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让棋
尹江看着端坐着的张扬，五十岁出头的年纪鬓角已经染上了些许灰白，眼角也有了细微的皱纹。
但是他的眼睛，依旧是雪亮而锐利的。
这位张叔年轻的时候是围棋职业棋手，在七十年代这已经算是非常不错的成就了。
只不过他的职业生涯并不顺畅，这段时间霓虹棋坛格外强势，压得华国棋手抬不起头。
围棋这门发自华国，且最能代表华国哲学的运动却在霓虹国发扬，对于每一位华国棋手来说都是难以接受的耻辱。
但棋力这东西很客观，只有同水平的对手才需要看状态，张扬他们这一代棋手面对霓虹棋手始终都没有还手之力的。
直到聂伟平的出现，终于点亮了灰暗的华国棋坛。
75年开始，他就连续夺得国内冠军。
到了85年，霓虹国的棋坛也只能无奈被这位聂旋风掀翻。
后边应式杯的失利暂且不提，这十年是聂伟平一枝独秀的风光十年。
这也越发让张扬等同代棋手绝望，无关乎国籍和荣耀，是纯粹的技不如人且无可奈何的绝望。
张扬早早的就从职业选手身份退役，转而从事围棋教育工作，虽然遗憾一直也留在他心中，但这么多年过去，那些年轻时的意气风发也只剩下平淡了。
尹江在张扬对面坐好，这位叔叔坐的笔直，眼睛中似乎重新跳动起激情的火焰。
“张扬，职业三段。”
看着突然燃起来的叔叔，尹江也行了个礼：“尹江，您年长，您先。”
张扬挑挑眉，这小子的确不一样了。
换做以往，光是让他和自己下盘棋就得费不少口舌，更别提还会行礼和让先。
明明是棋馆里教出来的孩子，却像是个野路子，下起棋来，制造噪音、耍怪表情什么手段都用的出来。
十八岁了一下就成长了？
“猜先吧。”张扬没同意让先，而是抓起几颗棋子。
尹江恍惚，让子太不礼貌，但是让先怎么也这么难，连续两盘棋都没让出去。
他抓起两颗，放在棋盘上。
对面的张扬打开手掌，三枚，猜错。
张扬执黑，尹江执白，一老一少都端坐在昏暗的灯光下。
啪！
啪！
清脆的落子声在安静的氛围中响起，两人迅速开始了布局。
双方都是星小目开局，随后张扬第五手落在两颗黑子中间，采用了华国流的布局。
这是65年开始的国家队流行下法，由于国内的棋手用的太多，就被叫做华国流。
这种下法黑棋铺开大模样的速度很快，占地效率很高，非常符合当时抢边的理念。
只不过后来随着棋理研究的越发深入，再辅以AI技术，华国流看似效率极高的围地其实四处漏风。
尹江其实没怎么和华国流的布局下过，不过这也说明这种布局的局限性。
他稍加思考，夹着白子小飞挂角。
张扬作为七十年代的职业棋手，对华国流的布局显然非常熟悉，黑棋强硬的挤在小飞的白子旁边，尖顶！
随后白棋立二，黑棋拆一，白棋拆三，局部形成了定型。
又交换了几个定式以后，尹江强硬的在一个黑棋的角部小飞打入。
张扬自然不虚，依靠着华国流相互照应紧密的特点直接挡上去作战。
这小子棋力见长啊，张扬又抬起头看了看尹江，昏黄的灯映着年轻的面孔，专注沉稳。
十八岁真能让人一下变得成熟？真想回到年轻时候啊...我怎么这么劣了？
张扬晃神间发现自己的黑棋已经被搅成一团乱麻，孤零零的白棋打入以后竟然像是顽强的小草，不但杀不掉，还迅速连绵起来。
不知不觉，张扬一个角就被挖掉了，虽然尹江的白棋活得很委屈，但张扬损失更重，被挖掉一个角可以说是不能接受的局面了。
老了啊，如果我能算的更清楚一点白棋肯定活不了的。
张扬把这个归结为自己的棋力下降了，毕竟华国流已经是流行多年的布局，他只能从自身找原因。
不要在乎局部的得失！
张扬冷静的贯彻着这个原则，在另一处悍然开展攻势。
面对凶狠压上的黑棋，尹江从容应对。
十几手过后，张扬遗憾地发现，竟然又亏了！
每一个局部都小亏，合起来就是几十目的落后。
这种优势下，只要尹江不犯离谱的大错误，张扬完全没有半点翻盘的机会。
于是尹江迅速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在和黑棋搏杀中，他不小心堵了自己一口气，导致一大块棋尽数被屠。
在围棋中，这种失误叫做“打勺”，当然也有棋友管这个叫喂饭。
即使是职业棋手，打勺的情况也经常可见，经常有人把围棋比赛叫做勺王争霸赛就是这个道理。
只不过尹江这个错误太低级，他深刻的反思自己，表演能力还有待提高，让棋让的太过于明显。
他想起前世看到的一则乒乓球运动员的故事，那位就也是表演能力太差。
10：0对手的时候教练让她让球，她直接把球丢地上，更伤对手自尊了，属于见一次哭一次的程度。
“你这个错不应该啊，太低级了，到时候定段赛这很危险的！”
张扬谆谆教诲，尹江从善如流。
娘的，差点就输了，张扬心有余悸。
还好，没被发现，尹江暗自窃喜。
尹江这小子平时状态太不稳定，而且能赢五目就不赢四目，所以即使犯下这么夸张的失误张扬也没多想。
但是他棋力确实增长不少，张扬本来都对他失去信心准备给他物色工作岗位了，没想到今天两盘棋下完让他又添了不少期待。
虽然不是亲生，但从小把尹江拉扯大，张扬还是把他视若己出。
“喝点么？”心情莫名有些愉悦的张扬拿出一瓶烧酒。
尹江摆摆手，作为职业棋手抽烟可以，喝酒不行，太容易让脑子不灵光。
“真见鬼了。”张扬嘟囔了一句，自己倒了一杯，随后似乎想起了什么抬起头。
“对了，快五一了，你姐要回来了，你们年轻人比较聊得来，你多陪陪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