歪脖刺桐树上系着的朱砂符箓随风摆动，宛如母亲们未能送出的长命缕。
堕星潭西侧的石阶缝里生着暗红苔藓，踩上去会渗出铁锈味的汁液。七棵雷击木围着寒潭歪斜生长，焦黑的树干上留着百年前天火劈开的裂痕，此刻正被攀附其上的枯藤缓慢填塞。潭水始终凝着层薄雾，偶有银鳞一闪便被雾气吞噬，只余水面泛起的涟漪撞在岸边石碑上。那半截残碑浸在冷泉里，露出水面的“镇“字被青苔啃噬得只剩半个言字旁。
宗祠后墙与堕星潭之间的夹道铺着五色石，每块石头都刻着残缺的星象图。经年累月的露水在石缝里养出暗紫色的地衣，白日里看着像干涸的血迹，入夜后却会泛出荧荧微光。夹道尽头立着半扇朽坏的月亮门，门楣上悬着的青铜镜已爬满绿锈，镜面龟裂处嵌着几片褪色的符纸，夜风掠过时发出碎骨相击的脆响。青石板上凿出碗口大的凹坑。坑底沉着几枚锈蚀的铜钱，钱孔里穿过几缕褪色的红绳，绳结早被潮湿空气泡得肿胀发白。西侧耳房窗棂的冰裂纹格子里卡着半片纸鸢，残存的竹骨上还粘着褪成褐色的血迹，随穿堂风轻轻叩打着窗纸。
支脉子弟聚居的偏院紧邻晒盐场，粗陶罐堆叠成残缺的北斗阵，腌鱼篓子缝隙间卡着孩童觉醒灵根时震落的乳牙。洒扫仆妇常望着主脉宅院方向出神，她们浆洗的衣袍下摆总沾着堕星潭特有的阴湿青苔——那是抱着痴儿投潭的母亲们最后踩过的印记。而礁虎这类被放逐的末支血脉，记忆中只余祠堂暗格里蒙尘的蛟龙玉佩，在渔樵渡咸腥里渐渐褪成支离破碎的牧海残章。
东海潮汐在敖家禁地冲刷出蜿蜒沟壑，裸露的岩层上布满牧海人修炼时留下的龙爪状凹痕。最高处的望海崖设有九丈见方的祭龙坛，坛中央的青铜卦盘终年蒸腾着龙涎香雾，裂纹间渗出支脉子弟被嫡系取血修炼时的暗红痕迹。每当暴风雨来临，崖底溶洞便回响着先祖龙魂的呜咽，与现任家主闭关洞府中传出的蛟珠研磨声交织成压迫的韵律。
东海敖氏祠堂内，七盏蛟鱼灯突然炸开青焰。鎏金香炉里插着的龙涎香柱齐齐折断，烟雾在半空凝成牧海人踏浪驭蛟的残影。端坐在青铜卦盘前的三长老敖钦猛然睁眼，龟甲卦签在案头震颤着摆出「归潮」卦象。
“西边渔樵渡的青铜铃响了。“敖钦布满鳞纹的手指划过卦盘裂纹，裂纹间渗出的血珠竟泛着筑基大圆满的威压。他耳垂悬挂的蛟龙玉佩突然发烫，玉佩背面「镇海」二字亮如星斗。
二长老敖虬捏碎掌中传讯珠，珠内游动的蜃气在虚空铺开千里外的画面：老渔头佝偻的身影在渔船上舒展如蛟，筑基台重铸的灵潮将整条渔樵渡掀成倒悬星河。画面中礁虎跪拜时脖颈浮现的牧海鳞纹，让敖虬手背青筋暴起：“外姓长老竟敢私授末支牧海真诀！“
“你且看这个。“四长老敖玥轻点案上《牧海图》，图中先祖踏浪的虚影突然转向西方。她发间插着的测灵簪迸出寸许青光：“渔长老突破时引发的潮信，与祠堂供奉的蛟祖逆鳞共鸣了。“
敖钦的龟甲卦签突然浮空燃烧，灰烬在青铜卦盘上凝成渔网状的星图：“二十年前派他去守龙涎香泉眼，本是要磨他杀子的戾气。“长老布满海藻的衣摆无风自动，“如今既承了蛟祖遗泽......“
