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督府新来的侍女是个三流细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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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草木美人

那一剑的招式,他甚至没能看清就已开始流血。

长史淡淡一笑,“在下和穆衿公子是第一次见面,当然要送一份见面礼。”

穆衿凤眸微眯,不以为然地擦去手上的血迹。

就在此时,他的手腕被长史握住。

穆衿不怒自威,“放肆!”

他长长叹了口气,握住他的手将一滴鲜血滴在枯萎的花草上。

只消一滴,眨眼间,枯萎的花再次转动生机。

黄叶褪去,碧色从死亡的叶片中新生而出。

穆衿已长大成人,可心智有时还像是个孩子,从没有人告诉他这件事是如何发生,让花草起死回生的本领怎么会蕴藏在他血脉中。

他只觉一颗心在往下沉,整个人如坠深渊,他被紧紧绑住,丢进一个无底洞,他呐喊,却发不出声音来。

只是半炷香时间,他便明白为何叔父不杀他,而是隔段时间取他鲜血。

可怜他自恃不愚,这么多年,从未想过他的血有何作用。

似愚苑中,住的果然是个愚人。

他逃走的希望破灭了。

十岁开始就想逃,一次次被抓回来,总共三次,每一次都失败而归,他幻想自己总有一天走出这无尽黑暗,可现在他知道了,只要他活着一天,叔父就不会放他离开。

“你为何知道?”

长史笑了笑,“不光知道这个,我还知道公子心中深藏的仇恨。”

他的笑僵硬,但为了不在他面前露怯,还是笑道,“你说错了,我不恨,什么都不恨。”

长史指着他的碧玉扳指,“听说这是公子生母留下的遗物,公子日日佩戴,怀念母亲。”

他做出怜惜之势,举起扳指贴在脸颊边,“我年幼丧母丧父,全靠叔父抚养长大,如今虽已成人,却还时不时惦记母亲,叫长史笑话了。”

长史看着他,并不戳破,故作姿态的小兽,多么可爱。

穆衿也回望着他,这碧玉扳指,他戴了这么多年,每每恨到极致,他便抬起放在唇边,旁人看上去,孤苦无依,只能向逝去之人祈求,可怜可悲。实则他每一次靠近扳指轻言的全是恨意,他宣誓道,“总有一日,要杀光你们。”

“公子是个聪明人,我就开门见山,不多停留,这府里上下都是眼睛,我能让他们昏睡一时,却不能让更多的眼睛合上。”

“你想要什么?”穆衿知道,他定有所求。

“我身为踪寻派掌门,此次只是想要取走《高山寿》。”

“那是什么?”

他连《高山寿》都不知是何物,就更简单了,“只不过是本门派过去的一本秘籍,想留作门派中的镇派之宝。”

可惜了,穆衿已渐渐褪去孩子的稚气,“必然是本博大精深的秘籍,足够长史终生受用。”

他看出来了,他对《高山寿》势在必得。

“你能给我什么?”穆衿又问。

“助你逃离此地,获得自由,让柴家人永远找不到你,而你,帮我拿到《高山寿》。”

这生意不但合情合理,而且正中穆衿所求,按道理他不会不接受。

可穆衿微笑道,“我对于交易,一窍不通。”

他没有恼羞成怒,态度温和,“等公子见到那个能替代公子为都督大人无尽奉上鲜血的人,就会明白,这笔生意,公子很划算。”

他不信,“不是任何人的鲜血都能有这番效力吧?”

现在长史已不能不承认,公子是个极不喜欢说废话的聪明人,“当然,公子的血是世上难得的麒麟血,传闻中,这种血可续命还魂,甚至让濒死之人恢复生机。”

“你也相信?”

“公子不也看见了方才花草起死回生?”

“倘若是真的,我就不会如此虚弱了。”

长史沉默了,“我不知道,麒麟血是否只是对其他人有用,而本身具有这血脉的人能否长生。”

穆衿叹了口气,“瞧着我像是能长命百岁?”

“无论如何,在下都期待和公子做成这笔生意,如若公子不愿,我会尽快找法子离开都督府,再不出现。”

穆衿问道,“《高山寿》对叔父来说,是什么?”

