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铁:罗浮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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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草绳与新芽

在战后的第三个雨季,贫民窟被浓重的阴霾所笼罩。积水无情地涨到了脚踝,水面上漂浮着翻肚的死鱼和褪色的纸元宝,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息。

雾霭蹲在救济站的断墙下,机械臂关节在潮湿的空气中发出轻微的嗡鸣。他下意识地用指腹蹭了蹭眼角——那里涂着廉价的遮瑕膏,却遮不住眼袋下青黑的阴影,金属护颈卡住松弛的皮肤,雨水顺着颈纹流进衣领,在锁骨处凝成冰碴。

“大人,能给块炭吗?”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雾霭身后传来。他缓缓转身,金属脊柱发出生锈的摩擦声,看到了老猎人。老猎人的右臂用草绳捆着,那截残肢是去年替孙儿挡下丰饶民的酸液留下的,此刻正渗着黄水。

老人浑浊的眼睛里倒映着雾霭的机械臂,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小崽子们说,这铁胳膊能生火。”

雾霭沉默着,拧开腰间的军用水壶,指节上的疤痕比三年前深了许多。他将最后半块压缩饼干掰成碎屑时,掌心的老年斑在雨水中若隐若现。雨水混着饼干渣流进老人掌心,在褶皱里汇成浑浊的溪流。

“去铁匠铺找老杨。”他的机械手指向巷口生锈的招牌,袖口滑落半寸,露出腕骨处松弛的皮肤,与金属关节的光泽形成刺眼对比,“就说...镜流将军让他打副义肢。”

老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沫染红了草绳。雾霭注意到他的指甲缝里嵌着曼珠沙华的黑色汁液——三天前这花还开在富人区的庭院里。

“您听说了吗?”老人突然压低声音,“饮月将军在虚数之海看到的骸骨...和祠堂里的牌位一模一样。”

雾霭的机械臂猛地收紧,却比记忆中慢了半拍。他看着掌心的饼干碎屑,突然想起镜流今早替他整理衣领时,指尖划过他后颈新生的皱纹——那时她的手仍如五十年前般细腻,而他的皮肤已像老树皮般粗糙。“你记错了。”他生硬地说,“饮月将军已经死了五年。”

“可他的龙角在发光啊!”老人突然抓住雾霭的手腕,那只健全的手瘦得如同鸡爪,却比雾霭的人类手臂更有温度,“我孙子说,他在夷则港看到将军的鳞片变成了血色...就像祠堂壁画里的魔神。”

雾霭站起身,机械臂扫落檐角积雨。雨水砸在老人脚边,惊起一只湿漉漉的耗子。他膝盖的仿生软骨发出不堪重负的轻响,这具用军功换来的义体,终究追不上镜流永恒的步伐。

“该回去了。”他转身时,瞥见老人腰间别着的药葫芦——那是五年前饮月君分发的止痛散。葫芦上的龙纹已经模糊,却仍在散发着微弱的金光,如同镜流每次望向虚数之海时,眼中不变的璀璨。

救济站的木门“吱呀”打开,露出阿青苍白的脸。少年的眼睛肿得像核桃,怀里抱着个布包。

“大人,能给些盐吗?”他的声音轻得像飘落的柳絮,“娘的伤口化脓了...”

雾霭掀开布包,看见妇人溃烂的小腿。蛆虫在腐肉里蠕动,每一条都嵌着饮月君的龙纹。他掏出银针的动作顿了顿——这双手曾在战场上挥剑如飞,如今捏着银针的指尖却在发抖,必须依靠机械臂的稳定系统才能保持平衡。

“这是蚀魂幽瘴的幼虫。”他从怀中掏出饮月君留下的银针,“会很疼。”

阿青突然抓住他的机械手指,指腹的老茧摩擦着金属外壳:“大人,您说饮月将军真的会回来审判吗?”

他的瞳孔里倒映着救济站的梁柱,那里刻着新的丰饶民咒文,“如果审判的是我们这些穷人...”

雾霭的机械臂悬在半空,雨水顺着指尖滴落。他想起昨夜镜流在藏书阁查阅典籍时,侧脸在烛光下没有一丝皱纹,而他在镜面倒影里,看见自己鬓角的白发混着雨水,像盐碱地般斑驳。“审判的不是人。”他轻声说,“是人心。”

银针突然发出嗡鸣,妇人腿上的龙纹开始褪色。阿青的瞳孔里闪过饮月君的虚影,那龙尊的瞳孔中映着虚数之海的裂缝,以及裂缝深处正在重组的骸骨军队。

“大人!”清脆的童声从雨幕中传来。

雾霭转身,看见扎着草绳腰带的小女孩跌坐在积水里。她怀里的陶罐摔得粉碎,里面装着混着草根的泥水。“能给些米吗?”她举起断裂的发带,“阿娘说,用金线绣锦鲤就能换米...”

