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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3.似曾相识的眸

一惊鸿

有些人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首诗,你不需要读懂每个字,光是看着排列组合的方式,就足以让你沉醉。

九月的阳光斜穿过阶梯教室的窗户,将空气中的尘埃照得纤毫毕现,像撒了一地碎银,陆明川早早地就坐在了教室里,一方面是为了迎接大学的第一堂课,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坐上他最为习惯的教室后排,他缩在最后一排的角落,耳机放着爱听的歌,笔尖在笔记本上漫无目的地游走,洇开的墨迹像一团未成形的雾。前排的座位陆续填满喧嚣,他却习惯性地将自己藏进这片寂静里——直到一抹影子轻轻落在他桌角。  

“同学……请问你带纸了吗?”  

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掠过耳际。他抬头,正撞上一双杏仁状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扬,眼窝深邃得像藏了整片暮色。她的睫毛颤了颤,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角,阳光从她身后斜切进来,将她整个人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陆明川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记忆中某个模糊的轮廓突然被擦亮——像是旧电影里被反复曝光的镜头,雪花噪点中浮现出一双同样的眼睛。陆明川愣住了,直到女生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好”

“哦,有”陆明川猛然回过神来,他慌忙摘下耳机,手忙脚乱翻出一包纸巾递过去,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掌心,温热的触感让他耳根发烫。

“谢谢。”她抿嘴一笑,转身时的长发扫过一缕风,混着茉莉洗发水的味道。  

后来他才知道她叫林见夏,广播电视编导专业,和他同班,她总是安静地坐在教室前排,脊背挺直如修竹,认真记笔记的样子像一幅古典油画,笔记本上的字迹工整得近乎苛刻,而他依旧蜷在后排,耳机里的音乐是隔绝世界的结界,笔记本上写满零散的句子:“尘埃在光里跳舞,像一群迷路的星星”

“她的眼睛是未写完的诗,标点悬在半空”。

广播电视编导专业是一个专注表达的专业,也就注定这一专业在一学期里,总会经历多次的作业答辩,而答辩对于陆明川来说是一件很轻松的事,因为他爱看书,爱写文章,也就注定他善于表达的天赋,但这件事对于林见夏来说,却不是那么轻松了。

每当老师提问和答辩前,她总是先轻轻咬一下下唇才说话,回答问题时声音很轻,略显羞涩,也不是太容易听清,而陆明川则恰好相反,他擅长即兴发挥,在课堂讨论和答辩时总能侃侃而谈,老师布置的即兴答辩,总有人将PPT翻得哗啦作响,而陆明川只靠一支粉笔,就能在黑板上勾出整个故事的骨架。那日他讲《重庆森林》里的过期罐头,说“孤独是有保质期的,久了会发酵成另一种味道”,台下哄笑,他却瞥见前排的林见夏忽然转过头——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充满欣赏,像深夜海面倏然跃起的渔火,那一刻,他感到心脏漏跳了一拍。

他喉结动了动,粉笔“咔”一声断在指尖。  

“有些人……像王家卫的镜头,你看不清她的脸,但光晕已经刻进瞳孔里了。”他鬼使神差地加了一句。  

林见夏的笔尖顿在纸上,洇出一小片蓝。  

下课铃响时,她抱着书从他桌边经过,轻声丢下一句:“你刚才说的……很美。”  

风从窗外涌进来,掀动他摊开的笔记本,某一页潦草地写着:“初遇是一场温柔的雪崩,寂静无声,却震耳欲聋。”

“你的眼睛...“

“怎么了”

“没什么”

陆明川在那年学期末的班级聚会上差点脱口而出,但最终却只是隔着喧闹的人群,与她碰了碰可乐罐。气泡在铝罐里发出细微的声响,像某种隐秘的共鸣。

我们总在寻找未曾见过的风景,却对似曾相识的眼睛念念不忘

二默契

两年时光如流水般逝去,他们之间始终保持着一种奇妙的距离感——从未有过正式交谈,甚至连微信好友都不是。但在图书馆偶遇时会默契地选择相邻的座位;在食堂排队时,若其中一人换了窗口,另一人也会不自觉地跟过去,陆明川总是喜欢在上课的时候跟着耳机里的旋律唱歌,甚至唱的很大声,因为他是刻意唱给林见夏听的。

