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章 泥腿子
先回来的是爷爷,他牵着冬冬。
爷爷一回来就坐在小方桌前面,摸出烟袋。顺势朝冬冬屁股上轻轻一脚:滚,自己玩去。
楚林枫给爷爷沏好了茶,端到面前:“爷爷,你喝茶。我爸爸呢?”
“喝一点酒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还在金家吹牛呢。”爷爷没好气。
妈妈走过来说:“他还不是惦记人家的纸烟嘛,有酒喝,有烟抽,还能吹牛,这他最爱,任由他去。”
爷爷翻了白眼:“丢人啊,惹人笑话嘛。让冬冬去叫回来。”
“我不去!”冬冬正趴在楚林枫的腿上玩,他抗议。
楚林枫笑笑:“要不,我和冬冬去。”
爷爷赶紧制止:“你别去。你去了臊皮。金家知道你醒了,没请你去吃饭,你现在主动上门,不就是打人家的脸?”
“我又没帮忙干活,没请我是很正常啊。”楚林枫嘟囔着。
“话是这么说,但面子总还要吧?那么假惺惺地请一下,不来刚好,来了也就是添一双筷子的事。但他们没有,这是他们的不对,做事不到位。”爷爷一边咂着烟锅,一边说。
母亲也插话了:“冬冬她妈从一大早都过去帮忙,到现在还在忙,要把锅碗刷完,才能回来。吃饭也没上过桌子,他们咋不说个啥?”
爷爷又制止了:“都乡里乡亲的,扯来扯去都是亲戚,咱们不说亏欠话。咱们不计较这些,我只是告诫二娃子,做事要体面,要周全。”
母亲有些不高兴,推顾说去喂猪了,就进屋了。
爷爷默不作声,低着头抽他的烟。
冬冬闹着要跟楚林枫玩,围着他一直嬉闹着。
“二叔,你带我去抓黄鳝好不好。”
“二叔不会。”
“二叔,那你会什么啊?”
楚林枫想了半天,“二叔教你念儿歌好不好?”
“好,好。”冬冬蹦跳着。
楚林枫伸直了双腿,让冬冬坐在他脚背上,他用手拽着冬冬。
“推磨磨,灌豆豆
请冬冬的老舅母来吃豆腐
老舅母不来
拿个棒棒抬来
棒棒断了
冬冬的老舅母勾子拌烂了……”
随着楚林枫一拽一松,冬冬一起一伏的夸张动作,配合着歌谣,冬冬开心得咯咯咯个直笑……
父亲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尽了。
田里青蛙此起彼伏地呱呱呱直叫,知了也识趣地配合着,头顶飞过的蜻蜓,还有蝙蝠。还有漫天的繁星,变幻莫测。
这个时候是最安详的,静逸的。楚林枫他们坐在院子里乘凉。
母亲纳着鞋底子。一年四季,只要闲下来的时候,母亲的手里总是挎着个小篮子,走哪里都忘不了纳鞋底子。要不,家人就没有新的鞋子穿。
爷爷也没闲着,在编草鞋。爷爷的手法很熟练,一头用脚踩着,一头在手里搓着。不一会就这样一挽一拽的。爷爷编了一辈子的草鞋,他编的草鞋很受欢迎,结实,耐磨,穿的时间久,还不扎脚不磨脚。
没有灯光,只有月光洒下来,照在这个小院。
爷爷的烟锅一直闪着火星,他不时地停下来,砸吧两口。
母亲不时地将锥子在头发里擦一下。纳鞋底其实很费劲,用锥子每钻一下,都要费很大的力气,锥子还要不时地从松香上拉过一下。
“你老子这个悖时的,喝烂酒喝得忘了自己姓啥了。”母亲抱怨。
爷爷没做声,但他叹气的声音,也表示了不满。
楚林枫知道,自己醒来了,考大学的事也泡汤了,下一步该怎么办?这是家里的大事,需要商量的。父亲是家里的主心骨,这个家庭会议需要他来主持。
随着一阵狗吠声,还有路那边传来的说话声,大家心里都清楚,是父亲回来了。
从逐渐清晰的脚步声,还有大声说话的声音,来的人还不少。
楚林枫赶紧迎了上去,果然隐约看得出有四个人。
“二娃子,屋里烧的有开水吗?赶紧给你队长表叔他们把茶泡上。”父亲的声音很大,很豪迈。
“算了,算了,不泡了。晚上,喝茶睡不着觉。”队长的声音。
“锤子,你还有睡不着的,回去婆娘往怀里一搂,出一身汗,睡得吭吭的……”有人调笑。
“你把老子说的跟你一样,我可告诉你,老老实实回家睡觉,别往别家的屋里跑,小心人家老汉冷不丁回来了,闹得全村人笑话啊。”
……
母亲也站在院子里笑盈盈地迎接:“喝的啥好酒啊,从晌午喝到现在啊?”
“屁的个好酒,还不是孙拐子的包谷酒。”
几个人围着小方桌子坐下,母亲端上南瓜籽招呼他们:“二娃子把茶早都给你们泡好了的,等着你们过来耍呢。”
“唉,就是听说二娃子醒了,我们专门过来看看的。”
楚林枫拿着老爸给的一盒烟,撕开,给他们一一发烟,并弯下腰,擦燃火柴,给点上。这种烟不带过滤嘴,很短。是村民口中的纸烟,只有招待客人才会用上。
队长,是的不叫村长,是生产大队的队长。队长姓金,金长贵,楚林枫也叫他表叔。
队长抽着烟,喝了一口茶,对楚林枫说:“二娃子,你娃命大,是个有福之人啊。”
“有个豆腐,辛辛苦苦供养他上了十一年的学,终于要考大学了,要跳出‘农门’了,这为了救吴德贵的孙娃子,害一场大病,考学也误了。”父亲打断了队长的话。
“你懂个球。这是娃的福报。考大学嘛,今年错过了,明年还可以考嘛。”
“说的好听,这又要熬一年。老表,你看看我们这个家,还能熬几年?老大,说是出去挣钱,冬冬不到两岁的时候走的,冬冬都五岁了,人没音信不说,一分钱也没带回来。这老的老的,小的小的,唉……不说了。”老爸垂头丧气,低头抽烟去了。
队长金长贵说:“那你是个啥意思?娃这些年的学白上了?回来当泥腿子?”
“镇上刘家有个娃跟二娃子是同学,听他说,他们老师说二娃子是重点大学的料,读出来就是国家的人才啊。”有人插嘴。
“我要是有这样个娃,砸锅卖铁也要把娃供出来。让娃好好念书,让咱们金家坝也出一个大学生。”有人说。
“我也想啊,让娃跳出农门,吃公家饭,不再受这罪,吃这苦,体体面面的。我当爹的脸上也有光啊,跟着享福……可是,复课一年,大学四年,这读大学最少每月五十元生活费,加上来回坐车的路费,这一年下来要多少钱,算过吗?我跟他妈,还有他爷爷,他嫂子,一年下来不停地刨,又能刨出多少钱?”父亲依然诉苦。
“球,活人还让尿给憋死了。那咱们山里娃就没人上大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