雾霭的机械臂颤抖着打开粮袋,指尖的遮瑕膏被雨水冲掉,露出指节上的褐色斑点。他突然抓住小女孩的手腕,将粟米塞进她掌心时,注意到自己的手背比孩子的发带还要苍白。“去铁匠铺找老杨。”

“可老杨说要收三个铜币...”

“就说是镜流将军让你去的。”雾霭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柔和,却藏着不易察觉的沙哑——这具身体连声音都在老化,唯有镜流的名字,仍能让他想起年轻时并肩站在天枢号甲板上的风,那时他们都相信未来会有光。“告诉老杨,把粟米熬成粥,给救济站的孩子们喝。”

小女孩突然指着他的机械臂:“大人的铁胳膊会痛吗?”她的指尖轻轻触碰金属关节,“阿青哥说,铁是不会痛的。”

雾霭的机械臂突然定格在半空。小女孩发带的金线绣纹在雨中泛着微光,那是五年前他在尸山血海中见过的纹路。而此刻,他能清晰地听见机械关节里齿轮转动的噪音,就像自己逐渐僵化的心脏,每跳一下都带着钝痛。

“你的发带...”他的声音沙哑,喉结滚动时,脖颈处的疤痕随着松弛的皮肤褶皱起伏。

小女孩低头看向断裂的发带:“这是阿爹用军功换的。”她的指尖轻轻抚过锦鲤眼睛,“阿爹说,等打完仗就给我买新的。”

雾霭的机械手指微微颤抖。他当然记得这条发带——李长庚咽气时,他才二十岁,机械臂的能源核心滚烫,像燃烧的心脏。如今他看着掌心的老年斑,突然意识到自己早已过了李长庚死去时的年纪,而镜流,却还是当年在断龙崖替他挡住酸液的模样。

“你叫什么名字?”雾霭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颤抖,尾音里甚至透出一丝破音。

“小满。”小女孩歪着头,“阿爹说我出生那天,稻田里的麦穗刚好长到小满。”

雾霭的机械臂突然喷出蒸汽。他解开自己的护颈,露出锁骨处的旧伤——那道疤痕比记忆中更宽,边缘的皮肤松弛地垂着,与金属义肢的衔接处甚至长出了细碎的皱纹。“明天来天枢号。”他将半块压缩饼干掰成两半,指甲缝里还卡着没卸干净的遮瑕膏碎屑,“我...教你绣锦鲤。”

小满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真的吗?阿爹说,会绣锦鲤的姑娘才能嫁给将军!”

雾霭沉默着点头,机械臂的传感器记录下小女孩欢快的笑声。他看着小满蹦跳的背影,突然想起镜流曾说过,长生种的时间是凝固的河,而人类的时间是奔涌的沙。此刻他掌心的沙正在漏尽,唯有镜流的倒影,仍清晰如昔。

当雾霭回到天枢号时,镜流正在擦拭饮月君的龙鳞。褪色的鳞片在她掌心泛着微光,显现出虚数之海的星图。她指尖划过鳞片的弧度,手腕翻转的姿态与五十年前分毫不差,而雾霭站在门口,必须依靠机械臂撑住门框才能掩饰膝盖的颤抖。

“那些孩子的草绳...”她突然开口,“和百年前应星用的一模一样。”

雾霭低头看向自己的机械臂,关节处还沾着小女孩的体温,却盖不住金属表面的划痕与锈迹。他知道镜流从未注意过这些——她的目光永远望向远方,望向虚数之海,望向永恒。“该打破储存罐了。”他说,“贫民区的孩子正在用饮月君的龙纹喂蛆虫。”

镜流将龙鳞放入机关盒,盒盖上浮现出饮月君的投影。龙尊的瞳孔中映着贫民窟的草绳,以及草绳上正在发芽的曼珠沙华。她转身时,发丝掠过肩颈,皮肤在灯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而雾霭下意识地侧过脸,怕她看见自己眼下未遮好的皱纹。“明天带孩子们去夷则港。”镜流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柔和,“该让他们看看...新的钥匙是什么样子。”

