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糖霜杀
永和十六年冬,长安落了第一场雪。
沈蜜踩着满地碎琼乱玉闯进玄甲卫衙署时,楚命正跪在阶前拭刀。
男人玄色铁甲上凝着冰碴,眉梢一道疤横贯至下颌,像被谁生生劈裂的玉璧。他面前横着七具尸首——皆是今晨刺杀三皇子的刺客。
“楚命!”沈蜜的鹿皮小靴碾过血冰。
刀尖微滞,楚命未抬头:“殿下,脏。”
沈蜜讨厌他这副模样。
三年前上元夜,这男人单膝跪在朱雀大街,用染血的掌心接住她坠楼时跌落的金步摇。那时他眼里有火,灼得她心口发烫。
可如今只剩一潭死水。
“本宫新调的香。”她掷出杏色香囊,金线绣着张牙舞爪的“蜜”字,“若敢弄丢……”
香囊在半空被刀鞘击碎。
楚命终于起身,铁甲相撞声惊飞檐上雪。他比沈蜜高出太多,阴影笼罩下来时,她闻到他衣领间熟悉的血腥气。
“臣,不配。”
偏殿地龙烧得太旺。
沈蜜把玩着鎏金鸟笼,看楚命在珠帘外站成雕塑。他总这样,仿佛多跨一步就会坠入深渊。
“尝尝。”她突然递出琉璃盏,盏中琥珀色糖浆裹着桂花,“南诏进贡的蜜糖。”
楚命面具般的脸终于裂开缝隙:“殿下可知……”
“知道!”沈蜜猛地掐住他手腕,“糖里有毒。”
她感觉到掌心下的脉搏骤然加快。多有趣,这柄杀人无数的刀,竟会为她颤抖。
楚命看着小公主将糖浆一饮而尽。
“骗你的。”沈蜜舌尖舔过唇珠,笑得像只偷腥的猫,“不过……”
她突然拽住他玄甲领巾。楚命被迫弯腰的瞬间,甜腻的桂花香扑面而来——少女用沾着糖浆的唇蹭过他耳垂:
“若真有毒,你会不会剖开我肚子找解药?”
楚命瞳孔骤缩。
窗外风雪更盛,他听见自己心脏在铁甲里疯狂跳动的声音。
沈蜜离开了,窗外只剩风雪掠过的声音。
楚命回到玄甲卫衙署时,子时的更鼓刚敲过三响。
他反手关上房门,铁甲未卸,人已跪倒在地。
——寒毒发作了。
剧痛如冰锥凿骨,从心脉向四肢蔓延。他咬紧牙关,指节死死扣住地面,指甲在青砖上刮出几道血痕。冷汗浸透里衣,在玄甲内凝成一层薄冰。
窗外忽有细碎脚步声。
楚命眼神一厉,反手抽刀——
“是我。”
珠帘一挑,沈蜜披着狐裘钻进来,怀里抱着个鎏金手炉。她发间落满雪,鼻尖冻得通红,像只偷溜出窝的兔子。
楚命立刻背过身去:“殿下不该来。”
“本宫偏要来。”沈蜜把暖炉往他怀里一塞,却摸到满手冰碴。她怔了怔,突然掀开他玄甲后领——
——大片青黑色毒纹,正顺着脊椎向上攀爬。
“谁干的?”沈蜜声音发颤。
楚命闭目不答。
沈蜜突然扯开自己衣领,露出雪白肩头:“不说?那本宫现在就去告诉父皇,你轻薄于我。”
“殿下!”楚命猛地攥住她手腕。
肌肤相触的刹那,沈蜜打了个寒战——这人的体温,竟比外头的雪还冷。
“三年前南诏使团进贡的‘凝髓散’。”他终于开口,每个字都像在割喉,“臣奉命试毒。”
沈蜜瞳孔骤缩。
那日她躲在屏风后,亲眼看着楚命饮下那盏御酒。当时他连眉都没皱一下,转身就去校场连挑十二名禁军统领。
原来毒发时,竟是这般痛法。
“躺下。”沈蜜突然去解他铁甲。
楚命按住她的手:“脏。”
“再废话,本宫就把你绑到床上去。”
鎏金炉里的银骨炭烧得正旺。沈蜜跪坐在榻边,用浸了药酒的帕子擦拭他背上毒纹。楚命肌肉绷得像拉满的弓,喉结滚动,却始终未发一声。
“疼可以喊出来。”沈蜜故意用力按他脊椎。
楚命闷哼一声,突然翻身将她压在榻上。
——他的刀横在她颈侧。
“殿下究竟想要什么?”他眼底泛着血丝,像被逼到绝境的狼。
沈蜜笑了。
她伸手抚上他心口,指尖顺着衣襟滑进去,摸到一道陈年箭疤。
“我要这里,”她凑近他耳畔,呵气如兰,“刻上我的名字。”
更漏滴到第四更时,楚命睁开了眼睛。
沈蜜蜷在他怀里睡着了,手里还攥着他半截发带。少女呼吸绵长,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看起来毫无防备。
他轻轻抽出发带,却在起身时被拽住了衣角。
“楚命…”沈蜜梦呓般呢喃,“你若是死了…本宫就把你做成糖人…”
楚命凝视她许久,最终从怀中取出一物,塞进她手心。
——是白日里被她丢掉的香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