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刃温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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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大梦先觉

楚命是在一阵桂花香里醒来的。

晨光斜斜切进木窗棂,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浮沉。他怔忡地盯着房梁上悬着的艾草,直到灶间传来陶罐磕碰的轻响。那是种极家常的声音,混着柴火噼啪,竟让他眼眶发酸。

起身时发现中衣是粗麻的,心口箭疤消失了,腕上却多了一道淡金色的细痕。他赤足踩过微凉的青砖,指尖刚触到门框,便听见外头传来轻快的哼唱。

“七里香的籽要炒过才入药……哎!”

楚命猛地推开门。

竹篱边蹲着的少女猝然回头,裙角沾着泥,怀里抱着个粗陶罐。朝阳从她身后漫过来,给蓬松的碎发镀了层金边。四目相对的刹那,罐中晒干的桂花扑簌簌洒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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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叫阿宁。

村人都说她是去年腊月被猎户从山崖下捡回来的,醒来后独居在这间荒宅。楚命沉默地喝着野菜粥,看她踮脚去够梁上挂的腊肉,后颈露出一小块月牙形的胎记。

“你也是摔下山崖的?”阿宁把咸肉切成薄片,“王叔捡到你时,你怀里死死攥着块碎锁头。”

楚命指尖微颤。他什么都不记得,却能在她转身时脱口说出:“盐罐在第三个竹柜。”

阿宁“咦”了一声,辫梢系的红绳跟着晃:“你怎么知道?”

他答不上来。就像他莫名清楚她采药爱走西边小道,喝茶要晾到七分烫,夜里总会留一盏油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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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那日暴雨,楚命从镇上当完玉佩回来,远远望见阿宁在檐下煎药。药吊子咕嘟作响,她支着下巴打盹,衣袖滑落处露出淡金色的旧伤痕。

他下意识解了蓑衣往她身上盖。

“回来啦?”阿宁迷迷糊糊往旁边挪了挪,腾出半块干爽地界,“尝尝新晒的橘饼。”

楚命挨着她坐下时,闻到她发间若有似无的沉香味。雨幕把天地隔成混沌的茧,他突然希望这场雨永远不要停。

“你从前……”阿宁忽然开口,“是不是认识我?”

药吊子腾起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楚命望着廊下汇成溪流的雨水,轻声道:“可能上辈子见过。”

阿宁笑出声,往他嘴里塞了块橘饼。甜味泛开的刹那,楚命心脏狠狠抽痛——这场景像被岁月摩挲过千百遍的旧书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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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夏时,阿宁在院中种了棵石榴树。

楚命替她扶着树苗,看她的手背被泥浆染脏。蝉鸣忽远忽近,她鬓角的汗珠顺着下颌滑落,滴在他虎口处烫得惊人。

“会结很甜的果。”阿宁拍实泥土,“等熟了给你酿酒。”

楚命望着她鼻尖的泥点,突然用袖子去擦。这个动作熟稔得可怕,仿佛他曾无数次替谁拂去尘埃。阿宁僵在原地,石榴叶的影子落在她颤动的睫毛上,像栖了一只墨蝶。

当夜楚命做了梦。梦里阿宁穿着火红的嫁衣,在漫天飞雪中回眸轻笑。他追上去时,她化作万千金线,缠得他心头血淋淋的疼。

惊醒时听见隔壁传来压抑的啜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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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夜,阿宁偷喝了自酿的桂花酒。

她醉醺醺趴在石桌上,指尖戳着月亮倒影:“楚命,我给你改个名吧?”没等他答话又痴痴地笑,“叫…叫长留,长长久久地留……”

楚命去扶她,反被拽着跌坐在竹席上。阿宁滚烫的额头抵着他肩膀,呼出的酒气里带着桂花香:“我总梦见个玄甲将军,心口插着断簪……”

夜风突然静止。

楚命望着她湿润的眼睛,某个称呼几乎要冲破喉咙。阿宁却突然伸手遮住他的眼:“别这么看我,像要哭似的。”

月光把影子揉成一团,远处传来零星的犬吠。直到阿宁呼吸变得绵长,楚命才敢轻轻拨开她散乱的额发——那里本该有枚花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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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场雪落下时,楚命在镇上的书铺找到半卷残谱。

掌柜说是前朝旧物,里头夹着张泛黄的药方。他盯着“双生蛊”三个字看了许久,直到暮色染透纸页。归途经过铁匠铺,鬼使神差买了柄未开刃的短刀。

阿宁在院中扫雪,见他回来,举着扫帚转了个圈:“像不像话本里的剑客?”

楚命突然抓住她手腕。

“教我习字吧。”他说,“想学‘蜜’字怎么写。”

阿宁的指尖在他掌心游走,一笔一画写得极慢。写到最后一捺时,楚命突然收拢五指:“你从前……”

“楚命!”村头的王叔突然撞开院门,“山匪往这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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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把照亮雪夜时,楚命正把阿宁塞进地窖。

“躲好。”他将那柄短刀塞进她手里,“我不喊你,别出来。”

阿宁死死拽住他衣角:“一起躲!”

山墙轰然倒塌的巨响吞没了她的尾音。楚命掰开她手指的刹那,零碎的画面突然涌入脑海——火海、锁链、坠落时纠缠的衣袖。

“沈……”他猛地顿住。

阿宁的眼泪砸在他手背:“你刚才想叫我什么?”

箭矢破空声呼啸而至。楚命本能地旋身将人护在怀里,后心传来剧痛的瞬间,阿宁突然仰头吻住他。血腥味在唇齿间漫开,记忆如决堤的洪流——

“楚命。”她含泪笑着,“抓到你了。”

地窖角落,那卷残谱被血浸透,露出最后一行小字:双生者,破命之日,即为重生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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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匪退去那日,石榴树抽了新芽。

阿宁——或者说沈蜜,蹲在檐下煎药。楚命披着外衫出来时,见她正偷偷往药里兑桂花蜜。

“臣自己来。”

“闭嘴。”她瞪他,眼尾还红着,“本宫花了三辈子才把你捡回来。”

楚命接过药碗,在氤氲的热气里微笑。这一次,他尝到了完整的甜。

“听闻青铜门能窥见前世,不知是大梦,还是幻想…”

楚命眼前的画面开始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