雾霭的机械臂突然捕捉到异常波动。他抬头望向窗外,看见虚数之海的裂缝中,饮月君的龙魂正在凝结成新的星轨。那些星轨的形状,与贫民窟孩子们用草绳捆出的图案一模一样。而镜流的侧影映在玻璃上,与当年在军校时毫无二致,只有他知道,自己藏在妆粉下的鬓角,已全白了。

“他们在五年前就被腐蚀了。”他的瞳孔中映着虚数之海的裂缝,机械臂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止痛片瓶,“那些贵族...早就把贫民的灵魂当成了钥匙。”

镜流将龙鳞放入机关盒,盒盖上浮现出饮月君的投影。龙尊的瞳孔中映着小满的发带,以及发带中正在觉醒的审判之力。“明天带小满去夷则港。”镜流轻声说,“该让她看看...真正的钥匙是什么样子。”

雾霭的机械臂突然捕捉到异常波动。他抬头望向窗外,看见虚数之海的裂缝中,饮月君的龙魂正在凝结成新的星轨。那些星轨的形状,与小满发带上的锦鲤眼睛一模一样。而镜流的手指划过机关盒边缘,指尖的弧度让他想起年轻时偷吻她指尖的夜晚,那时他以为时间会永远停在那句“战后我就娶你”里。

此刻,雾霭的思绪被拉回到那令人痛心疾首的献祭场景。

在虚数之海边缘的一座阴森献祭台上,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昏暗的光线中,一群身着华丽服饰的贵族冷漠地站在高台之上,他们的眼神中透着贪婪与冷漠。台下,是一群被捆绑的士兵,绝大部分都是雾霭所熟悉的面孔。

其中有个士兵抬头望向雾霭,眼中闪过哀求。雾霭突然想起,这个年轻人曾在他第一次使用机械臂时,羡慕地说“大人的胳膊永远不会老”。此刻他看着年轻人被抽离灵魂的痛苦模样,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机械臂不过是另一种枷锁——它让他比常人多活了几年,却让他在镜流的永恒面前,像具逐渐腐朽的木偶。

李长庚也在其中,他的眼神中没有恐惧,只有对女儿小满的深深眷恋。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在想着小满天真的笑容。

贵族们口中念念有词,他们手中拿着奇怪的法器,对着被捆绑的士兵们挥舞。一道道诡异的光芒从法器中射出,笼罩在士兵们身上。士兵们开始痛苦地挣扎,他们的身体仿佛被撕裂般,灵魂逐渐被抽离。

雾霭看着李长庚的灵魂被注入发带,突然注意到自己的机械臂关节处渗出机油——就像眼泪。他想起镜流曾说过,人类的灵魂会随肉体衰老而浑浊,而她的灵魂,永远清澈如星。

“这些该死的贵族!”雾霭咬牙切齿地说道,声音里带着老年人特有的颤音,“他们怎么能如此残忍!”他的心中充满了痛心,那些曾经与他并肩作战的士兵,如今却成为了贵族们的牺牲品。

他想起了小满天真的笑容,想起了那些在贫民窟中挣扎求生的孩子们。如果把小满留在身边,虽然他能给予她一些照顾,但危险也如影随形。虚数之海的危机、贵族们的阴谋,都可能随时威胁到小满的生命。

可把她留在贫民窟,又何尝不是慢性自杀。这里的饥饿、疾病和各种危险,迟早会将这个天真的孩子吞噬。

“我该怎么办?”雾霭喃喃自语,机械臂无力地垂在身侧,金属表面倒映着自己布满皱纹的脸。他突然害怕镜流看见现在的自己——那个曾在战场上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连替小女孩擦去眼泪的手,都在颤抖。

“小满,我不能让你在这里饿死,可我又怕把你带到危险之中。”雾霭对着空气轻声说道,仿佛小满就在他面前。

“大人,小满不怕危险,小满只想和大人在一起。”小满那清脆的声音仿佛在雾霭耳边响起。

雾霭的心中一阵刺痛,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小镜子,里面是他今早精心画过的妆容,却遮不住眼底的疲惫。镜流不会懂这种恐惧——她永远不会知道,看着自己所爱之人青春永驻,而自己却在时光中腐烂,是怎样的滋味。

“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小满重蹈她父母的覆辙。”雾霭握紧了拳头,机械指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响声,眼神中透露出坚定,“我会找到一个办法,保护好她。”

