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香料房的烛火在铜雀灯台上摇曳，云娘望着案前两盒香料，鎏金香筛在素手中微微发颤。左侧象牙盒盛着新制的鹅梨帐中香，右侧紫檀匣里的曼陀罗籽泛着幽蓝磷光——这是三日前林府送来的“回礼“。

穿堂风掠过博古架，青瓷罐中传来细碎响动。云娘猛地转身，见砚雪赤足立在月洞门下，七岁孩童的瞳仁映着烛火竟显出琉璃色。“娘亲，“他怀中鎏金手炉腾起袅袅青烟，“西番莲汁遇曼陀罗会生血雾。“

香匙“当啷“坠地。云娘想起昨夜林府密信，要她在昭阳公主熏衣香里掺此物。若与李贵妃宫中的龙脑香相遇，便会催发致幻烟雾，届时公主惊厥便可栽赃贵妃巫蛊。

“这话从何处听来？“云娘扣住孩子手腕，触及的肌肤冷若寒玉。砚雪发间沾着夜露，袖中忽有蓝蝶振翅，磷粉落在曼陀罗籽上蚀出焦痕：“前日爹爹与太医令在书房...“

话音未落，江淮之的叹息穿透雕花门：“当年若非林相作保，江氏早已...“云娘攥紧袖中香囊，金线缠枝莲纹硌着掌心。十年前镇国公府倾覆之夜，她翻墙时被铁钩扯落的半幅袖袍，至今仍是林尚书拿捏江家的把柄。

砚雪忽然拽她衣角，踮脚附耳道：“《香乘》载有离魂香，以蓝蝶翅粉为引，可见饲主心念。“孩童指尖抚过眼尾朱砂痣，“若将此香混入曼陀罗，幻象便会映出观者心底隐秘。“

博古架青瓷罐齐齐震动。云娘想起姐姐临终前暴涨的冷梅香，那时接生婆惊叫说小公子生来带香——正是镇国公府嫡系才有的异相。

五更梆子响时，江府马车驶向林府。鎏金香匣底层暗格泛着幽蓝，离魂香混着曼陀罗籽的粉末莹莹生光。云娘掀帘望见钦天监观星台，血色伴星悬在紫微垣侧，恰似砚雪眼角那粒朱砂。

三日后，昭阳殿。

李贵妃抚着公主新裁的襦裙，丹蔻扫过领口螭纹。暮风裹着西府海棠甜香，却吹不散她眉间郁色。自从公主熏衣改用江府新香，夜夜惊梦啼哭不止。

云娘在调香室碾碎最后粒曼陀罗籽，青烟中浮现昭阳公主魂魄。那孩子颈间金锁纹样，竟与姐姐临终紧攥的血书完全相同。火盆吞噬鎏金香囊时，她终于读懂姐姐最后的口型：

“香魂归处，即是真相。“

檐角铁马骤响，惊起云娘一身冷汗。她望向昭阳殿方向，忽见蓝蝶穿窗而入，蝶翼掠过香炉时，青烟竟凝成江晚凝的轮廓。那幻影垂首望着熟睡的昭阳，指尖轻触公主眉心的刹那，襁褓中突然绽开冷梅香。“阿姊......“云娘踉跄扶住案几，香料洒落满地。三年前的血泊与今朝的熏香重叠，她终于明白为何昭阳公主每次都需按照姐姐生前的最爱的调配香才能安然入睡。

窗外骤起马蹄声，八百里加急文书直闯宫门。北疆狼烟突燃，鞑靼十万铁骑踏破玉门关。皇帝连夜召见群臣，林贵妃之父林镇雄凭早年戍边之功，受封镇北大将军。出征那日，林贵妃捧着尚未显怀的肚子，将祖传的鱼肠剑系在父亲腰间：“父亲此去，定要挣个万户侯回来。“

北疆战事吃紧，林镇雄却迟迟不出兵。朝中流言四起，说林将军要等贵妃诞下皇子才肯建功。云娘望着林府送来的密信思虑，信上说要她加重昭阳药香中的曼陀罗，却不知她早已将离魂香掺入林贵妃日常用的龙脑香。深秋的御花园，景琰为昭阳折桂花时，撞见林贵妃在假山后呕吐。霜降那日，边疆捷报与林贵妃小产的消息同时传来。

景琰轻轻拭去妹妹唇角的药渍，怔怔望了一会儿熟睡的昭阳，月光将孩子影子拉得很长，想起白日偷听的密谈——钦天监说昭阳的命星与三年前陨落的将星同轨，而此刻北疆上空，属于林镇雄的将星正被血色侵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