月被乌云掩住。

房中更黑了。

他凑近穆衿,穆衿觉得全身都已冰冷僵硬,片刻后,全身如同被烈火灼烧。

“既然这本秘籍对叔父来说如此重要,那我就与你做这笔生意,不过,你最好能做成,否则我不一定会死,但叔父一定会杀了你。”

他成竹在胸,“我知道,公子不要担心,此事绝不会失败,就算是不成,公子也不会被牵连其中。”

一想到叔父丢失了这本以他鲜血滋养的邪书,此后便会如此凄惨,一种说不出的快意,冲入了他的咽喉,他的眼睛因为兴奋发红。

不管此人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他都要试一试,既得自由,又能为他多年的屈辱报仇雪恨,何乐不为。

他没有想到这件事后面竟如此一发不可收拾。

皎然来到的那天晚上,他在似愚苑如热锅上的蚂蚁。

那时天刚变冷,风敲打纸糊的窗户,他听着每一阵风,都在想着那个即将到来的女子。

长史说,她的血和他一样神奇,只是虽然同是麒麟血脉,不过因为某种原因,她却无法令枯树逢春。

不过密道上用以取血的器物分辨不出二者的差距,等到他们取走秘籍,将她的鲜血覆在图腾之上,与他的血效果一致,柴瑜所练功法正是需要这样的血来为他续命补气。

等到那时,柴瑜就算是发现他逃走了,有这个替代品,他也不会再过多纠缠,就算是他再派出人去,彼时他早已离开休屠,天高地远,再也不见。

都督府的夜实是黑暗,他灭了灯,隐身在黑暗中偷窥着她。

夜间平常人的视线都会受阻,他却与白日没有多少差别,穆衿早已适应了黑暗的生活,若要他整天在天光下活着,他反而会觉得一时间难以接受。

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子,全身上下,唯有一双眼睛亮堂堂的,天幕里的星子一样,嘴抿得紧紧的,警惕地观察四周,东张西望。

穆衿有些失望,说不上来的失望。

他以为——

至少不是这样一个普通平凡到没有任何特点的女孩子。

前一天他还辗转反侧,幻想她容貌或许艳丽,或许清秀,或许婀娜。

举止动人,非寻常女子。

但现在看,有几分……木然。

就好像一棵树,无悲无喜,不过分活泼也并不怯懦可怜。

这个如同草木一般的女子,可知道有人在偷偷窥探她的一举一动?想到这里,他嘴角竟不自觉勾起一个笑,他的生活太无趣,现在终于开始有人跟他玩一场游戏。

清晨起来,笑菊带她来见他。

他闲着无聊,逗弄皎然。

“你叫皎然对不对?”