可那些该死的贵族,有些已经死了,他的这股火气又该发到哪里去呢?他知道,贵族们的恶行不会因为个别人的死亡而终止,他必须为小满,为所有像小满一样的孩子找到一条出路。

“饮月将军,如果你真的存在,就请指引我吧。”雾霭望向虚数之海,镜流的背影映在海面上,与当年在军校塔顶看星星的夜晚重叠。那时他以为,只要有勇气,就能对抗时间。直到现在才明白,最可怕的敌人,从来不是丰饶民,而是在镜流眼中,自己逐渐模糊的倒影。

第二天,雾霭带着小满来到了夷则港。港口上,海风呼啸,海浪拍打着岸边。小满紧紧地抓住雾霭的机械臂,眼神中充满了好奇与不安。

雾霭低头看着她,突然发现自己需要微微弯腰才能与她平视——曾经他可是能把镜流托上肩头看烟火的。海风掀起他的衣角,露出藏在裤脚里的护膝,那是上个月让老杨打的,因为膝盖的仿生软骨已经撑不住潮湿的天气。

“大人,这里就是夷则港吗?”小满问道。

“是的,小满。”雾霭轻声回答,喉咙因为长期咳嗽而沙哑,“这里会有你从未见过的东西。”

镜流站在一艘巨大的飞船旁边,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期待。阳光穿过她的发丝,没有在她脸上投下任何阴影,而雾霭下意识地躲进阴影里,怕自己脸上的妆粉在阳光下显得突兀。“雾霭,带她过来。”镜流说道。

雾霭带着小满走到镜流面前。镜流看着小满,眼神中闪过一丝温柔。“小满,你知道吗,你父亲是个英雄。”镜流说道。

小满的眼睛亮了起来:“阿爹是英雄?”

“是的,他为了保护更多的人,做出了巨大的牺牲。”镜流说道,指尖轻轻划过小满的发带,动作优雅如昔,而雾霭注意到自己的指甲因为长期接触机械油,已经发黄变形,“而你,也有着特殊的使命。”

小满有些疑惑地看着镜流:“我?我有什么使命?”

镜流从怀中拿出一个发光的晶体,晶体中映着虚数之海的景象。“你看,这是虚数之海的秘密。你父亲的灵魂,以及其他士兵的灵魂,都与这虚数之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镜流说道,“贵族们利用他们的灵魂,想要打开虚数之海的力量,为自己谋取私利。”

小满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愤怒:“那些坏人!”

“没错,他们是坏人。”镜流说道,忽然抬头看向雾霭,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他浑身紧绷,怕她看出遮瑕膏下的皱纹,却听见她轻声说:“但总有人会为了保护重要的人,对抗整个世界。”

雾霭的机械臂突然不受控制地颤抖。镜流的目光太温柔,像五十年前他们第一次约会时的月光,那时他坚信自己能给她永远,却不知道“永远”对长生种来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小满,从今天起,我会教你如何使用这股力量。”雾霭说道,声音比平时低了半度,怕她听见自己的哽咽,“但你要记住,力量是用来保护他人的,而不是用来复仇的。”

小满点了点头:“我记住了,大人。”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雾霭和镜流开始教导小满。每当镜流示范动作时,雾霭就站在阴影里调整机械臂的液压系统——他发现自己的反应速度已经跟不上教学节奏,必须依靠义体的超频模式才能勉强演示。而镜流偶尔回头时,他总会迅速扯出笑容,就像当年在战场上,他替她挡住致命一击后,永远只给她看完好的那半张脸。

随着时间的推移,小满逐渐成长起来。她的眼神中不再有恐惧,取而代之的是坚定与勇敢。

在一次训练中,小满突然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力量。她抬头望向虚数之海,发现饮月君的龙魂正在向她靠近。

“饮月将军...”小满轻声说道。

饮月君的龙魂在小满面前盘旋,他的声音仿佛从虚数之海的深处传来:“孩子,你有着纯净的心灵,这是对抗邪恶的最强武器。”

雾霭看着这一幕,忽然想起镜流第一次带他见饮月君的场景。那时他还是个新兵,镜流的手搭在他肩上,说“以后我们就是龙尊的剑”。现在他的肩甲已经生锈,而镜流的手,依然年轻得能握住时光。

小满点了点头:“我会努力的,将军。”

雾霭和镜流看着这一幕,心中充满了希望。雾霭的希望里,藏着一丝苦涩——他不知道自己还能陪小满多久,还能陪镜流多久。但至少此刻,小女孩的笑声还在天枢号上回荡,而镜流的目光,偶尔还会落在他身上,像落在一个不会褪色的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