他通过她的微博知道她喜欢村上春树和周杰伦;她则从他的朋友圈背景推测出他钟情王家卫和流行乐。他们像两个谨慎的侦探,小心翼翼地收集着关于对方的蛛丝马迹。

图书馆的日光灯总是带着某种冷清的诗意。陆明川习惯在午后三点推门而入,指尖掠过书架时带起细小的尘埃,像揉碎了一捧星光,就在这时,隔着两排书架,他看见林见夏正踮脚去归还最顶层的图书。她今天穿了件蓝色衣服,戴着粉色的帽子,粉色的鞋,袖口松松垮垮地滑到手肘,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陆明川的喉结动了动,待林见夏走远后,他走到了她还书的位置,从那个位置抽出一本《挪威的森林》,书脊上还残留着前一位读者的体温。翻开扉页的瞬间,一张淡黄色便利贴翩然落地——  

“每个人都有一片属于自己的森林,也许我们从来不曾去过,但它一直在那里。”  

字迹清瘦,尾笔微微上挑,像一片蜷缩的竹叶。他蹲下身,恍惚间闻到一丝茉莉香。  

傍晚的食堂总像一场默剧。林见夏端着餐盘在番茄炒蛋的窗口前犹豫了三秒,余光瞥见陆明川突然转身走向隔壁的糖醋小排队伍。她抿了抿唇,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餐盘边缘,直到不锈钢的凉意渗进皮肤,才慢吞吞地跟了过去。  

“今天的排骨太甜了。”前排的男生抱怨着。  “甜才好。”陆明川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甜的东西能骗过味蕾,假装生活没那么苦。”

林见夏低头盯着自己的帆布鞋,鞋尖蹭过地砖上的一小块油渍,忽然笑了一下。  

大二寒潮来得猝不及防。文学社的观影会挤满了人,暖气在玻璃窗上呵出一层白雾。陆明川站在幕布前讲解《花样年华》,右手随着语调起落,在空气里划出虚虚实实的弧线。  

“苏丽珍的高领旗袍不是束缚,是盔甲。”他顿了顿,粉笔在黑板上敲出清脆的响,“周慕云的眼角余光里,藏着一整个雨季。”

掌声像涨潮般漫上来时,他望向第三排靠窗的座位。林见夏的手机屏幕亮着幽蓝的光,指尖飞快敲击键盘,鬓角的碎发被空调暖风吹得微微颤动。

最惊心动魄的对话往往发生在沉默里。某天课间,陆明川弯腰捡笔时瞥见林见夏搁在桌角的手机。备忘录的页面敞开着——  “那天文学会,他右手比划的样子,像在给风写信。”  

他僵在原地,笔盖骨碌碌滚到讲台边缘。那天之后,他总是不自觉将右手插进口袋,又强迫症似的抽出来,仿佛那截肢体突然成了陌生的叛徒。  

最亲密的距离,

是隔着整个教室

用备忘录传情

这种若即若离的状态持续到大三前夕,直到那个意外的午后。

三转折

那天晚上,陆明川因为实习,没有住在学校,第二天的早课也缺席了,当他再次回到学校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当他匆匆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时,在宿舍楼下的一条小道上,与一个包裹严实的身影撞了个满怀——口罩、帽子、外套,捂得十分严实,但,尽管对方只露出眼睛,陆明川还是立刻认出了林见夏,不是通过面容,而是那种独特的存在感,像一首熟悉的旋律突然在耳边响起。

两人错身而过时,在陆明川的视网膜上留下残影,直到那抹蓝色消失在尽头拐角

当天下午,回到寝室后,陆明川鼓起勇气在班级群里找到苏晚的微信,班级群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上周的作业通知,苏晚的头像是只眯眼的橘猫,他点开林见夏的资料页,朋友圈背景是一对浪漫的相遇视频,画面里脸红的主角也令陆明川想起了中午撞见林见夏时自己的样子。

验证消息删了又打,斟酌了很久,足足写了三遍:你好,我是陆明川,第一次太正式;

通过一下,咱们还没微信呢,第二次太随意;最后发送的是:“中午我回来时看见了一个穿衣打扮和你很相似的女生,是你吗?衣服很好看”

发出去后,他盯着手机屏幕,心跳如雷。

十几分钟后,系统才传来提示:对方已通过您的好友申请。也不知道,经过这么长的时间,是不是因为手机那头的林见夏在通过前也斟酌了很长时间言语,才终于选择了通过。

林见夏回复很简单,哈哈哈哈哈,是我,我捂得那么严实,你也能认出我

尽管没有见面,但陆明川还是感受到手机画面上的这五个拟声词所显露出来的激动和快乐,他们两个人终于不是连微信都没有的陌生人了,陆明川也是同样的感觉,他很想接着对她说,因为你对我很重要,我才能认出你,但他最后还是没有这么说,而是以一句“我也没看出来,只是看穿搭风格很相似,才觉得可能是你”及时终止了后续可能会略显暧昧的对话,手机那头的林见夏看见了这句回答,眼神里闪过了一丝遗憾,可能她也在期待着后续那些可能会略显暧昧的对话吧。