她不断垂下头回答他的问题,先是说我,后又改为婢子,看来规矩学得还是太少了。

这样在叔父面前,定是要出错。这个小细作啊。

他一说话,她就想要抬起头看他,这也不对,作为婢女,她不该想要直视主人的目光。

不知长史是怎么教她的,还是她悟性太低,一直没有学会深宅中的规矩。

穿衣也是,皎然笨手笨脚,连玉带都系不上,腰带垂在一边,他衣襟半敞着,有了几分不快。

穆衿只好自己去系,有多久他没有自己穿过衣服了,总该有好几年了,搬到似愚苑后,这些伺候他的人就没再让他动手了。

他想穿好衣服,结果这蠢姑娘也想速战速决,还是头一次他跟旁人配合着一起穿衣服。

忽然间,他摸到一个暖和的,柔软的东西。

低头一看,是她手背。

穆衿连忙将手收回,像是碰到了什么不洁之物。

从小到大,他很少与人有过直接的身体的接触,叔父就算是惩罚他,也是借用刑具,好像他也是什么不洁之物,叔父懒得碰他。

为了缓解她的紧张,穆衿走到书桌旁,写下一行诗。

结果是抛媚眼给瞎子看,皎然根本不认字,准确说,是只认得几个字,大部分字她读都读不出。

他忍不住嘲笑起她,这满院子的人,没有一个不识字,连替厨房烧火的老嬷嬷都比她认的字多。

穆衿着意让她下不来台,叫她写几个她认识的字。

见她绞尽脑汁去想那用手指头才能掰出来的字,他费了很大的力气忍住不再笑话。

皎然几乎快要将头低到地上了,他这才肯放过她,解释自己不是在笑话她,实则就是在笑话她,还是大声嘲笑,不过看她如此迟钝,也察觉不出。

他同她说以后可以慢慢学。

反正他还没有教过人写字,这日子没什么意思,教她学会写字,到时候她给外面传消息就方便多了,听长史说,她也是来偷《高山寿》的,都是小偷,偷吧,有那本事就偷走叔父的至宝,让他痛彻心扉。

到了要去作画的时候了。

穆衿今日很难安静下来作画,一副冬日垂钓图,画了半个时辰还是没什么进展。

他离开似愚苑后,那个笨姑娘在做什么?已经开始偷偷摸摸打探消息,寻她要偷的秘籍了吗?

她那么笨,要是被柴家人发现,说不定还会连累他,不过此人是长史推荐而来,叔父信任长史,到时候说不定将怒火对准他。

如果长史跑了,他没跑掉,那怒火将会把他烧为灰烬。

做行尸走肉还是做一堆灰烬,总而言之,没什么区别,穆衿也不太在意了。

穆衿的走神让叔父察觉到了他的心思不在此处。

叔父招招手,他便熟练地把手伸开在桌面上,一阵沉闷的珠子碰撞声后,他咬紧牙关,不让痛苦从他口中流出。

可指节还是开始红肿,片刻后少不了又是青紫,这么些年,叔父最喜欢送他的生辰礼物就是药膏,有奇效的药膏,淤青的伤好得快,以便他下次打得更狠。

挨了打,他才能收敛心神,又是半个时辰,他画好了这副画。

正要请叔父过来看,一抬头,却见叔父已不在楼上。

穆衿心道不好,连忙走下楼梯。

果然,皎然已跪倒在叔父面前。

他生怕叔父毁了长史和他的计划,要是皎然现在就死了,那他的翅膀还没展开,就被折断了,还怎么飞出都督府的高墙呢?

免不得又是为她求情。

一番心惊胆战的对话后,叔父放他们离开了,只是他总觉得叔父不会这么好心,说不定以后似愚苑会出现更多的眼睛盯着他。

他走得快,心中暗恨这丫头的愚蠢,早知道她蠢,没想到她能蠢到闯进来,到叔父面前找死。

皎然在他身后问他,开门见山,问他是不是生气了。

穆衿明明被气得半死,还是挤出一个笑来,安慰她说没事,还告诉她以后要在哪里接他回去。

他刚说完这些,便想到了是有人在给皎然使绊子,笑菊没有亲自带她,就是其他几个丫鬟,她们怎么会没有告诉皎然要在哪里等候,她再蠢也不会走过庭院,直接来到书楼找他。

见皎然盯着她的袖口看,他连忙将手指收入袖中,借口说那是冷天的冻伤。

皎然信了,还同他说蛇油红花膏就能治冻疮。

唉,她实在是太好骗,他说什么,她都会信,丝毫不怀疑。

穆衿想,要不是她的血特殊,恐怕那些江湖人士不会派她这么一个蠢货来执行此次行动。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他听见皎然叫他,顿了顿脚步,“怎么了?”

皎然跑到他面前,暖和的手指抚过他脖颈,替他合拢了有些张开的披风,重新系上,他脖子一下僵在原地,转头也做不到了,幸好天冷,她不用找借口掩盖他忽然发红的耳朵。

顺着披风,皎然又整理他肩膀和腰间的衣服,尽量让冷风不灌入。这样简单的一件事。

她照顾人是如此熟练,像是将他当成个孩子,连笑菊都不会这样亲密地接触他,她敬他,怕他,尊他,在笑菊眼中,他是主子,是——也许还是怪物。

就那么一个瞬间,他竟然想哭,头一次想麻烦这个女子抱一抱他,像刚才一样,真诚,不厌恶,毫无芥蒂,不带畏惧和渴望地抱一抱她。

可以想象,他被困住太久了,所以他也太轻易地对她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