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掷签求活
月上中天,狱卒们在监狱过道两旁插上了火把,照亮牢里一张张不人不鬼的污浊面孔。
吱嘎——
牢门打开,裴岁被两个狱卒拎了起来,拖拽着走向一间烧着火盆的房间。
房间亮堂堂的,墙上挂满了黑黝黝染着血污的刑具,这是牢里的刑房。
裴岁被人按在了一张铁椅上,手脚都被铁环拷上。
他抬头一看,面前正坐着一个身穿锦服、面白无须的男子,白日里见过的独眼捕头,恭恭敬敬的站在一边。
“王哥儿,开始吧。”锦服男子翘了一下食指,嗓音尖细。
“是!”那姓王的独眼捕头恭敬应诺,然后对着裴岁厉声呵斥道:
“裴岁,速速将你是如何加入白莲邪教,如何用符咒摄取儿童魂魄,害人致死的一应事实,如实招来!”
裴岁一愣,什么白莲教、什么符咒,自己从来就没听说过这些事情。
看这架势,他们这是要诬陷自己,屈打成招!
王捕头看裴岁闭嘴不语,让人取来一物,是裴岁的包袱。
他把那包袱打开,从寒酸衣物中,翻出一叠黄色纸符来,说道:
“你原携有摄魂符咒五十张,对德川县的两个孩童用掉两张,这里刚好还剩四十八张。
我这里还有一份长溪乡崔氏的证词,说你有意勾她孩子的魂魄。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这些不是我的东西,我也从来没干过这些事情,你是在凭空污人清白!”
“不知好歹,上刑,我看你说不说。”
王捕头眉头一皱,挥挥手,左右两个狱卒就各取下一根饱蘸辣水的鞭子,将要上前。
“等等。”
那尖细嗓音的锦服男子开口了,他身子前仰,靠近裴岁,裴岁看清这人的脸上敷着厚厚的白粉。
“咱家也是一心向道之人,并不愿见一些血淋淋的场面。
咱家跟你说句实话,你若是坦白,认下这些事情,咱家就把你送到京城去,也许是秋后再死,你若是抗拒到底,也许你活不过今晚。”
“我这种小人物还能惊动上面?”裴岁自嘲道。
“其实你这个人对咱家来说不重要,这件案子很重要,要是你还愿意认下自己与那东清县的石匠吴东明暗中有来往,那就再好不过了。
虎头山……我知道那地方,离东清县也不远嘛,正好正好。”
“吴东明又是谁,能不能让我死的明白?”
“在牢里你们没说过话吗?他啊……啧啧,他在给县里修桥的时候,把县太爷的名字钉入桥桩,用了压胜的法子,把人给咒死了……嘻嘻嘻。”
那锦服男子捂着嘴轻轻笑了起来。
裴岁想到了牢里那手掌粗大的中年人,原来他叫吴东明。
等等,又是摄魂,又是压胜,这些不是骗人的把戏吗?这世间真有这样的妖术?
“你认罪了吗?”男人突然不笑了,盯着裴岁的眼睛,问道。
“我清清白白,认什么罪?不像某些没种的狗,乱攀咬。”
裴岁靠在铁椅的靠背上,也看着那男人的眼睛,嘲讽一笑。
那人翻了个白眼,向那王捕头挥了挥涂着脂粉的手。
“呵,王哥儿怎还愣着,赶紧给这位爷上个‘贴加官’呐。”
所谓的贴加官,也叫开加官。
施刑者将预备好的桑皮纸揭起一张,盖在犯人脸上,然后在嘴里含上一口水,使劲一喷,噀出一阵细雾,桑皮纸受潮发软,立即紧贴皮肤。
紧接着,施刑者再盖第二张,如法炮制。犯人起先还手足挣扎,到第五张纸开始,人大概就不动了。
等到犯人愿意招供或死亡,施刑者再将快干燥的桑皮纸揭起,一张张凹凸分明,犹如戏台上专给人赐福的“天官”的面具,惟妙惟肖。
王捕头心中暗自腹诽,这杨大人许是在宫里呆久了,喜欢用这种不爽利的手段。
让左右狱卒按住裴岁,王捕头取出一张桑皮纸盖在裴岁的脸上,见周围无干净的水,只有角落木桌上摆着一坛狱卒喝剩的浊酒,便取了过来,含上一口,用嘴一喷。
裴岁感觉湿润的桑皮纸逐渐覆住了自己的口鼻,难以呼吸,眼前开始发黑,身体肌肉开始不自觉的抽搐。
我这是要死了吗?
裴岁心中并无多少畏惧,既然这一劫必死无疑,那清清白白的走也不错,还不用受这封建死太监的侮辱。
就在裴岁意识即将涣散的时候,他突然被拉进了一个奇异的空间。
一间四四方方、砖石垒砌的殿堂,正中是一座青石台,台上的石质雕像似经过漫长岁月的风化剥蚀,看不清面容。
青石台前立着一张香案,香案上摆着一只玉签筒。
除了头顶是无梁无椽,还缭绕着灰白雾气的弧形拱顶,裴岁觉得这间屋子和虎头山慈云观的那间破落正殿是有几分相似。
裴岁下意识的走到香案之前,抓起了那只玉签筒。
签筒里塞着一把玉签,随着他拿起的动作,玉签在筒中散出茫茫多虚影,数不清楚,看不真切。
光滑古朴的筒身上刻着几句诗:
一筒藏尽三界法,未吝寿元换神通。
阴阳轮转凭签定,福祸加身尔自承。
“用寿元换神通?”
裴岁喃喃自语,意识到了什么,微微屏住了呼吸,他下意识的侧头,看向落满灰尘的香案。
那些细小的灰尘好像被无形的力量所收拢,在香案上凝成几条长长的白线,然后这些白线扭动、组合,在裴岁的眼皮子底下排列成了一行文字:
【剩余寿元:十一年】
我只剩十一年的寿命?真的假的?
裴岁有些不敢置信,也就是说自己就算没有遇见这些破事,三十岁就要死了?
他回想了一下,自己现在这副身体的确比前世要来的虚弱,是长期的营养不良还是先天不足?
不过好像古人三十多岁就去世是很正常的事情,他记得挺多大文豪就是从小没了父亲……
裴岁揉揉太阳穴,把飘远的思绪重新拉回来,“所以说,我还有一线生机……”
用两只手握住这只玉签筒,裴岁心中微微有些慌乱。
他人拜佛求签,心中皆有所愿所求,可是他要求什么呢?
签筒摇动,玉签碰撞之下传出琳琅声响。
一下、两下、三下,摇到第三下时,一支散发着微弱白光的玉签飞了出来,掉落在面前香案上。
【剩余寿元:八年】
裴岁屏住呼吸,抓起这只玉签,玉签之上写有墨字签文。
【下下品,狐言】
【玉虚子注:通晓天下狐族之语,可广博见闻。】
裴岁沉默了,他看着这支签文,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自己花了三年阳寿就学了一门外语?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这只白签就化作一道流光,飞射向上方的拱顶,化作一颗细小的晶粒镶嵌在拱顶的边缘,好像小小的星辰。
然后裴岁的脑子里就多了些奇怪的知识。