暖气过载的寝室里,陆明川把手机捂在心口。室友们正在讨论新上映的影片,他却听见冰层在血管里喀嚓碎裂的声音。原来两年来那些错位的脚步、书架间的茉莉香、糖醋排骨窗口的欲言又止,都不过是漫长前奏——此刻,命运的胶片终于“嗒”一声卡进齿轮。  

那天晚上,陆明川翻遍了她三年的朋友圈,像阅读一本期待已久的书;而林见夏,则把他分享过的所有音乐和文章都收藏了起来。从此,他们的朋友圈多了一些加密的心事——王家卫电影的语录配上黄昏的照片,周杰伦的音乐分享加上暧昧不明的文案。而他和她总会是第一个点赞的人。

那些未曾说出口的心事,最终都化作了朋友圈的深夜文案

四淡出

毕业季来得比想象中快,毕业作品展映会上,陆明川的短片获得最佳编剧导演奖。领奖时他说:“这个镜头...“他突然看向观众席第三排,“这个镜头需要有人懂得你想要的光。“林见夏穿着他们初次相遇时那件蓝色衣服,微笑着鼓掌。

两个小时后,毕业展映会的灯光暗了下去,陆明川的掌心还残留着奖状冰凉的触感,他站在后台的阴影里,看见林见夏蹲在消防栓旁整理器材箱。她的手指缠着创可贴,腕骨伶仃得像一截白玉,发梢扫过箱盖上积年的划痕——那是大二拍短片时,他失手碰坏的部分。

“你说镜头需要懂得光的人......“她的声音突然从黑暗中浮起,惊得他指尖一颤,“可最好的光,拍摄时却谁都没有发现它的存在。“  

他转头,正对上她仰起的脸。舞台余晖从通风管缝隙漏下,细碎地缀在她睫毛上,仿佛旧胶片上跳动的噪点。  

“比如面前?“他哑着嗓子问。  

“比如面前。“她笑,起身时碰翻了脚边的三脚架。金属撞击声里,他伸手去扶,她却先一步攥住了支架。两人的手指在冷硬的钢管上交错,体温隔着铁锈传递,像某种秘而不宣的摩斯密码。

那天晚上,是最后一次班级聚餐,大家都喝了不少酒。有人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轮到林见夏时,问题恰好是:“大学四年最遗憾的事是什么?“

林见夏沉默了几秒,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陆明川:“最遗憾的...是有些话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说出口。“

满桌起哄声里,陆明川的指腹擦过手机边缘。锁屏壁纸还是两年前的初雪,照片角落有片模糊的蓝色和粉色——那天林见夏衣服和帽子的颜色。他想说毕业作品里那个长镜头其实拍了四十六遍,想说每次食堂换窗口都因为看见她餐盘里的番茄炒蛋,但最终却只是举起了可乐罐。  

铝罐相碰的脆响中,他们被拉进新一轮的游戏,毕业聚餐持续了很久,散场时她大衣口袋掉出张便利贴,他趁捡起的瞬间偷看——“有些电影不需要字幕,就像有些故事不需要结局”淡黄纸片上印着咖啡渍,像经年的月亮。  

那一天,他们最终还是没有拥抱。林见夏转身时,陆明川注意到她后颈有一颗很小的痣,在发际线下方两厘米处——和他梦里见过的位置分毫不差。

机场告别那日,陆明川在安检口徘徊到最后一刻,突然想起那个被体温焐热的午后。图书馆《挪威的森林》扉页里,她的字迹曾预言过这场离散:迷路的人终将回到自己的森林“

“去2046的乘客都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找回失去的记忆。“林见夏说

“什么”陆明川问

林见夏没有回答,只是冲他笑了笑,而后搭上了前往远方的航班

后来陆明川在日记里写道:“我们之间就像一部文艺片的结尾,没有拥抱,没有告白,只有两个人在站台等不同的列车。当我的车先来时,她只是挥了挥手,说'保持联系'。我知道我们不会再见了,那些深夜的朋友圈互动,将成为青春最后的注脚

飞机起飞后,陆明川在朋友圈发了最后一条与她有关的状态:“有些眼睛注定要远行,而有些目光注定要守望。“配图是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面投下的光影。林见夏没有点赞,但在登机前更新了签名:“Eyes that  seem  familiar“(似曾相识的眼睛)

我们终究活成了

彼此作品里的

一个长镜头

有些故事不需要结局,因为最美的部分永远都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