祠堂暗阁突然传来锁链崩断的巨响。五长老敖狰提着盏破碎的魂灯闯进来，灯芯燃着的竟是渔长老当年留在宗祠的本命鳞：“魂火凝蛟了！那老东西的筑基台带着牧海人特有的咸腥味！“
七位长老的争论声震得祠堂盘龙柱簌簌落灰。敖钦突然将半截龙角插入卦盘中央，卦象裂纹里涌出的海水瞬间吞没所有杂音：“东海三十六岛最近可不太平。“他鳞片状的眼睑微微颤动，“玉虚宫的眼线在堕星潭附近出没，需要个既能镇场又不惹眼的......“
敖虬突然冷笑：“让支脉那些废物去？他们连测灵石都......“话未说完就被敖玥打断：“渔长老既已筑基大圆满，又有牧海人血脉......“
暗处的六长老敖魇突然开口，声音像砂纸刮过礁石：“别忘了他的命鳞还扣在祠堂。“枯掌摊开时，掌心浮着片布满冰裂纹的蛟龙鳞，“当年他幺儿溺毙时，可是自愿将半副魂魄炼入镇海碑的。“
祠堂忽然陷入诡异的寂静。供案上七十二盏魂灯同时转向西方，灯油里掺着的鲛人泪竟凝成老渔头佝偻的背影。敖钦的龟甲终于停止震颤：“传家主令，让牧海人携龙涎香母蛊返宗。“他指甲缝里钻出的海藻突然开出白花，“就说是......镇海碑需要蛟祖认可的守碑人。“
当传讯飞剑化作墨蛟破空而去时，七位长老的影子在月光里扭曲成牧海人撒网的姿态。祠堂屋檐悬挂的青铜铃无风自鸣，铃声里混着二十年前渔长老抱着幺儿尸身离开时，踩碎测灵石的脆响。
渔樵渡的晨雾被蛟龙舟撞碎时，老渔头正将龙涎香碎末撒入药罐，银灰色短发逐渐返青，稀疏贴在头皮上，后颈碎发随咸腥海风飘摇。头戴苇叶编织的斗笠，檐角漏下的光斑在皱纹间游移。
三丈长的玄色灵舟泊在浅滩，舟首蛟龙浮雕的鳞片泛着嫡脉特有的鎏金光泽，龙睛处镶嵌的测灵石将晨光折射成七十二道金线。敖青鳞踏浪而下的动作带着嫡传弟子的章法，云纹锦靴却始终离水面三寸。
他剑眉斜飞入鬓，丹凤眼尾缀着鎏金鳞纹，额间嫡脉印记如赤蛟盘踞。鼻梁高挺似玉尺裁云，薄唇抿出东海敖氏特有的矜傲弧度，耳垂悬挂双蛟衔珠佩，珠光映得下颚线条愈发冷硬。乌发以蛟筋发带高束，发尾如墨瀑垂至腰际。两鬓各编一缕银丝小辫，辫梢系着测灵石碎片，行动时折射出七十二道金线。
衣着云纹暗绣的玄色锦袍，襟口缀满深海鲛珠，青玉带钩雕琢蛟龙闹海图。足踏鎏金蟠螭纹登云靴，行走时鲛绡下摆泛起牧海令的幽蓝咒文。手持传令玉碟时，袖口露出的腕甲刻满镇压支脉血脉的囚龙印。腰间悬挂的牧海令撞在青玉带钩上，暗合潮汐的韵律惊散了礁虎刚撒的渔网。礁虎下意识攥紧修补到一半的麻绳，指节勒痕里渗出星点血珠——他的抓周宴上，正是这位嫡兄亲手捏碎了他的测灵石。
“见过海长老。”敖青鳞稽首时，耳垂悬挂的双蛟衔珠佩垂落肩头。他身后十二名执戟卫的玄甲泛起龙涎香薰染过的幽蓝，戟尖垂落的鲛绡在咸涩海风里显出血脉检测的咒文。
海相生药杵在陶罐沿敲出三清韵，眼皮都未抬：“东海的水汽何时染了玉虚宫的剑气？”
敖青鳞掌心浮现的传令玉碟突然蒸腾水雾，碟面浮现的并非文字，而是敖家祠堂供奉的蛟祖逆鳞虚影。当逆鳞纹路与海相生脖颈新生的龙鳞纹共鸣时，执戟卫的玄甲齐齐发出龙吟般的震颤。
“三日前惊蛰卦象显‘龙归沧海’，家主特命晚辈携九旒冕船相迎。”他翻掌托出枚青铜卦签，签文裂纹间渗出嫡脉才有的金红血丝，“祠堂暗格里的蛟祖玉佩，昨夜突然凝出霜色卦纹。”
礁虎突然嗤笑出声，手中铅坠子故意砸在青石板。敖青鳞锦袍下摆无风自动，却仍保持着躬身姿势。他身后海浪突然凝成三丈高的水镜，镜中赫然是海相生筑基大圆满时引发的北斗倒悬异象。
“牧海卫在堕星潭捕获的鬼面蛸，触须上吸盘印着玉虚宫符纹。”敖青鳞指尖在水镜划出雷咒，画面顿时变成东海三十六岛防线图，图中漩涡状缺口正对应渔樵渡方位，“七长老说，能镇住这潭阴火的，唯有饮过渔汛血与牧海泪的人。”
海相生忽然掀开药罐，沸腾的龙涎香雾凝成蛟龙虚影。敖青鳞额间嫡脉印记突然黯淡，不得不单膝触地才稳住身形。礁虎从鼻腔里挤出声短促的嗤笑。
敖青鳞额间赤蛟印记闪过寒光，丹凤眼尾的鎏金鳞纹微微颤动。他侧首望去时，耳垂双蛟衔珠佩撞在玄甲上，叮当声里混着测灵石碎片的幽蓝反光——那光斑正映着礁虎麦色面庞上未愈的雷火灼痕。
“认识？“觅长生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礁虎身后。
礁虎虎牙咬碎半颗盐粒，粗布短打被灵气鼓荡得猎猎作响，“敖家嫡脉九公子，抓周宴上捏碎咱测灵石的贵人。“他故意将“咱“字咬得含糊，粗粝指腹抹过虎口未愈的牧海鳞纹。敖青鳞丹凤眼中浮起鎏金卦象向觅长生望去，觅长生瞳孔里绽开的往生纹正蚕食着嫡脉威压，二人眼神一触即分，各自对对方的境界有了底，都是炼气九级大圆满。
咸涩海风卷着青铜卦签的颤音，海相生筑基大圆满的道韵震得传令玉碟裂纹横生：“老骨头要的不过三尺清净水——渔樵渡划出敖家海图，龙涎香母蛊每月供奉三钱的规矩照旧。”
敖青鳞耳垂悬挂的双蛟衔珠佩突然爆出金芒，嫡脉印记在额间游走如困蛟：“海长老可知镇海碑下镇着多少支脉魂灵？”他掌心牧海令翻转，堕星潭虚影在浪尖凝成七十二道锁链，“没有敖家血脉庇佑，这渡口撑不过三旬大潮！”
礁虎赤足踏碎滩涂青苔，虎目倒映着祠堂方向升起的蛟祖逆鳞虚影：“二十年前你们用捆仙索拖走我娘时，说的也是庇佑二字！”
海相生药杵突然插入船板裂缝，筑基台散发的咸涩道韵凝成渔网，将堕星潭锁链绞成齑粉，整条渔樵渡的浪涛在他身后立起千尺水墙。
敖青鳞锦袍下摆的鎏金云纹寸寸剥落，露出内衬绣着的往生咒。他丹凤眼尾的鎏金鳞纹突然游出眼眶，在虚空勾画出敖家祠堂的测灵阵图：“海长老可敢对着蛟祖逆鳞立心魔誓？若三载内渔樵渡未出紫府修士，此地灵脉尽归嫡脉所有！”
暗金符文自老渔头脖颈龙鳞纹蔓延至船板，他咬破舌尖喷出的精血在空中凝成青铜棺椁。棺盖移开的刹那，二十年前溺毙的幺儿幻影踏浪而出，掌心托着的竟是祠堂暗格供奉的蛟祖玉佩：“镇海契在此——若违此誓，海某甘愿永镇堕星潭底！”
七道惊雷劈碎传令玉碟，敖青鳞额间嫡脉印记渗出金红血珠。他身后十二执戟卫的玄甲应声龟裂，露出丹田处封印的支脉魂魄。堕星潭水突然倒灌进祠堂虚影，将七位长老的惊呼尽数吞没。
“准！”
虚空炸响的龙吟卷走三成海图，渔樵渡歪脖柳突然生出龙鳞状树皮。老渔头佝身咳出半口黑血，掌心的镇海契文已烙入地脉——从此潮汐过境时，浪尖必浮出三寸宽的淡金界线，那是属于礁虎和觅长生的自由咸涩净土。
咸涩海风卷着晨雾漫过晾晒的渔网，海相生枯掌抚过霉湿的船板裂缝。礁虎赤足碾碎滩涂牡蛎壳的脆响里，混着觅长生整理药罐的叮当声。
“这枚青铜铃铛里锁着渔樵渡三成灵脉。“海相生脖颈龙鳞纹游入虚空，檐角铜铃震落经年锈迹，“每月初七用龙涎香熏蒸半柱香，潮信便不会吞了渡口歪脖柳。“
觅长生接过铃铛时，暗金符文自腕间爬上指尖。礁虎突然扯断半截缆绳：“老头子的腌鱼篓子我可不收拾！“虎目却死死盯着海相生腰间玉牌——那是幺儿长命锁熔铸的牧海令。
海相生药杵突然点在礁虎心口，筑基大圆满的威压凝成渔网：“敖家祠堂暗格里藏着《牧海图》残卷，你血脉返祖时自会感应。“
浪涛在三人足下凝成八卦阵图。海相生掏出油纸包着的龙涎香母蛊，虫壳上冰裂纹与礁虎娘亲遗物如出一辙：“每月十五用鲛人泪喂养，香雾能遮住你俩的因果线。“
礁虎突然将半枚铜钱拍在船板：“二十年前你抱着溺水的幺儿...“话音被海相生枯掌按碎在咸腥里。老人脖颈旧疤泛着幽蓝：“当年刑堂捆仙索上沾的，是这孩子的乳牙碎末。“
觅长生指腹摩挲着陶罐裂缝，忽将染血的素帕系在青铜铃上：“渔汛归来时，我会让冰法道基凝成的银鲳鱼群，游进敖家测灵石阵眼。“
海风突然轻快起来。礁虎鱼叉挑起晾晒的咸鱼：“老头子床底藏的蛇胆酒归我了！“他虎牙咬碎盐粒，“等你回来，渡口歪脖柳怕是都被我砍了当柴烧！“
海相生佯装挥杵敲他：“臭小子敢动老朽的腌鱼坛，就让长生用冰法冻住你牧海神通！“筑基大圆满的威压化作细雨，惊得觅长生袖中冰蚕丝绦缠住礁虎手腕。
“前辈的嘱托...“觅长生话未说完就被礁虎打断：“叫啥前辈！都要走的人了，叫他老渔头就行。“他粗掌拍得青年踉跄半步，虎目倒映着海平面初升的朝阳。
海相生突然将药罐塞给觅长生：“有此落脚地，世界之大，均可去也。“在两人错愕目光中踏浪而起，“独木难支，等老朽从东海回来，要看见渔樵渡在你俩管理下，各自子孙繁荣，宗族昌盛！“
敖青鳞的蛟龙舟在晨雾里亮起接引灯。海相生最后望了眼晾晒的紫菜，二十年未愈的旧疤突然化作星砂散入浪涛——那里凝着他留给渔樵渡的筑基大圆满守护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